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巷说百物语·戌亥之章·于菊虫·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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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怪と幽 vol.007 2021年5月,京极夏彦

於菊蟲——
皿屋敷之事,
戲犬之童亦知。
于此不贅詞。
——《绘本百物语》卷三·第三十
桃山人·竹原春泉,天保十二年
下总国酒酒井宿中,有着とうか藤兵卫这么一个男人。
所谓的とうか,写出来就是稻荷。
这个词一般是念作いなり的,不过就算是音读,也不是说含义也一同发生了改变。
但是藤兵卫既不信神也不拜佛,从不去神社参拜也不去寺庙朝拜,甚至家里连神坛或佛坛都没有,崇奉稻荷大神的踪迹更是分毫未见。
若要问为什么有这么个称呼,那是因为藤兵卫是以狩猎狐狸过活的。
自不必言,狐狸乃是稻荷大神的神使,以杀害狐狸作为生业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稻荷大神的信徒。
关东的一些地方会将作为稻荷大神的神使的狐狸称作おとうか,所以とうか也可以算作狐狸的别称——稻荷藤兵卫这个称号,指的其实就是狐藤兵卫。
从这样的通称就能看得出,藤兵卫作为猎狐的大名人声名远扬,甚至有传闻说他打算猎尽整个国家的狐狸。不止是邻国,稻荷藤兵卫这个名字响彻了整个关东。
但是藤兵卫猎狐既不用铁炮也不用弓箭。
虽说同样都是野兽,狸子或许是有人吃,但没人会吃狐狸肉。猎狐主要是为了皮毛,狐皮若是被铁炮伤着了,价值就会下降,因此狐狸大多是用陷阱猎取的。
虽说猎狐陷阱有多种多样,藤兵卫使用的陷阱是一种叫作钳夹的装置,钳夹一般多用于捕捉小型鸟类。把竹子支起来,竹子的下方摆放鸟食,鸟吃掉诱饵的时候竹子落下夹住鸟的脖颈——就是这样的一种陷阱。
藤兵卫把钳夹的竹子换成圆木或木板一类的材料,诱饵换成油炸老鼠、鸡和鱓之类的东西,因此改造后的钳夹比起原本的捉鸟陷阱大上许多。
狐狸和鸟不一样,体型较大,也有力气,尤其不同的是非常狡猾,一般的陷阱想要捉住狐狸可不容易,设置的压石若是轻了还会让它们逃脱。
自然,这种大型钳夹并非藤兵卫的独创,也有不少猎人在使用类似的陷阱捕捉猎物,然而这并不代表钳夹对于捕捉狐狸有着什么突出的效果。
可是以藤兵卫而言却是百发百中,从无虚弦。
当然也可能是制作钳夹的手法有着独到之处,不过藤兵卫成为名人的原因并不在此。
通常而言,陷阱要么设置在猎物的路径上,要么通过播撒饵食引诱猎物,无论如何都是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大抵都是这样。
藤兵卫却不一样,他会主动地将狐狸诱导到陷阱所在的地方。
可藤兵卫究竟是如何找到狐狸接着诱导过来的,谁也不知道。
总之藤兵卫不知道从哪儿用什么手段把狐狸招来,直直地将狐狸引导到陷阱面前,紧接着狐狸就会像着了道儿一般自己落入陷阱。
大约是因为一时间很难相信,于是就有人向藤兵卫请求目睹一番狐狸是如何落入陷阱的。
藤兵卫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了,接着狐狸就在围观者的眼前落入了陷阱。据说看到现场的还不止一两个人。
所以不是吹嘘的。
按街头巷尾的传闻,不是藤兵卫被狐狸欺骗——而是他在欺骗狐狸。
邻人们是这样说的:
因为藤兵卫猎取了太多太多的狐狸,生气的狐狸们有时化作女子或孩童。有时化作武士,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可憎的藤兵卫的身边试图报一箭之仇。
一族上下的仇敌藤兵卫,虽取不了他的性命但可以让他蒙羞呀,猎狐的大名人若是被迷惑了也就声名扫地啦,接着就不得不倒闭退休咯——似乎是这种情形。
所以当藤兵卫独自一人的时候,狐狸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但是藤兵卫不要说是被骗了,还反过来欺朦狐狸,甚至引到陷阱前惩治狐狸。
有人说藤兵卫拥有看穿狐狸真身的眼力,不论伪装技巧再怎样高超,藤兵卫都能找出它的狐狸尾巴来。甚至有人夸张地讲藤兵卫光靠气味就能分辨得出狐狸。
又有人说藤兵卫是在识破了狐狸的伪装后还假装成被骗的样子迎合狐狸,带着狐狸四处转悠直到它饥肠辘辘、精疲力竭。藤兵卫拥有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能从酒酒井到多古往返约十里的路途上来回的健足,就算是狐狸也会被耗尽精力从而褪下伪装。
狐狸连已经露出了本性都尚未察觉,直直地被藤兵卫引到陷阱前,一闻到嗜食的气味就忘乎所以,可悲的狐生就此画上句点——似乎是这样的战术。
甚至有传闻说托了藤兵卫的福成田街道沿线再没有一个人被狐狸骗过了。
到了这种地步,与其说是传闻,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虚造了。
说到底从狐狸化人这个前提开始就能晓得有几分真假了——话虽如此,不论信与不信,狐狸变化这事儿在街头巷尾早已是有如家常一般的流言了,藤兵卫既是猎狐的大名人,这种言论散布开来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嘛,
这个巷说其实另有隐情。
确实藤兵卫是个无出其右的猎狐人,但是藤兵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一些人称之为洞观屋。
所谓洞观,就是识破真身,参透本质的意思。恰如其名,藤兵卫是一个擅长看穿谎言与伪物的男人。
无论是恶作剧的解释还是出轨人的辩解,就连赌博的老千都能一眼看穿,奉承或权宜都不管用,不光误导无效,就连隐瞒也做不到。
