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觉陇的初秋
黎明破晓前,迷迷糊糊地醒了两次,又没有睡足觉,就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等到没了睡意,也才六点半。这几天差不多每天就睡六七个小时,显然是不够的。睡醒后,也是心意阑珊,眼睛总是酸痛,前日没有写完的日记也懒待写的,随意玩玩手机,看了平时最常刷的豆瓣,也属实没有意思,又悔恨自己虚度了光阴,一边责备着,一边又懒得写日记。一则没有写完的日记像是无形中的牢笼,或者枷锁,是必须得完成的,二则写关于飞来峰和永福寺的日记,是不能当流水账写,需要查阅资料,这二者明显加重了写日记的心理抗拒。这就处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玩手机觉得没意义,还虚度光阴,又不想查阅资料写日记。时间就如在如此矛盾的心理纠结中虚掷了。
在要死不活的状态中犹疑了许久,才开始看昨日的图片,读截图上的资料,读张岱等人写的关于飞来峰和冷泉亭的文章,做完这些事后,又戒不掉手机似的玩了一会儿,才开始动笔。写一小段,玩手机歇一会,写一小段,玩手机歇一会,如此循环往复,可能过了一个多小时吧,才把飞来峰的部分写完,还剩下永福寺的没有写。写完飞来峰的部分后,又刷起了手机,豆瓣、抖音和头条都不能带来刺激后,又刷了微博。……睡梦中我梦见有人和我一起收拾房间,准备搬离,可是东西越收越多,和我一起的人显然不想搬离。大概睡了二十几分钟吧,昨晚睡眠不好的困意解除了,……然后胡乱地刷了许多短视频,又五次三番地玩了手机,才觉得没有意思起来,就又开始写关于永福寺的日记部分。又陷入了如写飞来峰部分的循环,看昨日拍的照片,看资料,读简介,最后才下笔,写的过程依旧如此,写一小段,玩会儿手机,写一小段,玩一会手机,如此循环往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直到中午时分才写完所有的关于昨天的日记。
完成日记后,好想也失去了目标一样,陷入了不断刷手机的循环中,陷入你要死不活的状态中,不想起床,尤其是想到起床后还要洗衣服,就更加不想起了,只是懒懒地躺在床上,无休无止地玩手机。正午的外面太阳光线强烈,怕被晒,出门还要跨过一处栏杆,还要遇见同样的人,走同样的路,搭同样的公交车,这些我都非常抗拒。我独居于暗室中,鬼鬼祟祟地,怕被人发现,总之,就是不想出去,但是像一只被困的小鸟呆在暗室中,刷着无聊的手机,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心里也是充满着郁闷。留也不想留,走也不想走,我又一次处在要死不活的状态中,挣扎着,纠结着。
当我戴着耳机听着关于钱理群、许子东、陈平原和孙郁的关于钱理群的新书座谈会时,时间已是下午两左右了。 听着钱理群报告的声音,我才突然地惊醒起来,我不能再这样活在要死不活的的状态中了,不能在犹疑和纠结中浪费宝贵的生命。钱理群虽然不是我的老师,但自从我读了他的《给青年朋友的信》后,我便不自觉地把钱老师当成了自己的老师。前些年,每当我苦于生活的劳累,苦于人生的无常,我总是要翻一翻这本书,可是如今,我面对着前些年一样的困惑,除了躺在床上虚掷光阴外,我竟然忘记了钱老师的对我们的嘱托,实在对不起钱老师,八十多岁了,仍然老当益壮,著书立说,启蒙后人,而我呢,作为一个年轻人,却如朽木一般不可雕琢,像是离死亡不远一般,真是某大的讽刺。听着老师们的轮流交谈,我开始慢慢地洗衣服,洗澡,穿衣,涂防晒霜,才出门,虽然时间晚了,也打算去满觉陇走走,嗅嗅桂花香,爬爬南高峰。
