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公
文 /小艾 1 打我记事起,外公走起路来就有点跛。 外公家的院子很大,院中稀疏种有几棵枣树和槐树,堂屋是老式瓦房,门槛很高,临门槛而下有四层石阶,前面伴有一块五米见方打扫干净的空地,铺凉席而坐,看满天繁星,听晚风吹动树梢的窸窣和不远处羊圈中羊群有节奏的咩咩声。外公时而在院子里忙些琐事,又或是和外婆一同坐在板凳上拉些家常。 这已是我记忆中外公花甲之年的事了。 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七月夜晚,也是我记忆中少有的独自夜宿在外公家。 我自小就是个恋家的孩子,住在亲戚家对年幼的我来说是一种挑战。哥哥大我六岁,读中学期间有时会在晚读后骑自行车去外公家住宿,我记忆中的这个场景他经历的比我多,他也曾数次和我讲过这段往事。 年幼的我多半是羡慕他的。 夜幕降临在这个炊烟袅袅的北方普通小村庄,外公在院中等他骑车到家吃晚饭,趁着天刚吐鱼肚白给他煮鸡蛋茶做早餐,再没有比这更能体现亲情之充沛了,滚滚不断的在舌尖上流淌,从食物到亲情,血浓于水。 外公识字,是个文化人,喜欢翻看报纸和老黄历。膝下二儿四女,除了大姨和二舅,其他人年轻时候都做了教师,有段时期国家对教师岗位进行编制以及我不清楚的政策问题,现在仅有大舅和妈妈依旧还留在教师的岗位上。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在六七十年代那个特殊的时期,拥有这样一个家庭更显得难能可贵。 外公爱写字,尤其是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喜欢在院子石板上写谜语让我们猜。印象颇深的是一个关于花生的谜面“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了个白胖子”。外公谆谆教导我们要好好读书,而年幼的我们只盼望跟着外公去村东头的河边放羊,那里有让我们禁不住诱惑的柿子,外公用自制的镰刀可以轻而易举的帮我们把高处的柿子打落下来。对此,我们几个表兄弟乐此不疲。 即便是在这样玩乐打闹的间隙,我仍旧从外公那里学会了背诵传统的二十四节气、天干地支和十二生肖。时隔经年,当我数次在某种场合用到这些知识的时候,总能依稀想起那时外公一丝不苟言传身教的样子,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外公一生和善,不喜与人为恶。和外婆相守这么多年,感情深厚。 我们一个大家庭非常团结和睦,平时互相帮扶乐在其中,然而我们都不太善于表达对父辈亲人的感情,到了我这一辈更是为了学业事业爱情背井离乡,远离故土追求世俗眼中的利益,让我们的至亲在家苦苦的守候盼望,盼过年的短暂相聚,盼当面的问候热泪盈眶,盼再见一面便了无遗憾。 看,亲情如此简单,人却如此矛盾。 外公患病时,我刚参加完研究生考试。回到家中那天傍晚,妈妈和舅舅通电话,舅舅当天带外公去省城做了检查刚回来。检查结果是,癌症。晚期。 这样的噩耗,晴天霹雳。 我已经忘记妈妈是如何哽噎着哽噎着便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我今年二十四岁,很少见妈妈哭泣,中学我正值叛逆期不听管教撒谎跑出去玩害得她苦苦寻找却寻不到我,我回到家后看见她在厨房边包饺子边落泪,都说儿子是妈妈的心头肉,那次她对我是恨铁不成钢。 我听着妈妈和舅舅商量着该如何让外公开心的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妈妈的泣不成声使站在一旁的我手足无措。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我印象深刻的有两次,GF在商场看到心爱的衣服依依不舍我无力承担是一次,妈妈得知外公癌症晚期失声痛哭我爱莫能助是一次。 任何言语在生离死别面前都失去了力量,胸口堵得慌却无处宣泄。我恨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后来商讨的结果便是对外公隐瞒病情,同时也瞒着外婆。直至外公去世,他都以为自己得了一种可以通过打针吃药住院恢复的普通疾病,能感受到病床上他的精神矍铄,言语间对出院后生活的期待。人的一生中会撒无数个谎,怎无奈到外公生命的最后还要为他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 我和外公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上大学后尤甚。有一次我回学校时路过医院看望外公,彼时,他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很主动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硬朗和健硕已经不能用在面前的外公身上,他还惦记着问我学业怎么样,我说我要离开新乡去南京读研究生了,他也许是意识到了我要换一个地方生活,便开口对我说好,很好,南京是个好地方。 没过多久,医生叫他们出去讨论病情,剩下我和外公在病房里,我看他有了倦意便扶着他轻微的翻身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不经意间看到他咬牙坚持忍受痛苦的表情,仿佛每个小幅度的身体移动对他而言都是一股充满暗涌的疼痛。悲伤便从内心深处袭来,眼泪止不住的打转,面对外公,第一次心疼的无以复加。 外公患病期间头脑一直清楚,却越发的小孩子起来,念起小时候的玩具拨浪鼓和小号,拿在手中玩的分外满足。 外公在世的最后一个月里,我们把他从医院接回家,儿女轮流伺候在床前,吃饭这种事对他已是困难重重,只能艰难的咽下一些流食,幼年时外公是如何一勺一勺地把他们喂大,他们现在就要如何一勺一勺地还回去。一勺一勺,还的都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生命于他已是风中之烛,我们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见外公是他去世前一天,正值麦收季节,我去看望他,外公不让我呆太久,嘱咐我说回家收麦子要紧。我站在床边看着外公愈加瘦弱的身躯说:外公,我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他和我说再见,叮嘱我回家路上骑车小心,声音铿锵有力。 第二天上午,外公便走了。 想来,那便是我对他最后的告别。 2014年于南京缅怀外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