不过这不是什么神通力。藤兵卫仅仅是一个佃农家的老四,一点信仰心都没有,修行之类更是从没做过,不可能有什么神佛灵验一般的效果。只是藤兵卫从幼时起就是个眼力过人,好行小慧的小鬼。观察、倾听、嗅取、调查,最后通过思虑识破谎言——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因此每当有可疑的事情发生时,知道这般秉性的人就会常常来拜托藤兵卫帮忙。
藤兵卫算是相当派得上用场。
能够防范诈骗于未然,揭穿犯人罪行的男人的传闻很快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以至于藤兵卫被私底下叫去奉行所或代官所办差。
可藤兵卫并不喜欢官家的差事。
藤兵卫帮忙看穿谎言起初不过是想着帮助身边的人们。再怎么宣称为了社会还是为了政治,好生拜托还姑且算数,若是被命令强迫去干也实在令人生厌。
或许是看破罪人的谎言或证人的伪证不合他的性子,或许是讨厌罪人因自己的言语而日益增多,又或许是讨厌态度倨傲的官差,也可能单单只是嫌弃官家给的谢礼太少罢了。
——或许真是如此。
若要问缘由,藤兵卫对于商人的委托总是慨然应允。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褒美的事情,但做生意总是免不了互相欺骗。客户的身份令人生疑,交易的条件有虚假的可能性——能否看明这种事情的真伪在商业活动中算是相当大的学问。不过做生意有如刀光剑影,不动声色地探查对方的底细谈何容易。
于是藤兵卫就这样被商人相中了。
据说藤兵卫干得相当漂亮。
不论远近地四处周旋,以得意的嗅觉与敏锐的眼力仔细地调查事情的每个细节。
在彻底查明一切企图、隐情、旧事、丑闻的基础上判断商谈能否成立。藤兵卫眼力奇准,从未出错。
委托人对洞观屋的信赖相当深厚,而藤兵卫得到的报酬也是相当丰厚。
说到底洞观屋本来就是委托方擅自起的名字,这行当也算是独一无二,自然没有什么行情的说法,尽管如此藤兵卫还是不时地收到二、三十两的金子作为报酬。
即使回报了这么多,雇主仍有着足够可观的利润——大约如此。
不过商人们绝不会公开自己与藤兵卫的关系。当然这档事儿算不上违法,藤兵卫也从没挂过什么洞观屋的招牌,即使如此与洞观屋的接触也是在私下隐秘进行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一旦竞争对手发现就会得不偿失了。想识破对方的谎言却不想被别人识破谎言,所以藤兵卫必须作为杀手锏隐藏起来。高额的报酬正是为此而付的——也许其中已经包含了封口费。
藤兵卫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关于洞观屋的行当从不提起半个字,酒酒井的人自不必言,除了前来委托的商人以外附近没有哪怕一个人知道藤兵卫的私业。客栈的人就算看到藤兵卫赚了很多钱也只会联想到他又抓了一大堆狐狸。藤兵卫打算捕尽整个下总国的狐狸这般荒唐无稽的传闻得以流传开来可能也是这个缘故。
实际上藤兵卫因洞观的工作出远门以后,一定会带着猎到的狐狸一起回来。藤兵卫还曾有过出发前往水户的时候从女化之原引出狐狸,悠了十里回到家令狐狸落入边上的陷阱这般的豪言。就连这似乎也不是完全在吹嘘,据说陷阱里真的挂着一只身躯硕大的老狐狸。
藤兵卫表面上的招牌始终还是猎狐人,正如评价一般他确是个猎狐的好手,受到狐害的村落源源不断的发来委托,藤兵卫对此也是欣然接受,并且会猎取超乎众人期望的狐狸。
藤兵卫是猎狐名人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商人们也许认为とうか是洞观的讹误,可不管怎么说洞观屋只是私业,藤兵卫到底还是那个稻荷藤兵卫。但俗话说瓮口易闭,人嘴难缝,洞观屋藤兵卫的传闻还是渐渐地在暗地里传开了。
然——
酒酒井宿处于佐仓藩境内。
佐仓藩藩士中有山崎由良治这么一个武士。
山崎是郡奉行手代,担心因饥馑陷入穷地的人民会断绝后嗣,自己创立了阴德讲,取得了佐仓藩的认可,算是个为了遏止领内人口减少试图救济百姓生育权益的义士。
虽说与出人头地毫无缘分,不过藩主对此人的印象还算不错,是个以能干著称的男人。
另一方面,山崎这个人手腕强硬,对无赖不法者相当严厉。因此在只知道他这一面的人眼中,他是个雷厉风飞,如鬼一般凶神恶煞的官差。
天保十年末,山崎由良治与稻荷藤兵卫密会的奇妙传闻传开了。
实在是很奇妙的组合。
猎狐人和奉行手代二者之间没有半点相通之处。
可有不少人在不同的日子里看到这两人在对话。只一次还有可能看错,两次、三次就另当别论了。在藤兵卫的出身地墨村、以及人迹罕至的七荣原和本佐仓的城址周围,两人面对面产生了争执。
亲近的人认为传闻恐怕并非空穴来风,便向藤兵卫确认传闻的真假,藤兵卫说:
“那是狐狸呀。”
这么回答。
“没什么,在奇怪的地方被抓起来,‘明明出身于种地的百姓却嗜杀生类,真真是令人发指!’,听他这么讲一时间还真的怕了他,可却骗不过我藤兵卫的眼睛和鼻子。我一边假意顺承他的话一边将谎言逐个识破之后就令他露出了胡子,让它看到鸡以后连尾巴都露了出来,引到陷阱边看到美味炸老鼠的时候,它就显出了本性,然后就是一如往常的结局。不过是在腰间围着的藤蔓上插着两根古竹虚张声势的老狐狸罢了。”
藤兵卫这么说着,哈哈大笑。
可是既然已经落入过一次陷阱,之后还接二连三地上套就实在令人费解了,邻人这么问道。“所以才是狐狸呀。”藤兵卫如此回答。
“若是真货当然只有一个人。就因为不管钓几次都会上钩才是狐狸呀。畜生不论有多么聪明,到底还是肤浅的东西,所以才会反复使用同样的手段。狐狸山崎大人已经被老夫的陷阱杀死了四次啦。”
藤兵卫这么说,笑的更加大声。
然而数日之后。
藤兵卫倏然失去了踪影。
传闻都在说可能是被真正的山崎由良治斩杀了。
这才是狐狸的图谋,一切都是野兽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布下的陷阱。
反复伪装成同一个人接近,就算是藤兵卫也会放松警惕。最后的最后遇到真货时,他一定会再度将对方认作狐狸,毫无礼数地对应。对方可是那个山崎由良治,若是一幅野调无腔的态度可就完蛋了。要么直接被抓起来,顺利的话就会直接被无礼讨——就是这样的计策。
虽然听起来还挺合理,但也不过是以狐狸变化作为前提的胡编乱造,不晓得会有几个人相信。
话虽如此,藤兵卫在这之后仍是杳无音信。
此乃上意,山崎如此说道。
