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科梅蒂的画室
文 / 迈克尔·斯宾塞(Michael Spens)

书籍:《在贾科梅蒂的画室》(In Giacometti’s Studio)
作者:迈克尔·佩皮亚特(Michael Peppiatt)
出版:耶鲁大学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年
除了最近在拍卖场大幅上扬的价格之外,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这个姓名及其作品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21世纪一路往上攀升。无论是具象的抑或是非具象的雕塑,无论是油画抑或是草图,他所有的作品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都以其存在主义的语言,与当下生活各种各样的矛盾从根本上进行着对抗,从而越来越广泛地触动了人们隐秘的神经。继而也让大家越来越容易理解他为什么要在战后退出超现实主义运动这一行为了。贾科梅蒂跟他的好友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在历史中分别找到了一个永恒的立场,他们在现代主义的核心价值上无限接近布拉克(Braque)和毕加索(Picasso),并且在同等水平上呼应了文学的巅峰乔伊斯(Joyce)和贝克特(Beckett)。

迈克尔·佩皮亚特这本新书出得正是时候,因为这或许可以弥补他的一个遗憾,遗憾在贾科梅蒂英年早逝之前错过了与其结识的机会。一个不那么强大的评论家/作家可能会被这种“差一点”绊住了手脚,但那不是佩皮亚特,因为他对巴黎创作环境的熟稔完全可以弥补这个“差一点”,贾科梅蒂正是在巴黎展开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这并不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人物传记,因为詹姆斯•洛德(James Lord)早在25年前就已经完成了这项工程。(1)为了另辟蹊径,佩皮亚特和他的出版商挑选了一个更加视觉化的舞台场景,将焦点集中于雕塑家那间非凡的、破旧的、狭小的画室。贾科梅蒂刚一离世,佩皮亚特便匆匆赶往这方小天地,所幸这个自成一体的世界在他眼前还保存着原来的面貌。也许在贾科梅蒂缺席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理解他这个人以及这个私密的世界吧。画室当然早已被时间化为灰烬,只是完全没有必要吁请任何基金会去对它进行重建,因为佩皮亚特已经在这本书中建过了,而且在各种意义上都建得不错。
所有画室都是艺术家帮自己改头换面的温床。我清楚记得西德尼·诺兰(Sidney Nolan)的妻子,她在墨尔本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of Victoria)策划的作品回顾展正是试图从这个角度去展示丈夫的真面目。“西德尼,”她对外如此解释,“在生活中一直习惯于整理自己的床铺,从不允许有一丝的凌乱。”贾科梅蒂也以相似的方式管理着自己那个仅仅20平方米的空间。佩皮亚特抓住了藏在艺术家创作背后这种既分裂又合一的心理机制。贾科梅蒂在瑞士的一座山谷出生长大,那里永远笼罩着一层昏暗的阴影。他曾在他们村庄附近修建了一个像洞穴一般让人能够感觉安全的避难所。而他那间位于蒙马特后方伊伯利特-曼东街的画室就完全是对这种安全感的复制。他再未搬过画室,尽管刚到巴黎的时候他曾经接替亚历山大·阿契本科(Alexander Archipenko)在附近地区拥有过一个更大的空间,大约就是在他与吉诺·塞维里尼(Gino Severini)一起做展览的那段时间。
贾科梅蒂家族在他们村庄扎下了稳固的根基,这得益于一桩陪嫁丰厚的婚姻。正如书中记载的那样,阿尔贝托并不是那种从蒙帕纳斯最底层开始往上爬的艺术家。但是他一手打造的画室却出于自己的意愿从始至终保持着最简陋的配置,就像佩皮亚特所揭示的那样,他还将自己的日常生活也限定在一个清苦的水平内。贾科梅蒂的弟弟迪亚戈(Diego)随后也加入了他的行列,并且很快就以手艺人的身份在附近开设了一个自己的作坊。这只是贾科梅蒂支持者圈子的起点,正如佩皮亚本人后来也曾经历过的那样,支持者的圈子日益扩大,贝克特、萨特(Sartre)和德·波伏娃(de Beauvoir)、卡蒂埃-布列松(Cartier-Bresson)、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和伊莎贝尔·罗斯索恩(Isabel Rawsthorne),等等,他在经常往来巴黎的弗朗西斯·培根的引介下结识了这些大人物。这个圈子基本上由贾科梅蒂前后几任经纪人维持着运作。但是年轻的雕塑家依然可以接触到他本人。爱德华多·保罗兹(Eduardo Paolozzi)在见到本尊之后,不仅对贾科梅蒂印象深刻而且深受其影响。(2)雷蒙德·梅森(Raymond Mason),一个自愿把自己永远放逐在巴黎的英国人,也想方设法与贾科梅蒂结识。梅森后来还纠正了詹姆斯·洛德提出的一个观点,否认贾科梅蒂是那种内向型的人物。(3)
午夜时分,当贾科梅蒂流连在蒙马特的一个又一个酒吧,陪在身边的人经常是贝克特。这是两个人共同的需求,但他们很少讨论创作上的事情,不过在佩皮亚特的笔下这段友谊终于因贾科梅蒂为《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设计的布景而达到圆满,贝克特显然对那棵老朽的“树”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佩皮亚特还在书中记载了一个场景,一个在洛德眼中只能算是“鬼样子”的场景。这个场景看上去好像只是贾科梅蒂个人生活中的一个面向,但是当他把雕塑的人像拉长拉细的时候,佩皮亚特发现这个场景在艺术中又重现了,虽然那些人像缺少对位式的平衡(contraposto,强调体重和姿势的平衡),但是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鬼魅般的魔力。这也是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戏剧中俯拾皆是的情绪。虽然两个人的作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不同,但是弗朗西斯·培根的创作对于贾科梅蒂来说确实是一种推动,推着他去追求然后掌握一种驾驭人文主义立场的能力,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佩皮亚特最伟大的成就也许要数他对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和弗朗西斯·培根这两位艺术家的认知,他对他们作品既独到又深入的批评分析都记在这本出版物中。恩斯特·谢德格(Ernst Scheidegger)的黑白照片,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为贾科梅蒂拍摄的精美照片,除了给这本精心设计的出版物锦上添花之外更是强化了一种视觉的力量;当然,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档案资料也为这本既低调又优秀的出版物做出了相当的贡献。

注释:
(1) 詹姆斯·洛德《贾科梅蒂:一部传记》(Giacometti:a biography),伦敦费伯与费伯出版社(Faber and Faber,London),1983年。
(2) 罗宾·斯宾塞(Robin Spencer)编著《爱德华多·保罗兹:写作与访谈》(Eduardo Paolozzi:Writings and Interviews),牛津大学出版社(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年。
(3) 雷蒙德·梅森《工作在巴黎》(At Work in Paris),伦敦泰晤士与哈德逊出版社(Thames and Hudson,London),2003年。

2011年3月9日发表于《国际画廊》(studiointernational)
2023年9月28日译于杭州
原文地址:https://www.studiointernational.com/index.php/in-giacometti-s-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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