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谷
自从听说松树谷搬来了小鹿一家,我总竖耳听树丛中的动静。循声而去,却多半是松鼠在忙碌。小鹿在哪儿呢?会不会已经搬走了?我想到这片林子并不直接连通其它的林子,牠们要离开,总是要过柏油路的。牠们认路吗?
倒是在蒲草丛中见过一只郊狼。牠长得像一只落魄的大狗,但也显著地不同于狗,有种未被驯养的气质。夏日清晨的小径上前后无人,我们远远对视,直到我先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跑远。后来看市政立起的牌子说,如果遇见郊狼,要appear as big and aggressive as possible and do not run。但却再也没有见过牠了!
我猜遇见这些动物的前提是足够早,人类还没有开始出没,牠们也就不用隐身。但这一带总有很多人,遛狗、晨练,我很少占得先机。夏天里我总是为了天亮太早而焦虑,不想太阳高悬才入谷。冬天又为了天亮太晚而难过,黑古隆咚的时候就要出门。再加上时有大风天,总有很多借口打退堂鼓。为了勉励自己第二天早晨去探访松树谷,我会睡前默念十遍:明天再懒惰就是小狗!
前往松树谷首先要爬一个小陡坡,据说是冰川时代Iroquois湖的湖岸线。然而浣熊市没有真正的山,这让我患上了严重的缺山症。松树谷和浣熊市附近的其它绿带类似,是一条向下探的谷,谷底有浅浅的水流,实际上这确实是一条如今已被掩埋的古河流。水位高的位置形成湿地,长了好大一片蒲草(英文叫cattail,这名字起得是否太过随便?)从小我就好奇那长得像热狗肠的花柱,剖开内里那么多棉花般的絮状物,究竟能不能做成羽绒般的填充物?春天的候鸟迁徙季里,蒲草丛是大呱呱鸟(red-winged blackbird)的殖民地。夏天我住得远,有一阵子没来,等到夏末再来,最聒噪的是蝉。而到了深秋,各种声音都渐渐弱下去了。
谷两侧坡上较高处也有大乔木,春日里回荡着啄木鸟的啄木声,但谷底多的是杨柳、dogwood(again,这名字起得是否太过随便?)和sumac等小乔木和灌木。那些柳树总是枝桠混乱地长成潦草的树冠,不似垂柳枝条探向土地或水面的优美弧线。我算是明白了哈利·波特的世界里面为什么会有打人柳这种东西。sumac有着火炬般的花序,秋天通体红色,像Le Douanier Rousseau画中浓郁的植物,据说也叫鹿角漆樹,浆果可做饮料。
每次去松树谷都能采集一点新鲜事。可能是一片无人在意的朝霞,悬浮在北边大草地上空的一团浓雾,或是爬满爬山虎的漂亮房子旁一树盛开的樱花。跟随导游在路边的野葡萄树上摘了小葡萄吃,我把葡萄籽扔回地上,导游说明年你再回来看看会不会长出新葡萄。野苹果树掉了满地的小苹果(沙果?花红?),公路桥下水洼中生长的水田芥(watercress),或是棉木(cottonwood)结出大朵的棉絮。还有在树的阴面发现蠔菇,从高空人行桥上向下看红黄的秋色,冬天雪后还未结冰时踩上松软小径的感受。但这片生境于我而言还是陌生大于熟悉。我想努力学习一些在地化的北美东北部植物知识,目前还卡壳在针叶树部分,实在是生词太多而且缺乏文化关联,无法在大脑中占据一些神经间的网络。
松树谷最有名的事件还是六〇、七〇年代Jane Jacobs、Marshall McLuhan等人参与的Stop Spadina运动,抵制直通湖畔的Spadina Expressway修建,其规划恰好征用这块绿带。实际上公园最北边一片当时已被皆伐,现在是重新绿化后的状态。有时想跑远一点,我会从松树谷北边的出口继续向北,过Eglington Ave.去Beltline Trail,便会途径一小段Allen Rd.旁边的居民区——Spadina Expressway已建成的部分。好笑的是高速与居民区之间修筑了高高的水泥墙。难以想象:如果高速取代了松树谷!
所以我一直对于北美人最喜欢的开车去行山缺乏兴趣(之前听一个播客说hiking in North America更像是一种organized fun),这一行为内在太矛盾:正是为了让私家车畅通,森林被砍伐,动物失去家园和传承上千年的迁徙通道,人们要忍受噪音、尾气、单调的景象,城市被令人心生畏惧的大路分割。相比之下,还算近的松树谷是一处庇护所。
当然,松树谷很难说是“自然”:土层之下是地铁和污水管道。但这片林子令人意外或不意外的四时变化足够启发自然的愉悦。我想离开浣熊市后我一定会后悔没有更多地去探索松树谷,足够投入地和每一个生灵相遇,认真琢磨牠们可能带来的启示。
-
brewcat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0-19 23:34:14
-
Nsubcneijwngd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0-19 09:5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