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初印象
在巴塞罗那机场过海关,人还是迷糊的。伊比利亚航空的座位硬、飞的时间很长,人的睡眠浅,因为困顿与疲乏,几乎全程硬挺着干睡:虽闭眼,但随时可醒来。转了两趟地铁,终于回到公寓。推门便是完全黑暗的环境,狭长的走廊像是隧道,尽头浅浅的一点亮。犹疑片刻,推开隧道的门,客厅依旧是乒乓乱响,David沉浸在游戏中。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小狗Eren摇着尾巴欢迎我。公寓像是一个封存在时间胶囊里的洞穴。我离开的十来天,它一切如故。
唯一的小包一放,杂物往大床上一摊。浑身带着蒸过的暑气,皮肤残余着灼热。洗完澡囫囵倒床再睡,开始倒时差。纽约的几日时光霎时变得像是前尘旧事。
我们住在新泽西,与纽约城隔着Hudson河。每日通勤似的往返。不堵车的情况下,单趟近一个小时。107路破旧,乘客绝大多是黑人,零星几个墨西哥裔。窗玻璃迷迷蒙蒙,看出去的景象亦是,总是隔着。
人与日常事物关联,便容易移情。车流与河流、火车、孤岛和桥梁,巨幅广告牌,大片绿地,仿若森林的葳蕤公园。窗外是移动的风景。
曼哈顿是个岛,也是一座钢筋混凝土森林。高楼参天林立,人行走在条条框框的空隙中,分外渺小。街道多以数字命名,密集的街区,稍大一些,人挤着人。诸如时代广场,一幅幅巨屏挂在楼层高处,人的眼睛根本不够用。目之所及随时飞出一大片色彩,还没有来得及分辨,下一帧炫目奔来。游人、当地人、商户。还有人扮成蜘蛛侠、巨猿泰山、近乎裸露的兔女郎……露天爵士乐队还在freestyle。嘈杂和纷乱,像升级版的曼谷考山路。“妖魔鬼怪”,形形色色,日日嘉年华。很有活力。


汽车总站附近,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示声分外尖锐。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流浪汉(黑人居多)与穿着贴身制服的壮硕警察起言语冲突。他们天性中自带奔放。双方互相制衡。警示声传得很远,人又多、步伐又快,便觉得纽约城随时要爆发些什么。加上身边黑人拉客,在路口等绿灯时,人便警觉起来。
上中下三城,我们走了很多。纽约的节奏是快的。大都市的匆忙,从人们的脸上就轻易读出。行进快速,神色寡淡。不同于日本的禁欲风,这里大多数都昂首挺胸。也不全然是自信,似乎是未受太多规训,呈现出自由与蓬勃的生命力。
无论是大都会、现代艺术馆还是自然历史馆,都巨大无比。懒散如我们,临近中午出发,到达目的地已是午后,根本逛不了什么。重点的、感兴趣的多看看。纽约这种城市、这样的体量是需要住上一阵子的。

