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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计吏

dotchin 2023-09-23 15:14:22 已编辑四川

汤用中所在县的李某是个银匠，其妻颇有姿致，喜欢倚门。（我不知道她纯粹喜欢这么站着，还是和妓女一样别有目的。）某一天，李某外出归来，发现内室之门牢牢地闩上了，又窥见美少年拥其妻于榻上，其妻则呻楚欲绝。李某怒火中烧，破门而入，美少年倏忽不见。其妻却用北方口音骂他：“你李某想向我施暴吗？我要杀你的话，就像绑住一只猪那么容易。” 这么挑衅的话一出，李某更加生气了，操起一根棍子就揍她。她举手与之相斗，棍子落到了地上。她再次开口说话：”你就这点本事？我现在暂且离去，明天再带同事来。你可以备好酒肴等着我们。“ 说完这话之后，她就卧倒在床，迷惘若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清醒了过来，对李某说道：“我刚刚独自坐下，忽然有个少年从屋檐下进来，直接上前狎抱我。我刚刚想抵抗，却发现我的手脚像被绑住了一样。他现在含怒而去，必将施展毒辣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我们该怎么应对？” 李某筹思无策，于是跟邻家老翁商量。邻家老翁说：“这是邪祟作怪。你为啥不延请术士来驱邪？红梅阁的徐道士法力高强。你请他来驱邪，也许有效。” 李某依其言而行。徐道士带着手下来到了李某家，设坛作法。美少年却不怕他们，大白天地拿着剑来到了法坛面前，把他们摆出的各种东西都毁掉了，他手下的道士踉跄而去。他刚刚想作符来制服美少年，美少年就笑了：“我是灵官正神，你发符能起什么作用？” 徐道士计穷智竭，也只好告辞而去。李某回到内室查看，其妻已不见踪影，最终在一条沟渠之中找到了她。她那时赤身躺在那里，下体如割，血涔涔，奄奄一息，而且从那时起就昏迷不知饮食。李某无可奈何，只好向岳庙控诉，结果却只是劳而无功，其妻依然昏迷不知饮食。他非常生气，转而痛哭着数落岳神本身。这一数落之后，他突然倒地不起，见到两个人把他捉住，让他跪在岳庙的台阶之下。岳神怒问：“何物奸民，敢来妄控？难道灵官正神有可能奸淫妇女？” 说完就让手下仆役施以杖刑。李某却不甘心，大声呼号道：“妻被奸污，奸污者自称灵官，所以我屡次向岳神反映情况。你岳神没有回应我。我怎么就成了妄控？” 岳神问道：“诉状在哪里？” 李某答道：“早就在庙炉中焚化了。” 过了不久，有人用锁链把一个小吏带到了岳神面前。岳神大声诘责，小吏战栗不敢言。岳神于是下令用炽铁烙之，小吏这才招供：“我是小吏，本来不敢舞弊。但是灵官手下的主计吏前几天来找我，让我为他掩饰。情不能却，我于是替他隐藏了这个诉状，没想到这个事最终败露了。” 李某不久就听到传呼灵官进庙的声音。须臾之间，有五个穿戴本朝衣冠的人来到岳庙，伏地请治失察之罪。岳神说道：“灵官小吏都是如此做派，其他人的做派就可想而知了！” 岳神于是喝令灵官计吏招供，让他具体述说如何奸骗李某妻。他说完之后，岳神又下令把他枭首于通衢。此后又对李某妻说道：“你犯了冶容诲淫之错，不过我还是要暂且免去你的杖刑。” 最终让李某把她领回家中。李银匠于是苏醒了过来，走出岳庙，却发现数百人在庙外围观。他往地上一看，原来地上有一条巨蛇，其身体已经断成了好几截，像是被刀砍成那样的。那之后，他的妻子就恢复正常了。可是好景不长。两个月之后，她突然鼓着眼睛大声呼喊道：“你每天浓妆艳抹，勾引我家男人，害得我现在守寡。你现在过得安然自在？既然我今天遇到你了，一定不会饶了你，不会允许你继续这样安然自在。” 李某于是再向岳神递状子反映情况，岳神却没有回应。