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苦旅-山西大同

山西这两年逐渐从废弃破旧的煤炭省会中走出，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了山西古建之美，山西文旅也刚好顺水推舟，打出地上文物看山西的口号。西山会与山西文旅共同打造的纪录片以孙悟空的视角盘点山西的形态各异的神佛，看得我是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并顺便爆锤了一下同为山西人，却连晋祠都没带我看过，只知道去贾家庄的汾阳鹏鹏。

我一边咬牙切齿数落鹏鹏，一边拾人牙慧，把我想去的山西古建都写在了备忘录里。

想去窦大夫祠，想去晋王坟村，想去华严寺、悬空寺、云冈石窟，最重要的要去应县木塔，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去山西，不是游览，而是游学。那些无声的壁画，破败的梁柱，风化的诸佛，沉甸甸的，如同一本厚厚的《天工开物》，若是不做功课，就把他们作为破庙，领略不到千年前这些能工巧匠的努力与巧思。那我真真要可惜得跳脚。

可惜山西不说，山西人也从来不说。他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总是有些隐隐的自卑感。黄土上的人好像生来要苦一些，苦是生来便有的，那便受着。山西的煤炭开采，让黄土大地上张皇地掏出孤独的大洞，造就无数的黑金神话。但是山西人厚道，善良，知礼知进退。仿佛有一只中原文化揖礼的手牵着山西人的魂。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里写，历史丰盈了山西，但是如今的我们却亏欠着山西。

作为一个异乡客，我想当一个懂山西的人。

刚好我最好的姐妹要在大同办婚事，邀请我们全家参加。于是在前两个月我便跃跃欲试，草草写下要在婚礼间隙、带娃间隙要在大同看的——云冈石窟、华严寺、善化寺，中途开车去应县看木塔然后看悬空寺。

我们是在2号下午到的，傍晚去吃了席，我带娃睡眠严重不足，当夜早早睡下，没有和朋友们叙旧。

第二天早上6点半醒来，给娃梳洗好，鹏鹏带着娃去吃早餐，我去新娘子的婚房玩接亲游戏。仿佛回到了3年前自己结婚时快乐的样子，在山西结婚真的好快乐啊哈哈哈哈哈。

新娘子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接亲完，新娘子随车去了男方家，我们随意分组，有一小簇人去酒店打麻将，有一小簇去有名的小二板吃刀削面。

我是个米粉脑袋，面食我实在吃不惯，而且吃两根就饱。汤底有一股浓郁的肉香，宽面厚重劲道，大同的辣椒那是一点都不辣，倒半瓶下去不见一点辣味。听朋友说，小二板的老板之前是国营食堂的大师傅，后来食堂倒闭，就自起炉灶，没想到就开了这么多年。

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先去了华严寺，剩下的朋友登上了古城墙。我实在是对城墙骑自行车没有什么兴趣，就在华严寺细细地看。

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华严寺教的送给大家

华严寺游人如织，进入大殿后一身清凉，我把最宝贵的放在了最后看，一路看着榫卯斗拱、护花铃、心下四静。

每到一座大同的寺庙，我总在斗拱下驻足良久，古建里榫卯的美是一种精妙绝伦的美，非常适合我这个处女座。辽金的建筑以大而取胜，气势恢宏而磅礴，造型古朴而矫健。要支撑如此大的建筑，却不使用一颗钉子，犹如搭积木般一层层一叠叠以不同的形制木头互相咬合平分承重力。因而能屹立千年，不惧风沙，唯独怕火。

到华严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这不是京都的那个字体吗，原来日本学的是我们老祖宗的东西

行进到上华严寺时，被来自于金代的大雄宝殿古朴而震慑。这也是现存辽金木构建筑中体量最大的一座。据殿内梁枋上的题记，这座巨构的建造持续了四年以上的时间。简单的屋顶上矗立着文创的顶流——大鸱吻，一个来自于宋代，一个来自于金代，是我国现存最大的鸱吻，也是山西大同的国宝。

鸱吻本是龙的第九子，平生好吞，喜欢在险要的地方张望。古时候的人觉得鸱吻可以吞掉火灾，一般都会把鸱吻放在屋顶庇护房子。

大雄宝殿两侧的台阶，各侍立有十位护法天王，这些护法天王修建于明代，身体全部向前倾。蹭讲解得知这些护法天王身体里有3根立柱，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所以才能屹立千年不不倒。（宗教信仰下，所有佛像都没有进行拍照）