不到两天,天气升温,站在Intrepid航母的甲板上,看着那些上了年月的战斗机。全凭外观谈喜爱,想到当年在机场工作的日日夜夜,内心一笑。日头毒辣,热浪密匝包裹。坐邮轮出海,才有了些风。Hudson两岸的建筑有了点年头的,几乎都有一段历史。虽然这历史多少有些浅近。邮轮加速,乘风破浪起来,行到自由女神像附近,我想起来的是《甜蜜蜜》的最后一段。铜绿的雕像,永远举着火炬,如同文物,但在更为广阔的高大建筑的背景下,显得渺茫。从纽约最早的布鲁克林大桥返回,想起的又是看过的电影画面。我们的体验很难不是第二轮的。
出韦拉札诺海峡大桥,便是纽约湾,再是辽阔的大西洋。船只进出,异乡人远离故土,纷至沓来,将来某天又离开——想到的是根据托宾同名书籍改编的电影《布鲁克林》。以纽约为大背景来表现人的聚散离合,再合适不过。
最后一天去了长岛上皇后区的法拉盛,华人聚集区,居然有路边红纸广告上印着求神拜佛。街道更为嘈杂,繁体招牌密集,路面油腻,地铁出口吉他弹唱中文歌,美食城旁边路口坐着以眼神揽客的短裙长发女子。东南亚的长相。果真像是国内的三县小城。很难想象来此的每一个国人背后有什么样具体的个人经历。
去法拉盛附近看美网公开赛,这一天温度高达36,场馆那么开阔,顶棚半合,挡住了日头,也挡住了风。人坐在那,一直出汗。热几乎贴着身体凝滞,每一动弹都是一阵不适。郑钦文的比赛只看到一点尾巴。全场的欢呼下落幕。她直落两盘出局。男子的8进4,俄罗斯德比,双“夫“相争。梅德韦杰夫打得耐心一些,实力也更强。大屏幕上,两个人的脸都像是蒸熟的龙虾,汗水由发端甩出——来回球很多。我暗暗期盼快点结束,因此支持梅德韦杰夫速胜。取胜后,梅德韦杰夫拿起水直接往脑袋上浇灌。
纽约是初来,伦敦去的多一些。两个城市气质相差甚远。伦敦要安静很多,即便是闹市区,路面再脏也有限度。伦敦有种静气和定力。夏日清凉,令人向往。纽约在我有限的观察里,难以从表面的纷杂读出更为细致的内容。不少地方很脏。鼠类出没。在街区夜晚的垃圾袋,中央公园的草丛下,都看得见悉窣的踪影。连自然历史博物馆显示屏一侧的角落,都蹿出过一只。
印象深刻一些的还有911纪念馆。911是很近的事情。说是近,也二十多年了。实物和影像很多,对这场人祸进行着全面的梳理。坐在馆中馆,黑暗中亮着两面不同方向的屏幕。观众对坐。遇难者的照片一张张显现,文字介绍着他们的职业、爱好、几口之家,来自哪里,耳边传来亲友对其回忆……每一个具体的生命都是盛满的容器。人生遍布肌理。在纪念馆这种场合,他们在被凝视,被聆听。
还有一面墙,每一小小的正方纯色块铺展开来。它是每个人回忆的911当天的天空颜色。艺术家将其拼在一起。色块以蓝、灰居多。中间一句维吉尔的话:“NO DAY SHALL ERASE YOU FROM THE MEMORY OF TIME “。这种集体记忆,很容易引起共鸣。历经灾难,活着的是幸存者。倘若可以有选择,几乎无人愿意以标本的形式给凝视。活着本身便是巨大的价值。

华尔街上的铜牛,牛头与牛尾都排着长队。多少人只为贴近牛角或者钻到胯下摸着巨蛋,来沾点喜气。笑语盈盈,都是游客。Hudson河旁边,遥望着自由女神像。一伙黑人正在杂耍,走近看看,差点上当。
五六个黑人,将一两秒的“跳山羊”延宕成二三十分钟。音乐响起,节奏强烈,主持人举起扩音器吆喝,剩余的伙伴瞅着围观的人群,抓来几个迎上空地中央站定。四五人贴身站在“舞台”上,还有个孩子。你也不知道要表演什么。台上人也在等着。此时,音乐强劲几分,主持人靠近选定的观众,问问哪里来的,调侃几句。爆发笑声。大太阳下,台上的人晒得出油。
有一个黑人同伙站在高瘦的金属桩上,作势要飞跃。我们站远了一些,疑心他怎么可能真的飞过去。几番下来,没见动作,但摩拳擦掌,一直准备。气氛烘托着。又冒出一人,围着布兜前去向围观者“化缘”,起步就是20刀。滋味明显变了。
众目睽睽之下,台上的人也未能幸免。这些来自欧洲、南美的游客们,被架在台上。不给是很尴尬的。在主持人半是调侃半是胁迫的状态下,每人交了20刀。
最后一幕为高度相当的三人俯身,特定演员平地一跃,轻巧落下。“跳三羊”完成,掌声稀稀拉拉。游客的钱到底还是好骗的。与罗马斗兽场附近黑人直接往你手上热情套环,作势强讹相比,纽约的似乎没有那么难堪。
这座城市留给我的印象太过庞杂。也因其庞杂便很难评判。能清晰地感受到诸多的矛盾体。地下铁老旧,充斥着尿骚与浊气,一层之隔的第五大道,奢侈品店连缀;街头趴着的流浪汉裸露下体,一旁走过精致的西装革履;闹市区,豪车帅哥与接待游客的人力三轮同时闪现。
这么丰富的大杂烩,以致任何一张脸孔出现,你都很难说是哪里人。因为哪里人都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