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的还潮
对我而言,还潮不是一个乐队,而是一次启动自我再发现的钥匙 从一个本身对家乡,乡音毫无情感的人的记忆中 寻找出埋藏于青少年时代的温情角落
没想到自己的乡土之情来自一支乐队——在听到几年以后。
大约20年偶然看到友邻分享的《宁波人有三譬好譬》,随意听了几首,并未印象深刻——还潮唱歌吐字多少有些不清,不看歌词真的不算好听懂,只是其中的意向令我这个本地人有共鸣时不禁莞尔一笑。即便是后来爱情神话用了旧社会顶穷的人作插曲,对其印象也还是仅此而已。
转变来自于今年一次同乡挚友的来访。在三四天内我们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旅行,沿着海岸线驱车,用我们这一代人混着普通话词汇的宁波话聊各自的事情与看法,伴着他执意让我播放的还潮专辑。这样的混合作用下,那几天太平洋的风似乎隐约含着家乡的黄浊海水的腥气。
我深知语言能塑造人格,说英语的我比说普通话的我心态开放,说普通话的我比有限机会说日语的样子自信,但与乡音告别多年以后,才发现,我在宁波话中好像有着更多的表达欲望,更甚英语,只是,有些词我并不知该怎么生动表达。
挚友离开后我依旧不断循环还潮的专辑,宁波好像不再是一个作为家乡符号的地方,也是可听的,可感的,与许多人存在共同记忆的。小时候的阿太家就在绿洲珠宝行背后,徐戎新村是我堂哥住的小区,在和义路的四方点小炒是童年少有能出去吃饭的机会,父母至今每晚沿江散步到周宿渡折返,熟悉的地名变成了词,变成了歌,唤起了沉睡的记忆。
仔细想来,算上读大学,离开宁波已经13年之久。疫情以来,也有近四年不曾踏上家乡。
近几个月工作的burnout驱使我请了一个回国的长假,定了一张还潮杭州live的门票,听着他们的歌回到了阔别的宁波。
迷失在府桥街
上个礼拜日我订了一班 从香港到宁波的晏班飞机 来去算拢三日 因为阿拉阿姐结婚的辰光我要做娘舅

只知道鼓楼的我,其实并不清楚府桥街在哪。是夜骑宁波公共自行车找不到还车点,绕来绕去,才在鼓楼的侧边路上找到还车点,一抬头,竟然是歌中唱到的府桥街。还潮的那场老酒究竟喝在哪里,难以考证,毕竟鼓楼餐厅小吃众多。只是能确定不是入鼓楼第一眼看到的东福园——外卖小哥必定不会去那里喝酒解闷吧。
比起熙熙攘攘的鼓楼,我更喜欢的是再走一点距离的孝闻街,每次回忆都是遮天蔽日的行道树,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梧桐了。每周日上数学补习班下课,在门口的报刊亭买完游戏杂志,在树影下等着819公交车接我回家。这次再一走,可能是道路更新,树荫好像没那么密了。再往深处的老房子也都封了门户,等待更新建设,失去了大半鲜活的生命力。社区巡查员带着文明建设宣传的录音到处巡逻,因为空荡,回声变得很响。


才知孝闻街早就是城市漫步著名目的地,路人都对着永想书店和春鹤饭店拍照,年少的我对这些店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我的行动范围只在海小附近这一段。记得一个冬天在鼓楼边的糖炒栗子店买完栗子,在孝闻街一路走一路剥着吃,走得差不多了转头往回走,折返处大约在市府招待所。
春风不改月湖
你看那 春风不改的月湖 让我忘记了 住在城市里面的痛苦
鼓楼沿和月湖其实应该连起来说,毕竟一街之隔,从鼓楼往南没几步就到了月湖的边沿。