因为我们带着娃多有忌讳，所以地下的铜宫我们就没有去，去山西的朋友一定不要错过铜宫和微笑佛“东方维纳斯”哦。

最后折返至大殿去了一口气能看到四个朝代的大殿。金代的大殿，辽代的工艺，明朝的塑像和清朝的壁画。在壁画前带着儿子拍了几张，回来仔细端详才惊觉这不就是林徽因和梁思成曾经走过的壁画吗？

拍照的地方恰好是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希望我儿以后也能虚心求教，博闻多识

满墙的壁画有种摄人心魄又静谧的美，大佛端坐在中间旁边都是各种经变故事，没有一处是空隙。铺天盖地，眼花缭乱，让人只想屏住呼吸。听讲解说这个壁画本来始创于金代，后由清朝画匠董安带领一众弟子花费30年修缮完成，我不禁咋舌，30年，最好的年华便全倾注在这壁画上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画匠他一定很幸福，他一定不像米开朗琪罗画教堂壁画时那么痛苦。有自己一生能完成的目标，有期盼有热爱，有佛前的庄严和寂静。他一定很圆满。

有人说前世若在佛前以瓜果鲜花供奉，来世便会修得容貌庄严。不知道若在佛前画了30年，来世能化作什么。

不知道林徽因先生是不是曾跟我注视过同样一处壁画

等到从华严寺出来，和朋友们汇合，已临近中午，要去酒店喝喜酒。一群人马不停蹄又往大同酒店赶。

走出华严寺我总有些恍惚，仿佛刚刚与凝固了千年，静谧了千年的壁画石刻木造对话了太久，无法适应喧闹流动又有些着急忙慌的世事人情。

下午1点半喝完了喜酒，见证了新郎官哭成泪人后，我们朋友一群又一起打车去了云冈石窟。

到云冈石窟的时候是下午临近3点，蓝色的天空下，乌云被太阳镶着一道金边，映衬着两尊观音，仿若佛光，让人心生肃穆。

走过不足为提的人工造景以后，腿已经累坏。我又来着姨妈，本来就已经是强撑，而且我以为云冈石窟的造像都是在外面呼啦啦地让人观赏的。没想到大佛都藏在一个个昏暗的石窟里，要排很久的队才能进入。那时人已心生厌倦，甚至有些后悔。

我想象中是这样的

实际上大佛都是藏在石窟里的

本来讲解想直接带我们去第六窟，后来我们秉承来都来了的心态，从第一窟开始看起，第一窟是一个唐代的佛像，整体佛像圆润丰腴，颇有大唐遗风。

看了几个窟后，我有些倦了，石窟便都是这样，大、土、以白为主，大差不差。讲解说第六窟和第五窟实行轮休制度，因为害怕微生物和灯光对壁画和大佛造成损害，所以全程不允许拍照。她还兴致勃勃地说，幸好我们赶上了第六窟，是最美的一窟。

我想着能有多美呢。进入第六窟时狠狠给我上了一课。太美了，美到失语。主佛端坐身上袈裟色彩斑斓，描金铺红。头上的飞天遍布各处，仿佛要飞出来了似的。对面又是中型的二佛对坐，形态活泼又俏皮。满窟的浮雕让人眼花缭乱，大的小的佛前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该敬畏得好，还是该欣赏得好。在拥挤的人潮里围窟一周，被震慑到心潮澎湃，仿佛已经提前进入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我在想为什么石窟、壁画都做得如此大，如此鲜艳显眼、栩栩如生，好像是要威逼了你非得低眉顺眼了才行。也许，辽金的百姓未生安乐之年，常年战乱，现实的满目疮痍让人心生逃避，只能将长情和一生的气力寄托在来世和西方极乐净土之上。

只要我们建得足够真实，那么它便一定存在。

在离开第六窟的时候，瞥见最后一尊佛的眼睛是流光溢彩的琉璃。学姐说，它好像泫然欲泣，仿佛要为世间苦难滴下慈悲的泪水。

而我，总觉得在那眼珠里，有永恒的宇宙。

看完第六窟以后我就跟“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般，对后面的音乐窟，六美人兴致了了，内心总是在咂摸第六窟的魅力与震撼。

夕阳落在第20窟，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回程的时候下了一阵雨，空气里带着点泥腥气和秋意的凉。抬头一望，银杏在夕阳里黄得发亮，在灰墙翘顶的屋旁招摇。

