乱七八糟的杂记:偏见与傲慢
终于把8 10 6.5的站店阶段熬过去了。这周开始双休+六点下班(还是打折后的,双休但是要拿半天出来集体活动,六点下班但是八点要开个小会)。
之前站店的时候完全是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从公寓出发就去店里,晚上从店里出来就回公寓,其余的时间都在出租车上。 甚至经常觉得自己的状态就像林徽因写的那篇窗子以外。看街景得透过车窗,看公寓楼的诱人泳池只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马来人则透过我作为外人的有色眼镜。既带着异乡来客的礼貌只敢轻巧地打量,不求甚解地观察并产出不负责任的结论,又深受自己也十分鄙夷的那套价值观念残害,把人简化成种族、性别、国籍、阶级…… 最后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惊觉,原来我面前的玻璃早已经是钢化加厚升级防弹透气隐形之终极强化版了。而我只能将此解释为,“已经不会用善的眼光看世界了”。
之前在日记里就有写过,看见印度店员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来看他,立马做出这个家庭重男轻女不生儿子不罢休的推论,结果发现里面有一个女孩是他们亲戚家的孩子。 类似的事例在这几周发生得简直不要太多。包括看见臃肿的白人男和火辣的印度女这样的夫妻组合时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这个男的一定很有钱吧”,或者看到一对马来男和英国女的夫妻组合时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她为什么会嫁来马来呢?”乃至面对白人顾客时直觉他们会更有钱也就会更卖力地推销…… 即便我知道自己离健康的价值和健全的思想还很远,我依然是头一次感到自己如此陌生。所有我从未察觉的歧视在我第一次真正睁开眼睛看见这个多种族并存的世界时给我狠狠来了一下。不幸中的万幸可能是我能意识到自己毒入骨髓的偏见是何等病态,但我依然没法去刮骨疗毒,只能在理性层面反思后非理性地咒骂自己。
甚至无需举出在马来碰见的例子。之前在深圳工厂参观时,看见很多工人手上绑着一个手环,通过一条线固定在工作台上。然后我立马觉得这个手环的作用是防偷窃。只是稍稍有些疑惑如果是防偷窃为什么只用绑一只手。然后看见他们在流水线上,手跟着传送带飞速动作着,又觉得他们神情呆滞,感觉工厂里的一切都很压抑。
第二天上岗实践才知道,那个手环是除静电用的,而他们也和呆滞毫无关系,手一边动得飞快,嘴也能说个不停。我在短短两小时里知道了周围一圈人的情感状态,包括坐我对面的一对男女在谈恋爱,斜对面那个男的是单亲爸爸,似乎同时也经常约炮和换女朋友,听不出是其他同事的调笑还是真的。教我热焊的那个人一直夸我“不愧是高材生,学东西就是快,这么一会儿已经比我们xx(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工人的名字)学了三天的效果好了”,虽然我总觉得“高材生”这样的称呼里带些恭维又奚落的意思,但她夸得我很开心。我还知道那天晚上他们要去唱K。 虽然他们的薪水甚至比我想象的还低。 都不必说我做出的那些居高临下的揣测,仅仅是我把他们当做谈资写出来,包括擅自因为他们薪水低而对他们感到怜悯,又擅自把他们作为我表演自我反思的道具……整件事的每个环节都傲慢得可怕。
我一直记得武大哲院一位老师在《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的映后讲的一段话(我记得这位老师的名字,但以防我记错或理解错了她说的意思给她丢人,这里就不带名字了)。大概的背景是,片子里有个片段,那些有钱的闲人把一个保安还是门卫叫到跟前,问了他几句话,又让他回去,然后从刚刚的问话里总结出一个关于“他们这类人”的结论。她把这一段单独拎出来讲了,问我们,我们谈论资产阶级和片中贵族们谈论“他们这类人”时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大概的意思是(希望她说的话没有在我回忆和转述的过程中丢失太多内涵),片子里那个保安被当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论据,那些人使唤他、谈论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我们谈论片中的资产阶级时没有这样的目的性。 那是我第一次理解“人是目的,而非工具”这句话。 但我好像一直没办法真的把这句话付诸实践。可能写作文写疯了吧,不提炼一个中心句上个价值我难受。
然后,终于可以聊回现在。 现在的工作内容需要我们走上马来街头,去各种客户门店里谈生意。感觉真的很像玩游戏闯关解锁新地图。虽然如果真的是游戏我早就弃游然后把卡带出掉了。 但总之,算是离这个国家更近了一步吧。至少现在我来到车窗以外了。 其他玻璃就慢慢来吧,凿不穿至少可以一点点剐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