“没什么上还是下的,老夫可没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儿。只是抓狐狸剥下皮拿去卖而已,这也不犯什么禁令罢。”
藤兵卫扫兴地回答。
“并非是在问罪。”
山崎也没有提高音量,反而稍稍笑了。
“藤兵卫你应当知道,此度在下所言是否有假。”
“什么?”
第一次被找上是在从墨村的亲戚那边返回家的路上。藤兵卫虽然对山崎此人略有耳闻,可毕竟从没见过,因此感到十分困惑。
那时山崎如此说道:
郡奉行此次发布了命令。
今后领内的狩猎杀生行为必须取得鉴札。
若无许可严禁杀生。休要再猎杀狐狸了。
说谎。
既无告示,又无高札,也没被村官叫去过,这种事情压根没听说过。
退而言之,就算此事属实,那也不是山崎的差事,再说他连一个手下都没带。说到底,怎么可能挨个找猎户报告呢?追到住处查问更是无稽之谈。
而且此时已是黄昏。
严正回拒,告诉他不要胡说八道。
山崎一时说了不少像辩解似的话,没搭理他。自己说要回去了也没有制止,便回家了。
第二次被找上是在七荣猎到狐狸之后。
然后他说,要出高价买下那匹狐狸。
说谎。
这也是立马就能明白的。若是要买毛皮尚且还能理解,把刚猎到的狐狸整匹买回去是想怎样?藤兵卫回道别胡闹。山崎悻悻地退却了,又说没胡闹,若是不卖就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抓狐狸的吧。
同样也拒绝了,可他说无论如何都想看。
这大约也是在说谎。
这人并不真的想看,也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
为了搞清楚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图谋与心思,姑且试探性地查问了一番,得到的却只有含糊其辞。无奈,批骂他一顿后就走了。
此后约有两次被叫去本佐仓城的附近。
如今的佐仓城建在鹿岛,听说这儿直到元和二年被废城为止都还有藩厅,不过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以为会被追问洞观屋的事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普通地抓起来就可以了。藤兵卫虽然没做过违法的事情,可在别人身边悄悄摸摸地探查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行为,即使那些都是为了识破虚伪才干的。
反过来假设是洞观屋的委托,但也很难想象,山崎只是径自没头没尾地东拉西扯,说的话完全不得要领,其内容也是真假参半。
——原来如此,这是在试探自己。藤兵卫渐渐地察觉到了。直接向山崎这么问,山崎说没有那种事。一说他是在说谎之后,他笑着回答:
确实是说谎。
再次被叫去的时候,他直接质问为什么不接受奉行所和代官所的委托。一味搪塞也不是个办法,只好老实地回答。
人是一定会说谎的。只是说谎的理由总是形形色色。虽然说谎总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是讲说谎的人就一定是罪人。其中也有最好不要拆穿的谎言——或者说,有自己不想拆穿的谎言。
至于到底是不是谎言,仔细想想肯定就能明白。不论说了什么谎,谎言总是得圆下去的。反过来讲不管是多么令人生疑、不可置信的事情,真的就是真的。
别人似乎将藤兵卫誉为识破谎言的名人,可那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人不看自己不想看的,也不听自己不想听的,所以会闭目塞听,不过如此罢了。所谓看不穿的谎言,多数只是自己不想识破而已。
可上面的人却命令自己去拆穿那些自己不想拆穿的谎言。
有人因此而获罪,虽然真正的恶人是自作自受,可也有因为生怕被怀疑而反过来吐露谎言的胆小鬼。其实这种人放着不管是最好的,胆小鬼的谎言往往杂乱无章,只是为了保全自身而撇的小谎却会覆盖真正的真相,搞得不把一切全部揭露就没法收拾。
到头来不管再怎样细微的谎言都不得不揭穿,谎言就是谎言,一旦被揭露就是伪证。结果连不必惩罚的弱者也一样得问罪,不问罪也会被训斥。其实就算不训斥,他们也早已是一幅胆怯、畏缩、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弱者总是身不由己。
立场也好、心灵也好,一切都很脆弱。欺侮这样的人实非藤兵卫所愿。
山崎听完后笑了。
然后他说,这样也没错,但不论事出为何,伪证是理所不容的。
也有那些即使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谎就会羞到无地自容的人在。既无谋财害命之行,亦无蝇营狗苟之心,单单吐息都会变得语无伦次,让这些人说点谎也无甚大碍,藤兵卫如此回答。
“我明白了。”山崎不再反驳或呵斥,“十天后的亥时我会再来。”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去了。
腊月中旬,岁暮天寒,夜风凛冽。
藤兵卫本来觉着那只是算不上约定的随口一言,可自己还是来了。
“为何不答应?”山崎说。
“武士就是这样才让人难办,以为自己说的话谁都会听吗?呵,毕竟是武士,应该是听从上头的指示吧。可老夫只是个猎狐人哪。”
“那你为何来此。”
“来探个究竟。”藤兵卫道。
“是在揶揄,还是想抓捕,或是在试探——嗳,你扯的谎这么烂,马上就能看出来。可就算知道了也看不出你是个什么打算,如你所知,老夫的里营生是洞观屋,见了五次面还看不透可是要砸招牌的”
“确实如此,起初听到那所谓洞观的传闻时,在下也没有相信,想着若是胡编乱造那便是邪魔外道,到时直接拘捕便是。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欺诈。之后确认了你的手腕,眼光确是相当精准。最后了解了你的真心,如今已再没有任何疑虑了。”
“所以说山崎先生呀,你都明白到这个份儿上了。”藤兵卫说。
“老夫虽然能辨明真假,却不晓得你想做什么。像什么利欲昏心的商人就很简单,总之就是想要钱、不想亏损,困惑或者迷茫的人也是一目了然。可你不一样吧?”