我和云冈石窟便就此作别。

当晚娃被带去忻州和鹏鹏的家人们汇合，我继续留在大同和朋友们唱歌说心事说到凌晨，2点才睡下，又定好一早去应县的高铁票。

我独自一人，穿着棕色的皮衣，拎着重达2斤的长焦单反，像一个独行侠一样走在苍茫的山西大地。

看到我心心念念的塔子的时候，我把我的想法在那时那刻都写在了广播里，这里不再赘述。

终于和应县木塔有合照啦

在塔下坐着的时候，我总有些嗤笑，那些来的人可知道，这座塔被誉为“中国的比萨斜塔”，历经雷鸣、炮击、地震和风雨，屹立千年而不倒。但是由于二层用于加固的夹墙石灰被画手添足地铲掉后。应县木塔正在倾斜，右边的榫卯承重面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为了保护木塔，想了29年的解决方案都未能成行。木塔的榫卯太过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工巧匠和高精科技都在精妙的木塔构造面前望而却步，也许木塔在下一刻就会变成绝唱。

我已经认识了它10多年，甚至还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总在想，我一定要来看它，在它成为废墟之前。

在山西游学，总有些时不我待，先看先赚到的感觉。寺庙的壁画在腐蚀，洞窟的佛像在风化，应县木塔的榫卯已不堪重负。看到了，领略了，便是我与它们之间的缘分。我没有白来，它们也没有白白等待。

走的时候我跟塔子说，我走啦，你好漂亮又雄奇，我看过了。你活在这里，我也知道了。我来探你一场，一点都不后悔。

回程的时候时间还早，午觉也来不及睡，顶着乌黑的眼圈去了善化寺。

大同第二座宝藏寺庙，这座寺庙免费，相比于华严寺的游人如织，同样为金代重寺的善化寺的人稍少一些。供奉的是二十四天，我最感兴趣的是里面的鬼母子，连九龙壁都没有看，直奔大殿看金代的鬼子母泥塑。

对不起，这是我偷偷拍的，我实在太想把鬼子母留在照片里了

相传鬼子母是一个非常残暴的妖怪，她自己有500个孩子，可是她每天晚上都要吃一个人类小孩。于是佛便藏起了她的一个孩子，鬼母子着急坏了，到处找。佛便把她的孩子还给了她，便说你自己的孩子如此着急，便想想那些被你吃掉的孩子的父母吧。鬼子母便因此而被点化，成为二十四天王之一。

在现存的其他的鬼子母壁画与塑像中，鬼子母几乎都是天女的慈悲形象。唯有这尊泥塑旁边塑造了一个小小的她作恶时恶魔的样子，体现了佛学中“扬善而不隐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教化意义。

善化寺的三圣殿

人说看完山西后劲大，我总在想这个后劲大在哪儿呢。大在那些以千年为计数的古建仿佛有生命一般，它用那双通透的眼睛注视着你，它用飞檐走壁提示你，它早已领略了无数次的时光荏苒。我好像被包裹进了一块远古的琥珀里，在静谧的永恒里发现我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蝇营狗苟，汲汲于生。

我永远不如它们长久，所以世间许多事我有些倦怠，有些轻蔑，也有些不以为然。

结束了善化寺后，我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的飞机。原以为我做的功课便到这里画一个句号了。

到杭州的那个晚上，小娃睡着后鹏鹏非要我拉着我看看周浩的纪录片《中国市长》，大同那一个部分。（这部纪录片已禁，是鹏鹏做纪录片时压箱底的存货）

大同当时的市长叫耿彦波，是在他任期下大同大刀阔斧进行城墙改造，棚户区拆迁。在当时他便提出要让大同走“文化牌、崭新路”的特色城市发展道路。他说，未来的大同一定会靠文化站在中国的舞台上。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却中道崩殂，临时被调任太原。

在他离任时，大同人民万人游行，自发请愿，希望耿市长再留任大同，建设大同。

大同有幸，遇到一个高瞻远瞩的市长，山西有幸，能守到传统文化和古代建筑复兴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壁画、石刻、泥塑、木塔正以古旧的面貌被世人惊叹。

我真心希望大同、太原、汾阳以及很多很多山西历史悠久的城市能够从黑金时代走出，山西人有一天能挺直脊梁，骄傲自豪地告诉大家，咱们大山西，便是中华文化的渊薮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