在此之先,得先到茅家埠,吃完饭,充好电,才搭乘公交到石屋洞,开始满觉陇和南高峰的散步。听着这些老师聊天真是太开心,虽则手机的电量快耗光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想想慢慢地在上茅家埠一边散步一边欣赏风景。秋天了,水流缓了,水也格外地清澈,当我想着抄近路抢先到达茅家埠时,又半路反悔折回来,就在穿过林荫处,偶然间瞥见一棵翠绿的类似于灌木一般的三两根细长的树上,竟然结了许多暗红色的圆溜溜的果球,走近,扒拉一看,有小蚂蚁在上面打转吸食,这一幕似曾相识。
去年夏天吧,当我沿着山涧小路到转角处的小饭馆吃饭时,那棵当时不知道的构树上也结了许多鲜红的果实,也有零星的蚂蚁在上面吸食,我壮起胆子做了吃螃蟹的第一人,摘了一枚果子在口中,也是鲜甜的好吃,此后才知道这种树叫构树,果子可以食用。这次,我依旧壮起胆子摘一个,放在嘴边,轻轻地挤一点汁液在嘴中尝了尝,竟然有一股浓郁的甜香,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即塞在嘴中吃了起来,里面的果肉是黏黏的,还有几粒籽。我扒拉着这种不知名的果树,摘了如荔枝般大小,表面暗红如石莲花似的果子放在嘴里,还不忘拍几张照片,方便查询。
正在此间,老师说钱理群老师有童心,是个浪漫的唐吉诃德,小时候还在三毛流浪记中演过阔少爷,然后老师们一顿调侃,惹得现场观众和我也哈哈大笑起来。那种果子越是暗红越是香甜,熟透的果子捏上去软软的,待我摘了下面的果子,又把树上面的果子扒拉下来摘了,边吃边摘,除了耳中诙谐睿智的谈话声,还有口舌间的甜味,我几乎忘记了世上所有的烦恼。等到果子快摘完吃完后,手机却突然没有电了,我连忙摘了三个果子捏在手中,赶着去茅家埠村的兰州拉面店去充电,吃饭,把谈话继续看完,顺便查询一下这种果子叫什么。到了店中,依旧点的是洋葱炒肉盖浇饭,充好电,把手中的三个果子放在桌上,依旧是继续看他们交谈。钱老师真是老了,倚靠在椅子上,头发全白了,胖乎乎,像弥勒佛一般常笑,精神也好,当我听到他回答现场观众提问和对当下的困惑时,他联系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我们要狡兔二窟,要有一个现实目标,努力就能达到的,在现实条件还没有达到时,我们要为一个理想目标而默默努力,等到机会来了,自然就实现,我深以为然。我查询了这种暗红色的果子,原来叫柘树,也称帝王树,其地位与紫檀木一般,它的木质中有金丝,可做佛珠玩物,根是黄色,古代是染龙袍的,果子可以食用,药用价值极高。
吃完饭,我搭公交到了下满觉陇石屋洞。 石屋洞不单单只是一个溶洞,而是连带着一个庭院,园中遍植桂花,有几棵早桂绽放了淡黄色的一簇簇的花朵,微风吹拂,空气夹杂着馥郁的香气。庭院山麓下就是形如房间一样的石屋洞,中间悬着一大块石头,左右两边有两个洞口,其中左边又有两个小洞深入石洞下,我打着手机光深入进去后,混黑中看见了许多像是被遗弃了的椅子摆在洞中,清凉透骨,这里想必是杭州人避暑的绝佳地点了。里面峭壁处通凿佛像,仔细一看,大多是现在所凿的,一尊尊的小佛像排列着,也好看,只是古代的佛像早已被毁,所剩无几,早已没有“峭壁苍苔侵佛髻,悬崖滴乳湿僧袍”的景象。朝左沿石阶而上,于悬崖峭壁间有石阶亭子危耸,洞上还有洞,钻如一洞,只容身过,狭长深入里面,只是不长而已。又有一个洞在右侧,钻入洞中,深邃幽静,里面有水滴石乳,用手机一照,亮晶晶的闪烁着小点,摸上去,粗粝得如石链挂壁一般,一条条的,而洞尽头则是石屋洞。这里洞洞相连,洞中有洞,传说当年南宋赵构就是在这里躲过金兵追杀,而最终定都临安的。