“没错。”山崎停顿了一下,“太冷了,烧个火吧。”
“在这种地方烧什么火可是很显眼的。”
“无妨。你至今都在观察我吧,反正在下之后就会变成落入你的陷阱而死的狐狸,那么燃个狐火也不错。”
山崎将提灯插进草丛里,弯下腰开始捡起了木头。没办法,藤兵卫也只好帮忙。幸好遍地都是能拿来当柴火的枯枝枯草,马上就收集完了。
虽说这种荒郊僻壤之中区区一点小小的篝火实在令人安心不下,不过这橙色的火焰在晦暗的夜晚里倒是格外耀眼,令人感到了一丝暖意。
山崎坐到地上,伸手烤火。藤兵卫也照做,只有手掌被烤的生疼。
“在下,”
飘摇的火影照映着山崎的脸庞。
“别看在下这幅模样,可是很喜欢小孩的。你或许不相信就是了。”
“是谎言我自然看得出来。”
不错不错,山崎笑道。实在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所以啊,实在无法容忍那些不正常的行为。杀害自己所生下的孩子,根本就是疯了,年轻的时候抱着这种想法相当义愤填膺。”
“确实不是理智所为,可那不过是在武士看来。痛苦也好,悲伤也好,百姓都无路可选。若是真疯还则罢了,最可悲的就是不得不神智清楚地做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到底都不是因为喜欢才会那么做的。”
“就是这样呀。饥馑之下谁都吃不饱,就算生下来也养不活,有时候两方都会饿倒,父母也会死去。”
“对呀。”
“可是呢,藤兵卫。”山崎靠近火焰。
“饥荒或旱灾,遇到那种时候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身不由己,虽说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也算你说的那样,已是逼近走投无路的地步了罢,但是。”
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人这种东西呢,藤兵卫,是会习惯的。”
“习惯?习惯什么?”
“薅子。”山崎说。
“所谓天候毕竟不是人能做主,有丰年也有歉年。另一边,年贡或课役则是根据其他情况决定的,对领民而言也有辛苦的年份吧。日子过得辛苦的时候不得不薅子。日子没那么辛苦了,单单想过得轻松一些的时候也会薅子。渐渐地就变成这样了。”
可不要以为只有武士这么想,山崎道。
“虽然是说武士不事生产,好像只是在一边摆谱一边压榨领民,以至于下面的人们常常生活困苦,可是藤兵卫,真的有困苦到要屡屡杀掉新生儿的地步吗?”
“天晓得,辛苦又不是能用斛斗和矩尺量得出的,各人总有各人的辛苦。”
“这是自然,不管是篮子还是人,尺度总是不同的。但在下认为,不论什么样的尺度都不应该将薅子当作一件好事。”
没有说谎,藤兵卫如此觉察到。
“绞尽脑汁,胼手胝足,千方百计地令孩子活下去,养育成人——或许总有力有未逮之时,可也不能望秋先零,什么都没努力过就放弃。在下为此开讲,四处学习,互相帮助,想着到底有什么能做的。”
然后终于意识到了,山崎说。
“杀死孩子的不是父母,而是政道。”
“嚯。”
“不论薄收还是歉收,让百姓活下去才是政道。役所与藩不正是为此而设的吗?即使在凶年饥岁也要取计为百姓谋求生路才是藩政理所当为之事。不杀害孩子就活不下去的这个世道,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是嘛?”
或许的确如此,但像藤兵卫这种人对世道早就见怪不怪了。
“自天明大饥荒至今这五十多年里,活不下去就杀掉孩子的野蛮行径几乎像是默认了一般持续着。孩子乃上天所授,不能生养孩子的世道是畸形的,必须做些什么——十六年前鄙人向藩主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藩主赏赐了我一百两的资金,在下得以在六年前开设讲座。”
“阴德讲——是吗”
正是,山崎略微颔首。
“在下所作的讲座是让百姓们互帮互助,可这本应是上层的责任而非底层的。因此这次我向上面进言了。”
“向谁?”