还没到湖,先右转弯去迎凤街走走吧,这条路曾经是宁波的电玩一条街,我在这里买了人生第一台电视主机PS2(雄隆,因为不懂砍价可能多卖我一两百)。不想上补习班就装病请假去电玩店看别人打游戏,回去等车生怕遇到补习班的同学。这次回去一看,早已没了电玩街风采,永乐和华云还在,主营数码产品,店面还是那个样子,惨淡经营。其余店铺都成了咖啡馆,不约而同地在门口放一堆科密特椅。
走向月湖,这一次不再是匆匆路过,听公园里休息的老年人《日日醉》般家长里短的八卦,回想自己在几岁的年纪走过相同的路。好像回忆也不多,少数几次石浦饭店吃饭。走着走着逐渐回忆起某个周日下午和爸爸一起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一个下午,“在湖边静静处处坐了半日”,他读书,我玩gameboy的口袋妖怪,我把电池耗尽,正好落日余晖满地,心满意足回家。——坐的地方大概不是含香亭。
《三譬好譬》的豆瓣描述里说:某日路过月湖看见一位穿校服的女生,走近发现在骂人。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校服,我只能想象出00年代的运动装了。某晚和朋友一起找到含香亭,也录了一段宁波话口吐芬芳,私藏留念。


白天无事时常去月湖边镇明路上两家没有店名的咖啡店坐坐,后来才知道两位店主原是同事。两家都是当场没座就等着或者下次再来。临走前一天镇明路南边的那家店少有的店休,最终也没喝到店主的法兰绒手冲,每次总有小小的遗憾。

再看看日间的月湖吧。


没有主题的杂图
阿拉去爬九峰山 阿拉去荡东钱湖 阿拉去吃浆醅圆子 阿拉去拗老江桥



张斌桥菜市场离我的生活范围太远,只记得叔叔辈的人唱歌喝酒常去这一片,娱乐行业发达的区域多少有点鱼龙混杂的状况。

游子的悲歌
勿捨得倉橋面結面 勿捨得興寧橋烤雞 勿捨得象山鮮白蟹 勿捨得餛飩搭生煎 逼勿得已啥人想出去 一邊眷戀 一邊逃離
回国这段时间正好看到还潮在全国巡演,买了一张杭州场作为此行的告别。因为迟到错过了前三首,没机会现场听一次蹦擦擦。演出的结束也干脆利落,没有encore,结束亮灯就走,全场没几句互动,生动展现社恐上台的窘迫。

结束的周边cd只有日日醉,没有我最想要的饭盒三譬好譬,买了张海报,也没排着长队签售。
因为这次杭州之行再次和不曾交流多年的表姐产生了联系,在还潮live前的那个下午,在她家里聊家庭的事,聊工作的事和她这些年不与人提起的痛苦。我曾经跟在姐姐身后形影不离,青春期的反抗和冷漠让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节假日也经常凑不到一块,她成家搬到杭州后更加无甚接触。那个下午小外甥用我的NS玩红白机经典游戏,我和姐姐聊着眼前游戏和童年相关的回忆,仿佛回到了零几年的暑假,我们还是玩30条命魂斗罗双打的姐弟。
一个流浪在海外的游子,被一个乐队唤起了自己曾经忽视的记忆,用一种不同的目光再次检视自以为熟悉的土地。青春期的逆反心理让我想要离家乡越远越好,忽略个体的过去,以自己定义方式生活,而这一次对宁波的“还潮”,深深感到是在这个城市的经验塑造了自己的性格与偏好。我内心内向,死样怪气,对外强撑着一副勿要打紧的样子。我喜欢吃小水产,喜欢千层饼,喜欢万年青菜烘干,蟹酱这么好吃——在我不曾尝过的十多年后。
曾经跟在宁波和杭州的朋友提到还潮,他们的反应是,一般。诚然,音乐性而言无甚特别值得大赞特赞的突破,其描述的宁波日常光景于近在咫尺的朋友也是太过熟悉以至于忽略。如果在地理上以宁波为中心画个圈,远到上海可能都在我所说的“漠然圈”内,但再往远处,或是毫不熟悉方言的人产生所谓“吴侬软语”的想象(日常的宁波话毫无歌中的轻柔),或是游子如我产生的思乡震撼,情感反而会放大一些。
下半日咖啡早已关门歇业,还潮的第三张专辑也可能是关于宁波的最后一句,歌里的典故也许最后会尘封在地方志中。但我已找到藏在床底关于宁波记忆的月饼铁盒,擦去灰尘,再度确认自己一路走来的路径,把对这个城市的认同感又“还潮”了一次。感谢音乐,用声音传播和唤起一种不曾写在歌词本纸面的情感。
三江潮水起伏,游子还在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