别了石屋洞,继续沿着满觉陇而上,空气时不时还飘浮着桂花的香气,回忆恍惚间,记得去年来时石屋洞没有那么多的佛像啊,这次还会遇见那棵柿子树吗。午后的太阳还是一样的热烈,碧空如洗。路上车辆穿梭,时有路人而过。走不多远,看见一棵满枝桠缀着淡淡黄色细碎花朵的栾树盛开在蓝天下,微风吹拂,细碎的淡黄色的花瓣便下起了飘飘洒洒的黄色小雨,那雨落在车盖上,地面上,宛如披上一层黄色的轻纱,煞是好看,难怪乎路过的女孩子久久地呆在树下,时而昂头看树,时而蹲下来摆弄着小花瓣,时而举起手机拍照,路过的穿着情侣装的男女也一样地摆弄着,轻语着,似乎在赞叹栾树开花的美丽,他们挽手慢慢地走过铺满栾树的路上,消失在我的镜头里。而我旁边那棵柿子树上缀着青红相间的柿子,还没有成熟。不舍地离开栾树,没想到前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栾树,奇怪的是一棵栾树竟然开着两种不同的花,除了淡淡的黄色小花,还有或黄或绿或绛红的形似风铃一样的花,密密匝匝地挂在树上,或许风一来,它们就叮铃铃地响起来了呢。
上满觉陇路转角处是水乐洞,布局和石屋洞类似,也是一个庭院,沿着小径向水乐洞走去,便有泠泠的水声传来,待到洞口,水乐洞三字赫然在上,四周峭壁上多有摩崖石刻,一些因为年久日深,爬满了青苔水渍,已经漫漶不清了。进入洞中,有水流潺潺声,洞口石潭中有游鱼往来,先是如屋子一般地摆着几张石桌石墩,寻到一宛如地道一般延伸十几米,地面因为洞中水滴的缘故,以及濡湿一片,待到洞中间,却清清楚楚地听见水流声轻轻脆脆,如天籁一般在洞中回响着,走到洞尽头,只有水声,却望不见水流,颇为奇怪。所谓水乐洞,大概是如此了,难怪乎几百年前苏轼游水乐洞时曾写下这样的句子“钱塘东南有水乐洞,泉流岩中,皆自然宫商。……其声空砻然,真若钟鼓,乃知庄生所谓天籁,盖无在不有也。”
由满觉陇到杨梅岭村再到翁家山的那段盘曲的山路,山谷山腰密林葱茏,阴翳冷绿,虽是初秋,也能感受它的幽静。到烟霞洞时已经是傍晚了,烟霞洞虽说去年游览过,记忆却相当模糊了。不仅“此地烟霞多”的碑刻忘记了,甚至烟霞洞的由来也忘记了,简介说烟霞洞中有五代十八罗汉的最早造像,洞中有阳光时,石乳上似烟霞一般,是为烟霞洞,而我到时,烟霞洞已经大门紧闭。无奈,只得继续登山,其间有几处亭子,几处摩崖石刻,几处坟冢而已。
还没到南高峰脚下,那树林高处便似笼了一层金黄色的面纱,原本葱郁的树木,已然成了一棵棵黄金树梢的树了。是夕阳的柔光轻轻地铺在树梢头,那么温柔,叫人怜惜。我稍稍加快了脚步,朝着石阶走去。走到开阔处,山谷处阴翳处栾树开着淡淡的黄色花朵,一片接一片,蔓延到满觉陇层层叠叠的白墙黛瓦人家,青峦缓缓地起伏着,远处的钱塘江闪着蓝色的粼粼波光,更远处是似乎模糊了远山淡影,而起伏着的山脊线上空,因了夕阳的缘故,发着一种渐变色的又浓黄色、黄色、浅黄色,进而是夹杂着淡淡蓝天的微微黄色的光晕,似一条绫罗在天山交接处缓缓地漂浮着,随着夕阳的光线调整着自身的色彩。而露出的被夕阳照耀的山一角,葱郁的颜色几乎全然寻不见踪影,全是是揉碎了的金粉闪着耀眼的光芒。回望来路,不再是沧沧横翠微,而是一轮夕阳在树影遮掩处若隐若现,整条路,整个山,整个世界都似乎被包裹在神奇的光芒中。此时,我依旧快步走到南高峰峭壁处,那里的造像碑文丝毫提不起我的趣味来,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登上南高峰看夕阳一点又一点地下沉,这个念头狠狠地攫住我的心,而在山腰处迎接我的夕阳之光,透过树林穿透而来的夕阳之光,已由耀眼的金黄色彼岸为如血一般的浓红色,一片一片,就洒在树叶间,树干上,美得动人心魄,我不由地惊呼大喊,太美了,天啊,太美了。不觉地,脚下的步伐已由快步走转而为飞奔,大跨步地在蜿蜒的石阶上疯狂地飞奔着,那管得上山高林密,有失足的危险。