藩主大人,山崎回答。
“治理这佐仓藩十一万石的堀田备中守大人可是位明君。虽然被某些不敬之徒揶揄为兰癖,可大人不光精通兰学,对儒学也相当熟识,是位通情达理的人。薅子与堕胎此等恶习对藩政而言有百害无一利,孩子减少相当于领民减少,最终只剩下老年人,藩也会灭亡。”
“也是嘛。”
“再没有比听不到孩子们游耍声更寂寞的事了。殿下接纳了在下的建议,去年在佐仓城的藩厅设置了育子科,任命了代官与手代,还给我的讲座拨了一千两的资金。”
“那可真是大方。”
根本不够,山崎说道。
“藤兵卫,金钱可以说是改革的基础,但只有钱也是不行的。我诚心诚意地劝告众人停止薅子,其实这件事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对的,问题就在于知而故犯,为此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人一意孤行,那么就不得不由上头降下惩罚。”
你看不顺眼吗?山崎问。
“觉得不该用惩罚来强行约束对吧。”
“算是吧。”
藤兵卫总是读他人的心思,却讨厌被他人看穿。
“没错,只用惩罚来约束是不行的。可为了让人们知道薅子是一件彻头彻尾的恶行,刑罚是必要的。因此三令五申,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做。但是最重要的,到底还是保障呀,藤兵卫。”
那是什么,藤兵卫问道。
“告诉他们什么是罪,犯罪了就将他们问刑,只是这样的话什么用都没有。最重要的是要教化他们,使他们不再犯罪呀。对走投无路的人施以援手是为政者最重要的工作,你不这么认为吗?”
“就是说,要花钱么。”
“最好理解的就是钱了,钱能解决很多事情。可除此之外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施以援手、给予物资、听取意见,只有像这样积微成著,才能拯救芸芸众生。不过话又说回来,行师动众毕竟劳民伤财,若是上头一毛不拔,这档事当然也推行不了。”
所谓政之所兴,在顺民心。山崎拿着树杈子戳弄火堆。
“有能力的为政者,在惩罚之前应该先尝试教化人们,这件事殿下心知肚明。”
“所以说是明君吗”
就算这么讲,藤兵卫也记不太起藩主的名字。
“老夫明白了,也看出了你是个不同于风评的男人。”
“绝无虚言。”
“晓得,会把你当成鬼一样害怕的只有流浪汉和离群者那样的人吧——可你天南地北唠了这么久,跟我有关系的事情是一件也没有。老夫不过是个单身汉兼猎狐人,和薅子扯不上关系,你也不像是有什么洞观的委托,至今还是一头雾水呀。”
“哎,耐心点听着。”
这火就是为此点着的,山崎说。
“藤兵卫你想想,杀害小孩的可不止我们佐仓的百姓,八十余州遍地都是。这已不单是一个藩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问题了。听好了藤兵卫,人是国家的财富,所谓的国力就是人力,面对异国能靠得住的既不是兵士也不是武器,而是丰厚的国力。”
“跟异国扯不上边吧?”
“没这回事。前年浦贺不是有异国的船前来么,就在内海的入口,可不是事不关己的事儿了。当地的官兵按排外令发射了炮击,但异国要求打开国门的要求也是分外强硬,本国与异国的交流想必已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了。”
就算这样。
“管他是唐人还是蛮子,跟薅子也扯不上边呀。”
“不尽然,像这种贫穷到百姓不得不薅子以维持生计的烂国家,到底怎么同异国平等交流,届时只会落得个任人鱼肉的下场。”
“会被入侵么。”
“都用不着入侵,倘若知根知底的话从一开始就会被当做属国对待。说了好几遍了,所谓民富国强,众安道泰。不论是否有战争,百姓才是国家的后盾。所以这不止是佐仓或是下总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问题,殿下对此了然于胸。”
山崎仰望夜空。
冬天的星光苍白且刺眼。
“佐仓城自古就被称作老中之城,能人辈出,现在的藩主堀田备中守大人也不例外,如今已然位于幕阁的中枢。你应当也知道吧?”
“不知道。”藤兵卫答。
“跟我这个猎狐人无缘。”
“真拿你没办法,佐仓藩的藩主堀田正睦大人如今可是大纳言兼老中,本丸老中亦是指日可待。”
“那——可真了不起。”
没有兴趣。
就像那天边的星星一样遥远的话题。
“前任本丸老中水野越前守大人已成为了老中首座,在水野大人之上的只有身为大老的井伊大人了,除了大树公以外就是这个国家里权力第三大的人。”
虽有一半嫌弃的味道,不过是真话。
“这个国家将会改变。”山崎道。
“不是村也不是藩,而是国家要改变。不,是不得不改变。坐视堕胎薅子不管的这个世道必须要改变。不是吗?”
“真的会变吗?”藤兵卫答。
这个男人大概是认真的,不论是对藤兵卫还是对他自己都没有半点虚言,只是——
“实在不觉得会变呀。”藤兵卫说。
“从老夫出生到现在,这世道就一直是这样,富人无止境地耽溺在欲望中,穷人不停歇地投入到工作里。可穷人们不管再怎么工作也不够,最终只能饿着肚子死掉,没有一个人是称得上满足的。吃着不至于饿死的饭就能稍微地笑一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没有改变是因为没有想办法去改变。”
“哪儿有什么办法去改变?”
“能改变的,当然在下是没可能的,你也是。不管是百姓造反还是大名谋反,到底都无济于事,但若是由上头自己想要改变的话就能实现。老中首座水野大人正打算进行大范围的改革。”
“改革?”
真是好笑,如果不取消年贡或身份,哪里谈得上什么改变。
“当然,只是改一两个制度不可能让世道立马变好,但也算是改革的第一步。堀田大人说了,若是成为本丸老中就会跟水野大人一起着手进行改革。听好了藤兵卫,那两位大人可是权力的中枢,他们可以改变这个国家。”
“那可真是皆大欢喜咧。”倒没有当他是傻子,只是彻底相信才比较奇怪。
“嗳,也罢。”山崎一边这么说,一边低下了头。
“藤兵卫,借我一臂之力。”
“啥?”
