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与诗相逢的时刻
查看话题 >骆玉明X梁永安X席瑞:人生不是赛道,是一片旷野
唐诗宋词只要一念出来,很多人DNA就动了。我们在人生境遇中的所有情绪,几乎都能在诗词中找到共鸣,得意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孤独是“徘徊江河见忧思独伤心”,豁达是“一蓑烟雨任平生”,送别是“执手相看泪眼”。诗歌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诗人将自己独特的生命感受提炼成了关于人的普遍的生存境况,经过千年仍然能够触动我们的心灵,而电影《长安三万里》的爆火,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今天,我们请来了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老师,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老师,和大家一起聊一聊诗词。

我们为什么要读诗?
席瑞:在骆老师所有《古诗词课》的阐释里面,其实都带有一个很强的人文关怀型,聚焦在很多明物上的美感。我们在读《山鬼》的时候,更多会往一个女子的爱情方面去想,其实没有把它归入到人的生存境况的永恒性的角度,骆老师阐释文本的时候都会把它们归到人生境遇上面。我觉得《古诗词课》有时候读起来其实不是古诗词,而是一些人生经验的传达。
梁永安:我们的文化脉络,很大程度是源自古典文学里的人格美,自由美。所有诗人没有几个命运不坎坷的,他们遇到那么多困难,普通人根本做不到,为什么诗人能做到?是文学给他力量,他如果不搞文学,很多人肯定是跨掉的。文学会带给人一种精神推动,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需要重读古代文学,从里面获取新的精神力量。
骆玉明:看起来,从当下脱离出来进入到古典世界当中去好像是一个逃离,其实不是。人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找回自己,找到生命的可能性。我的生命不能是这样的,由我自己来决定它,由我自己来丰富它,由我自己来让它成长。从各种各样的前人的经典当中去寻求营养,自己给自己浇灌。
从广义上来说,寻求精神上的丰富,首先是一个需求。你需要一个知识更大的胸怀去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人类,你需要成长,我们生下来时,精神世界很小,是在不断的学习中将它扩展,使它能够包容能够理解,能够体会各种各样的人。你的精神世界有没有广大丰富,这个对人生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或者没有钱,这些问题都很容易克服,但精神的成长与丰富最难。
说到底我们对我们自己的精神世界,我们对我们的生命是不是期待,我们对当下的生活是否享受,和世俗的成功标准并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我觉得任何一个人他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就是我要有一个大的生命。所谓大的生命,是尽可能的用知识和思考的能力对世界的一种关怀,对一切苦难的关怀,就鲁迅说的“在无尽的远处,那些人都跟我有关。
梁永安:今天的生活流速很快,大家背井离乡,到处都是移动的人,这个时候精神不断的面对着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群,所以很孤独。人就特别难以有长情,这时候,文学的伴随,让你在内心深处可以有一个照料的东西。
我们现在的人跟的太紧了,其实你长大后就会发现,中间跟的那么快,有些是不必要的,有点浪费自己。值得忙的时候忙一忙,其他的时候看一点好书,可能对生命来说,更有推动力有成长力,我们需要滋润精神的这种力量。
我觉得人在这个世界上就要怀着不可实现的内心向往和激情,我们有时候太情绪化,觉得什么都是可实现的来去向往。这个不叫向往的,这个就像程序员一辈子实现自己的小打算。时代和社会给人有绝大的限定,一辈子轻松一点就过一些规定动作的生活,但是文学能够给我们展现一个更大的世界,用文学构造出各种不同的人生,文学出构造出各种经验,文学构造出一个大的价值。
席瑞:在不确定性的当下,面对无限的宇宙,有限的人生,很容易产生一种渺小的无力感。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跟无限的东西做连接,我觉得古典诗词就有这种无限性的力量在里面。
骆玉明:人生虽然是短暂的,但是正因为它是短暂的所以它才特别美好。如果说你活一万年,它就没有那么美好了也许。在短暂的人生当中,我们要体会这个世界的美好。《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就是从宏大的宇宙空间去看人生的短暂,然后去赞美人生。因此不知江月待何人,这个提问是很温暖的,它是说天地有灵,天地有灵跟我们生命构成一种呼应,不知江月待何人,你可以认为等待的就是你。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我以我的方式赋予意义。你把这两个想法结合起来它就变成这样,江上浩天之月所等待的就是你,世界如此美好是因为你才如此美好。
一个人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不要认为除了你什么都不行,换句话说一个人应该把自己看得很重要,因为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独到的方式存在,这两句话完全不冲突。每个人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存在,完成你的生命就是你的使命,你的生命以最好的方式完成那是你的才华和创造。你这样做你就伟大了足够伟大了,至于创造了什么是另外一回事。不要想着非得成为马云才好,别想着非得挣一个亿,尽你自己的力量去做好你的事情,然后爱这个世界,爱自己。一个人不懂得爱自己,他不会爱任何人,一个人如果只爱自己,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不可爱。
怎么面对现实生活的不美好?