此时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李某的幼子偶然买回了几枚黄烟炮，并点燃了几枚来玩。没想到躺在床上的李某妻却有了反应，她大呼头疼，并骂道：“黑心人固应生此恶儿。” 她骂完之后，起身把剩余的夺了过来，扔出墙外。李某这时就想到炮仗里有硝黄，守寡蛇肯定怕硝黄，于是秘密地买了硝黄放进汤中，然后把汤端给被守寡蛇折磨的妻子喝。片刻之后，她腹痛若裂，吐出了一条蛇，而那条蛇已经脑裂而死。从那之后，她就恢复了正常。《翼駉稗编》第5卷记录了这个故事。其中的元素并不多，只有男女蛇妖凭人、道士敌不过蛇妖、受害人的丈夫向岳庙控诉、岳神斩蛇妖、守寡蛇报仇、蛇怕硝黄、灵官计吏为蛇妖。前六条大概都会让有缘人想到古籍里的相关记载，又或者现实里的各种传说。第七条却可能被他们忽略，因为这条牵涉的东西比较隐秘，运气特别好的人才看得出来。我就是那种人。故事里的男蛇妖是灵官计吏，那计吏负责什么事？根据《汉语大词典》的解释，计吏和财务有关：古代州郡掌簿籍幷负责上计的官员。《汉书·循吏传·文翁》：“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 唐李咸用《宿隐者居》诗：“曙鸟枕前起，寒泉梦里闻；又须随计吏，鸡鹤逈然分。” 淸袁昶《北游诗五章》之一：“昨登贾胡舶，浪逐计吏箯。”吴晗《先元璋传》第七章二：“按照规定，每年各布政使司和府、州、县都得派计吏到户部，报告地方财政收支账目。” 因此，男蛇妖和财务有关。那作者为何说男蛇妖和财务有关呢？他临时编的，还是依据古籍的记载，故意这么设计的？我猜后者比较有可能，因为古籍里的蛇和财有关。明代的《庚巳编》第4卷记录了以下故事：酆都熊存给我弟弟陆子远讲了个故事。他家乡的一个村落中，有蛇为患。村里人不知道那条蛇从哪里来的，只知道那条蛇有碗那么粗，有几丈长；只吃小鸡、偷饮食，不伤人。村里人想把蛇找出来杀掉，但是始终没找到。村里的和尚庙有块空地，某人租来当苗圃。某天早上，那人拿着锄头除草，见到一条巨蛇蜿蜒而至，于是急忙用锄头砍蛇。哪知那条蛇钻进地洞之中，只是尾巴受伤而已。而锄头撞击其尾部之时，就像击打铜铁一样，铿然作声。那人觉得奇怪，于是上前查看，结果发现洞口有几千枚散钱。他怀疑那条巨蛇就是钱变化而来的，于是喊其妻及弟一起来挖洞。他们挖了一丈多深，挖到了一缸钱，数了数，大概有几十万，于是都担回了家中，因此而暴富。而从那之后，那条巨蛇再也没有出现过。① 那条蛇想必是钱精所化，因为它既引导租地者找了几十万钱，其尾部受伤之时又发出了“击打铜铁的铿然之声”。换言之，蛇本身就是钱，自然和财有关，《翼駉稗编》的作者让他来当灵官计吏，让他处理跟财务相关的事，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自己也能胜任愉快。而蛇跟钱的故事不止出现在明代，唐代的《朝野佥载》第5卷也有类似记载。隋绛州夏县树提家新造了一座宅子。他们打算搬进去住的时候，忽然有无数条蛇从宅子里流出门外，其稠密程度就像蚕箔上的蚕，覆盖了整个地面，地上到处都是蛇。当时有个旅客路过，自称懂得符镇之法，于是取了桃枝四枝，并在其上画符，然后把桃枝分别钉在宅子的四面。这种办法果然有用，那些蛇就逐渐退去了，然后进入客厅中心，全部钻进了盆口那么大的一个洞里面。树提家于是烧了一百斛热汤灌进去，过了一夜才开始用铁锹挖洞，挖了才一尺就发现了古铜钱二十万贯，也就是两亿钱。树提家于是把他们破开，重新铸成新钱，也就成了巨富之家。这个故事也就再次说明了蛇是古铜之精的说法。《朝野佥载》的记录跟《庚巳编》没有本质区别，只是其中的幸运儿实在太幸运了，居然拥有两亿钱，远非《庚巳编》里那人可比。而故事讲到这里，读者们难免觉得乏味，因为《朝野佥载》里的故事不新鲜了。