“我说,借我一臂之力。”
“瞎掰可不行呀大爷,老夫区区一个猎狐人,能拿来当对手的就只有畜生而已。”
“也是洞观屋呀。”
“那种行当对政道能起什么作用呀?大爷,我的工作无非就是把那种,打算骗走老太太的积蓄的人渣呀,囤积居奇、唯利是图的商人什么的揪出来而已。跟改变国家这种天大的事儿压根扯不上边哪。”
“没有这种事。”山崎稍微大声地讲,“水野大人有敌人。”
“那当然有了,老夫也有同行的猎狐人当竞争对手。是那么出人头地的武士的话,敌人就更多了。”
“那敌人会成为改革的阻碍,为了国家的将来,必须在当下阻止他们。”
“大爷呀,你真的有听我说话吗?老夫只是个猎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触什么大名或者旗本,从此以后也一直会这么做。跟那些人打交道要么就是被切成鱼片排成排,要么就是被砍下脑袋挂高高,这要是玩笑话那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你之前的举止都很好玩,老夫也知道你的志向有多高远了,但陪你胡说八道就到此为止了。”
藤兵卫正想起身离开,却被山崎制止了。
“不是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的。”
“阻碍水野大人的并不是政敌,也不是什么有藩主或旗本当后盾的人——水野大人的敌人,在里巷之中。”
“就是说,町人?”
藤兵卫停下了动作。
“那就奇了怪了,从大爷的话听来,那个叫水野的是将军之下第二号伟大的人不是吗?算是那种,家臣有个几百人啦,一两个藩都能轻易击垮啦,连战争都能操控的地位不是吗?是能改变国家的存在方式的人不是吗?你刚才还说什么自己是做不到的。”
“做不到呀。”
“当然做不到,町人百姓弱得很,没可能胜得过武家大人们的。就算聚起几百号人起义也没有胜算,顶多也就是打个两败俱伤,大家最后都会死。现在大伙都称佐仓惣五郎是个义士,可到头来不还是受了磔刑,一家老少全都上了西天。没有被盯上就算是托了洪福了,怎么可能有不知死活到拿老中当对手的町人?光是在门口吐口唾沫就够杀头的呢。”
“就是有啊。”山崎说,“那敌人——不止一人,听闻他们擅使奇技淫巧,迷惑大众,操弄人心,恣意妄为。”
“什么样的奇技淫巧?”
“毕竟只是传闻,所以在下也不清楚细节,据传那伙人能够操弄妖物。有说他们操弄着船幽灵害死了土佐藩的船手奉行的,还有说他们击溃了协助水野大人的西国某藩的城池。”
“町人哪杀得了奉行击得溃城池,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胡扯。还说什么幽灵,乱七八糟。”
“在下当然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口无遮拦的人最是能编造巷说。但是按堀田大人的详查,土佐藩藩主山内公去年亲眼目睹了船幽灵。”
“殿下看到了幽灵?”
“有几十个藩士一同在场,另外还有很多领民也看到了——那同妖物对峙的船手奉行莫名横死的现场。”
“那就是有什么玩意儿在吧。船幽灵就是那个,那个啥,溺死的人晚上从海里浮上来,拿勺子舀水把船弄沉的东西吧?老夫听木更津的打渔人讲过。”
“你觉得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呃……”
不可能有。
没有那种东西的话就支撑不住,不是那种东西的错的话就坚持不了。那些东西就是从各式各样无可奈何的感情中诞生的,说穿了,就是为了生存而创造的方便。虽然实际上不存在,但是不能当作不存在——就是这样的东西。
和狐狸变身是一样的。
老实讲,要是狐狸它真能变身,藤兵卫也下不了手。
藤兵卫并没有像传闻的那样滥捕滥杀,只是依着委托抓那些毁坏田地的狐狸,接着剥下皮卖掉,无非是求一个温饱,犹如野兽相食一样单纯的行为。可不管怎么讲,野兽也是和人一般的生灵,要是有人跟自己讲什么杀生害命终有报,藤兵卫也无言以对。
硬要划分的话,那就只能说狐狸不是人。毕竟野兽不会讲话,要是能讲话就和人没什么两样了。
要是和人一样,那就下不了手了。
所谓狐狸变身果然也算是一种方便,藤兵卫也照着做了。只是如此宣称就可以让人冷静下来,不如说要是不这么做人就冷静不下来。实际上藤兵卫通过消灭不存在的变身狐狸令自己的猎狐数目增长了数倍。藤兵卫也没有特地去否定这个夸张的数字,因为不断有人说托了自己的福没有再被欺骗了。
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若是藤兵卫猜得不错,那帮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役使了。
“两国一带的见世屋小屋姑且不论,在下实在不觉得那种肉眼可见,甚至能造成实际危害的妖物存在于世。虽说世间妖怪奇谭不可胜数,夕颜或青鹭之类确实有可能看错,但是。”
“不,我差不多理解了。只是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胡来的手段呢?就算真的有这种蠢货,实际施行起来应该也很难才对。”
“前年那击毁西国城池的据说是什么作祟神还是天狗的。今年开年以来西边也是怪事不断,好像上方哪个村子里冒出来个沟出杀了当地的庄屋;京都的十字路每天晚上都有檀林皇后的尸体现身;摄津的代官宅邸被怪火焚毁,连代官都死掉了。”
“听着倒是很一般寻常。”
“虽是一般寻常的话题,可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内中或有隐情。一开始这么想就会觉得到处都很可疑,我虽然还没什么头绪,但——”
“你认为是同样的人下的手?”
“不一定,可假如确有其事的话,想必不是只身一人能做到的。”
就是说——有同伙。
能逮到他们的尾巴吗?山崎由良治说道。
“确凿这些疑谈怪闻不正是洞观屋的工作吗?里面要是有谎言就识破它,要是有骗子就揭穿他。如果水野大人所料不差,这帮人一定会对将来的改革产生阻碍。”
噗嗤一声,薪穷烟起,火已渐熄。
“等一下大爷,就算真有这种疯狂的家伙,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钱?还是有什么志向?又怎么会成为水野某某的阻碍?”