到了南高峰,先是跑过了亭子,又跑过杂草丛生的一条小径,终于来到了南高峰观景台,那管附近的两对情侣怎么样呢,迅速地爬过护栏,登在石头上,看着狮峰处的的深黄色的夕阳,发出万丈光芒,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中,夕阳处的天空是浓浓的长条形的金黄色光晕,匍匐在高高低低起伏着的山峦上,眼之所及,天之尽头,是一种纯粹而一丝不染的光晕和色彩之美。而我完完全全被眼前的夕阳迷住了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西边的天空,不断地发出赞叹的声音。那几个人竟然走了,我真是瞧不起他们,难道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们看不见吗?而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身心又被眼前一点一点落下的夕阳而攫住了,除了赞叹,我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表达我此刻的心境,大自然真是太伟大了,竟然能制造如此俯视众生的美丽,而凡夫俗子又有几个能欣赏呢。就算有会欣赏之人,如果晚来几分钟,就没有眼前此景了,或者早来几分钟,提前下山了,也没有此景了。这时,我多么为自己而自豪,不早不晚,刚好赶上夕阳最佳的耀眼时刻。而我看着那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将要逼近山峦处时,深黄色的夕阳竟然变成了如血一般的艳红,红溜溜的躺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中,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先是红色圆球中不见了一小角,再慢慢地不见了稍大的一角,再是只剩半轮红色的圆球挂在山脊线上,真是残阳如血啊,而我面对落下的如血般的夕阳,只是在心中不停地祈祷,慢些落啊,再慢一点,而当夕阳只剩一角时,我竟像失去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似乎有泪水在眼珠里打转,进入濡湿了眼睛,在迷迷糊糊中,那轮红色的夕阳完全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只剩金黄色的晚霞还在浓郁地铺在西天。在山的那一边,不知有没有人为这如梦似幻的夕阳而失魂落魄呢。
而我不愿离去,只是看着晚霞那样地自由变化着,我要在傍晚的凉风中,在这荒草丛生的南高峰,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处,一点一点地回味这稍纵即逝的美丽,我要一点一点地分拆,一丝一缕地品味,那夕阳的血红,那金黄色的光晕,那大自然的造化神秀。西边的天空随着时光的流逝,深黄色晕转而为橘色晕,逼山峦处的天空渐渐地染上了淡淡的黛色,葱郁的山林也渐渐地抹上了暝色,山谷处的人家渐渐地亮起了灯火。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变化着,心里就有了某名的平静,几千万来,夕阳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天空就是这样慢慢地变化着,山峰也慢慢地由葱郁变成黛色,进而融入夜色中,而人生在世,匆匆百年,如白驹过隙,那些所谓的功成名就、喜怒哀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夜深了,我寻着来时路慢慢地下山去,周遭虫鸣唧唧,如繁密的急雨,清脆而又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