不过古人们早就考虑了这一条，于是我们准备了一个承前启后的故事。元和初，洛阳百姓王清靠出卖劳力挣了五钱银子，于是买了田边的一棵枯栗树，想把栗树砍了当柴卖。当天晚上，邻居偷偷来砍树，砍到树腹之时，突然有条手臂那么粗的蛇出现了，并抬起头像人一样说话：“我是王清本，你不要砍。” 邻居吓惨了，丢下斧头就跑了。而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王清率领子孙来砍树当柴，于是沿着树腹开始砍，最后开始挖根，却意外发现根下有两个大瓮，其中都装满了散钱。王清因此获利而归，十年之后就成了巨富之人，于是用钱砌了一条龙，并命名为“王清本”。《酉阳杂俎》第14卷的这个故事明显跟前两个是一类。因此，这三个故事足以说明”蛇当灵官计吏“是设计出来的，不是《翼駉稗编》的作者随手写下的。不过这个故事却很不一样。除了其中的蛇会说人话，不像其他蛇只负责引路而默默不语，这个故事让我们想起了清代的王清本。湖北巡抚陈辉祖（陈公），准备把父亲陈大受葬在祖茔里面，下葬的日子已经卜算好了。下葬前的某天晚上，他的兄弟陈绳祖梦见有人拿着拜帖来拜会，而拜帖上写着“王清本”。拜会者入门之后，陈绳祖发现来的实际是十三个人，而且他们只是坐着，一言不发。不久之后，其中十二个人都告辞而去，剩余那一人对陈辉祖说道：“这十二个人都是河神。” 听到这话，陈辉祖（陈公）②就惊醒了。第二天去坟地砍掉挡路的树的时候，发现有棵树的纹理包含“王清本”这三个字，再数数树枝，一共十二枝，陈辉祖十分害怕，于是命令手下的人停手。所以，陈大受的棺木至今还在家里，没有在当时选好的地方下葬。这个事是严侍读跟我说的。他另外还说：我偶阅《五色线》说部，发现其中所载河神果然叫“王清本”。这个故事出自袁枚《子不语》第17卷。其中的王清本已经不再是钱的化身，而是河神的名字，而且先以十二人的形象出现，再以有十二根树枝、有王清本三个树纹的树的形象出现。我们看到这里，就很好奇： 1. 王清本为什么表示河神？ 2. 河神为什么是十二人？ 3. 王清本三字为什么出现在树上？ 4. 清代的王清本跟唐代的王清本有关系吗？经过几年有意无意的思考，我最近彻底想通了。故事的设计者看过《酉阳杂俎》的记录之后，记住了最后一句：于是用钱砌了一条龙，并命名为“王清本”。他又想到龙的常见形象是水神，于是让王清本变成了河神的名字。而东方属木，东方又有苍龙七宿，他于是让“王清本”三个字出现在树上。而“王清本”一共二十画，他为了误导读者，于是让王清本代表的河神变成十二个人，而非二十个人。以上就是“灵官计吏”能让我想到的所有故事。整个连缀过程充满了偶遇，让我欣喜无限。注： ①类似的故事的又见于《涌幢小品》第31卷，只不过其中的钱精是金龙：嘉靖初。扬州石坝集民家夜尝有物窃瓮水。主人每伺之不得。一日。黎明。将秣马远行。忽见中溜。火光烨烨。欲腾而上。主人急以田器击之。铿然坠地有声。视之。金龙。首大于五斗釜。乃惊愕。急以布数十裹而瘗之。祷神毕。出之。赤金也。身及尾皆铜钱。其家今富。四纪无过。称金龙邵氏。 ②袁枚的记录恐怕缺了某些情节。从现在的记录来看，这个梦是陈绳祖的梦，不是陈辉祖的梦，所以从梦中惊醒的应该是陈绳祖。但是现在的记录却说陈辉祖（陈公）惊醒。 ③本文实际是《蛇与财》的删、增、重述版。读过《蛇与财》的读者，应该能看出我这几年进步了多少。那位说我“最近好高产”的读者，你觉得我进步了吗？ Dandelion(piss-the-bed) 南充 2023年9月23日鼻中蛇补鼻中蛇蛇为什么怕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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