骆玉明:面对现实的不美好这个话题,其实我应该从不同角度去理解。你要承认中国经过这几十年发展,它的物质财富的成就,它的进步,我举一个最简单例子你就明白了,哪怕在电视里看到最贫困地区的那些孤儿,他们穿的衣服都比我小时候穿的好。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是说生活的不美好,或者艰难或者不如意还是跟攀比有关系。觉得在人群里面他被淘汰了,被抛弃了,被冷落了,他被边缘化了,但是生活最简单物质条件是不缺的。你生活如果艰难到无法维持的地步,那么我不对你说任何话,你赶紧去解决你吃饭和穿衣问题。如果说你没有到这个程度,你的衣食温饱有能力靠自己的劳动解决的,真的没有必要就是说那么悲观。因为如果我们能够养活自己,我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就有能力做很多很多事情,那样的情况下我们就有能力关心我们的精神世界。
生命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文学非常强大的功能就是把我们自己换至到各种场景当中去,比如把自己换至到汉代,你想那个时代人他们怎么生活,我在那个场景下我会是什么。通过不断的换至,你会发现你的生命极其广大,当你发现你生命是极其广大的时候那么你就会在生活当中,我们会发现悲哀,我们当然会发现痛苦,我们当然会有时候难受,有时候痛哭流涕有时候绝望,但是我们也有能力发现生活当中温馨美好,哪怕是春天一片叶子,哪怕是一个朋友的微笑。生命当中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不要把自己变成很凉的,很薄的,中国人里面有一个很好词叫“凉薄”,我们不要把自己变成凉薄的生命,我们就会好很多。
梁永安:古代人也会焦虑,比如时期嵇康他们那一代的文人,整个社会都处于动荡之中,内在精神追求和内在常规性是不一致的。在那个时候,他们能独立选择的难度非常大。再说杜甫,他连日常的物质生存也有问题。他们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就是精神生存,要追求什么?
在这个过程里面如何维持精神的尊严,如何维护自己内心深处道义,这些都是问题。
他们的困厄对我们今天年轻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其实我们年轻人很多人不是温饱性的困厄,今天青年面对的困厄是生存竞争,是价值感、自己精神落点等等这些,跟古代文化人所面临的困厄有一定同构性在里面,但又有更复杂的东西。
我们如何学会在这种不确定的复杂性里生活。我们今天年轻人遇到困难,其实是好事,今天是一个空白特别多的时代,也是一个民族传统向现代化转换一个关键时期,所以这个时期里边不可能轻松。人最怕什么?认定生活应该顺风顺水,应该是一马贯通的英国。
我们那时候下乡劳动艰苦,为什么还能坚持也不觉得太苦,因为去之前就做了无限苦的准备,你那个苦比你想象还要轻一点。现在如果你的预期什么东西都很顺遂,就会觉得苦。现在年轻人面对的,想走新路想有独立性,但另一方面又期盼风调雨顺,这两个东西就很矛盾。中国古代文人所经历的东西,今天来看有很好的透视,里面会有大量新的东西。中国青年有这么一个参照,有个很好文学参照,这时候就可能从容多了。我们所面临的一切,可能是我们在不确定里面创造的一个新空间。
骆玉明:我一直比较喜欢杜甫,杜甫不登高不说愁。什么叫不登高不说愁,他到一个广阔空间里才肯说自己的哀愁,像雨夜说怀那样,他描写广阔的景象,胸襟平海阔,英勇大江流。为什么要写这个?因为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他才愿意写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生活。这里面有什么?他那样漂泊、流浪、穷愁、无聊,仍然能够相信自己担得起那么大一个世界,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觉得这东西很难,对我们来说很难我们就很向往,我们就希望我们在面对困厄的时候不是那么畏缩和渺小。
梁永安:我非常期待跟柳宗元相遇。柳宗元文学才情不一定那么天才,但是他面临的困境和我们大多数人困境一样。我特别喜欢“小池塘记”里面说那个游鱼空若无所依,看着是一个非常清澈透明的水,但实际上空若无所依也是自己的宿命。小池塘那么漂亮,在深山里埋没,只有孤独的人漫步周边才能够相遇。他到了柳州来后,到处植树改变民风关心民生,一下子有了一种特别深沉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每个人的人生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去驾驭自己这么生命航向,一生都在不停的体会和寻找中。
骆玉明:我相信,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从前没有你,将来也没有你,就这一百年里面有你,世界跟你在一起,所以你的生命是有光辉的,你要相信自己,要成就自己。
席瑞:我也分享一下我比较喜欢的苏轼的临江仙·送钱穆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不是赛道,是很大一片旷野。我们要把人生当旅站,我是亦是行人,才能放弃所谓的生前生后名的追逐,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也希望大家能够在骆玉明老师《古诗词课》里面找到人生的旷野,也谢谢两位老师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