“如刚才所言,不管干什么都得要钱,想成大事就要使大钱。要是动了大钱就肯定会有人吃亏。所谓改革是必然伴随着痛苦的,那么终究会有一些无法忍受痛苦的目光短浅之辈存在。”
“痛苦——么。”
藤兵卫觉得痛苦早就无处不在了,难道不正是因为对痛苦的忍耐超过了极限,人才会走上歧路吗?
就是所谓的阵痛,山崎道。
“唯有跨过这阵痛才能得到大的收获,变革就是这样的东西。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不希望变化的人,不管是怎样的地狱,只要其中有利益就会去攫取,对那种家伙。”
被拜托了。
“就是为了钱?”
“大概是这样。”
“没有志向也没有怨恨,只是为了钱去妨碍那个叫水野的老中?那么——就是那种行当吧。”
和藤兵卫的洞观屋差不了多少。
“有什么线索吗?”
起身到一半的藤兵卫又弯腰坐到了地上。山崎想了想,回答说。
“没有。”
“没有啊?”
“充其量就是一些街头巷尾的可疑流言,全是一些死灵作祟、妖物涌现之类的胡说八道。就以听到的传闻而言,假使那些都是工作——他们的设计应是十分巧妙。”
“要是那样压根就不可能找得到。人一旦起了疑心,不管看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很可疑。妖怪故事什么的到处都有,虽然有土气和妖怪都是从箱根开始的说法,但江户不才是聚集了众多妖祟邪风的地方吗?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这种东西也会像蚊子一样凭空飞出来。水野也好,堀田也罢,殿下们就是胆子太小了。”
“没那回事。”
“理由呢?”
“水野大人前年就开始担心了。刚才我说过,那北林藩的藩主和水野大人可是有这相当深的渊源。”
“我说大爷呀,城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像附近的渔夫小屋什么的拉上两三个人就能拆掉,换成城就不是人能应付的了,管它是作祟还是天狗还是别的妖魔鬼怪,背后都不可能是人干的。”
像这般无法抵挡的灾厄有时候就是会被当做妖怪干的。
“确实如此。听闻是山崩造成的,在下也不觉得那种能破坏城池的天灾是人能干得出的。但有一点很可疑,虽说城池半毁,死去的却只有藩主和他的亲信。”
“喔,是小城池么。”
“可是比佐仓城还要大的山城。”
“那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似乎是连一个人都不在。”
“只有殿下一个人留下?那可真奇怪。”
“藩士们全部都去避难了,连城下都没有伤亡,死去的只有北林弹正景亘大人和他的四名亲信。”
“逃了?真是一帮薄情的家臣呀。”
“好像是说——有个旅行的行者下达神谕,使藩士和城下的领民们撤离了,只有藩主和亲信们没有照做。”
“听着是很微妙,也许是偶然呢?就算那个行者真有什么企图,山塌不塌也不是随他的意的。”
“也是。不过还有其他问题,听闻那时北林景亘大人生了病。”
“那又怎么了,你想说因为生了病就出不了城?”
“嗳,听我说完。”山崎摆了摆手。
“在藩主大人因山崩过世之前,北林家恰好迎来了一位养子。给公仪提交了申请,得到了认可,然后藩主大人就这么过世了,不觉得太假了点吗?”
“真有这种事也说不准呀。”
“大家都这么想,可藤兵卫,那个养子——现在是北林藩的藩主大人,他原本是江户藩的藩士。”
“被家臣收作养子了吗?”
“是的,而且不过是个没有资格谒见殿下的下级藩士。景亘大人还很年轻,之前从未提过什么收养子的事情。”
“不是因为生了病么?”
“不,那所谓的病不过是为了拖延参勤交代的日子撒的谎而已。”
参勤交代需要消耗大量的费用和精力,藩若是地处偏远,负担就会更重。听闻原本是为了削减各个大名的势力而建立的体制。
“装病吗?”
“大约如此,公仪大人们也不是鬼,根据各藩的实情可以适当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养子的事呢?简直就像提前预知了会发生山崩,城池被毁,藩主身亡一样不是吗。要是没有通过养子的申请,断绝后嗣的北林藩必然就此灭亡,这不是太巧合了一点吗?”
“也许真有这种事呢?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运气好吧,先入为主的话看什么都会很可疑。”
“即使——下达收取养子的命令的是作祟神,指名养子的是观世音菩萨?”
“你说什么?”
传闻如此,山崎说。
“当然只是巷说。不过北林的江户藩邸里有观世音菩萨显灵的事情众人至今依旧津津乐道。”
“那还真是有够好运。”
这不正是运气好的证明么,就像总把天灾归咎给妖魔一样,天运也常常假托于神佛。
“这巷说可是在山崩之前传开的。”
之前——么。
“你刚刚还在说妖物无法变化,那神佛就能够显圣了吗?藩邸中人可是实际看到了菩萨的身姿,还进行了敬拜,已不是一般的传闻了。坊间流传的并不是神佛加护、天佑北林的传闻,而是观世音菩萨显灵的传闻。”
“你的意思是那也是妖怪役使做的?”
“虽说假扮神佛光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好像要遭天谴,但这帮随意操弄妖物的人不就能轻易做到?鬼神也好,佛陀也罢,一样都是让人看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确实是一样的。
就像是表与里。
“在下也没有被告知更多,不过依堀田大人的话看来,水野大人因为此事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那位北林景亘大人应该是水野大人相当强力的支援者吧。”
“但是藩并没有消失吧?”
“藩主换了,藩政自然也会改变。虽说是藩主,但原本不过就是个下士,想必现在的藩政都是交给重臣们担当,那样的话对公仪们来说没什么差别。”
“是这样么。”
“好像水野大人还在其它方面受到了种种阻碍,在下也没有详细追问下去。另一方面,堀田大人认为要是真的有这种迷惑人心、扰乱公序良俗的人存在,那无论情况如何都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不止是欺骗或陷害,连人的性命都要夺取,实在是不容忽视的罪行。’大人是这么说的。”
“怎么样?藤兵卫。”山崎道。
“就算大爷你这么讲……就算那些妖怪役使们真的存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话也没头查起。虽说老夫能看穿谎言,但是从来没找过人。难道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八十多个州到处乱转么,转上个几百年也找不着呀。”
“确实现在那帮人的身影还是虚幻无实,难以捉摸,不过——虽是五里雾中,但要问蛛丝马迹,也不是说一点都没有。”
山崎由良治再度抬头望向夜空。
藤兵卫也抬起了头,燎烟弥漫,见不到星星。
天保十一年开年之后,第一个月。
稻荷藤兵卫住到了江户本所今川町的一间空房中。
是从山崎,不,堀田备中守那里得到的。
藤兵卫接受了山崎的委托。
山崎由良治并不是恶人,他志存高远,忠驱义感,所说的话亦没有半分虚假。只是藤兵卫并没有完全相信老中们的说辞,若是不见上一面,真伪到底难辨。就算说的话没有掺杂谎言,说的人也可能抱着错误的观念。偏听偏信,闭目塞听,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即使是老中也不例外。
因此藤兵卫虽然信任山崎由良治这个人,却对山崎说的话将信将疑——不过,山崎所说的妖怪役使实在令人相当地感兴趣。
若是他们化身了,就将那伪装给彻底剥下。
若是有人被骗了,就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
因此自己接受了。
得到了准备金五十两与这间房子。
以及,
山崎派了两个帮手给藤兵卫。
一人是猫绘的阿玉,一个年轻的女子,如其名一般以贩卖猫画为生。这玩意儿说是能够驱鼠,藤兵卫是见都没见过,光听着就觉得不靠谱。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也能做得了生意?可又好像是江户自古就有的行当。说到底,哪儿有女人卖猫绘的。
阿玉就在江户出生,据说只要在这江户的墨引之内,从九衢三市到衡门深巷她皆是熟门熟路。虽不知身家底细,但确实身手敏捷,行动迅速。
另一人是猿猴的源助,这人吹得是本领高强,不过并非剑术高超,而是腕力过人。说是本在越中黑部当樵夫,不管是狼还是熊都能空手打倒。按说是个粗鲁之人,实际上却不是,身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做的是十九文见世这种随便的生意,从杂物到小孩玩具一大堆东西杂七杂八地摆在凉席上,按三十八文的价格贩卖。都三十八文了却还叫什么十九文见世,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虽已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很年轻。
藤兵卫姑且被分了个卖太鼓的行当,可连一次都没去过街头,因为实在不觉得太鼓光靠兜兜转转就能卖得出去。
哪儿有什么人会买太鼓?就算有,顶多也只会买上一个,藤兵卫如此觉得。
光凭日复一日地卖太鼓,难道日子就能这么过下去了吗?藤兵卫如此想着。
可这么想就错了。
不管是卖猫画、十九文见世、卖太鼓,在乡下都是做不下去的买卖,可在这江户却能成立。人人皆说江户儿手里留不了隔夜钱,看来真是如此。江户的生活只要有够一天用的钱就能维持下去。赚够一天的钱,出门花个精光,接着再去赚钱。
在乡下是没可能的。在村子里卖太鼓——就算它一次性卖光好了,在那之后就不会卖第二次了。不管吆喝着绕村子转再多回,买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买。毕竟太鼓又不是什么多多益善的玩艺,不,只是为了生活的话,连一个都用不着买。
但在这江户却卖得出去,原因无他,实在是人太多了。有这么多的人在,总有一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会买这种用不着的玩艺,那么总能挣够一天要用的钱。
江户能够招聚众人留下也是有其道理的。不止百姓或手艺人,就连一无所有的人都能苟且生存下去,江户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江户的生活是只有人们聚集起来才能够行得通的。
是藤兵卫无法习惯的生活方式。
实在没心思卖什么太鼓。藤兵卫说到底只是作为洞观屋来江户干活的,并不打算在这过日子。藤兵卫对阿玉和源助的来历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他们给自己帮手的经纬,不过两人对表面行当都不像是有很上心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买卖是没在干,但是藤兵卫每天从早到晚乃至深夜都在江户市中兜兜转转,四处听取消息,打探情报。
江户这地方到处乱糟糟的,不过也许是因为被沟渠隔了开来,倒不至于灰烟瘴气。难以置信的是单一条河就隔出了天差地别,只要走过一座桥,景色就会从总州变成江户的风貌。
这一个月来藤兵卫收集到了不少消息。人多自然少不了可疑的传闻,所到之处哪哪儿都有奇闻异事。尤其本所周围的妖怪故事最是多。
大多都是武家宅邸以及寺庙。
这天,藤兵卫来到七年前发生怪事的四谷的御先手组同心组宅邸所在之处。当年的宅邸已然不在,了解当时详情的人也没了,唯有一座祠堂一样的东西树立着。
有鬼冒出来呀,面目全非的怪物呀,还有关系人全部死光了什么的,只剩下了这样的说法。
就是这个样子。
回到住所,阿玉和源助已经等着了。
“噢呀,狐狸大人回府啦。”
阿玉一边这么讲,一边站起了身,侧着头问:“要不要喝杯茶?”
源助接茬说:“比起茶来还是酒更好。”
“脸色可真难看。比想的回来得要早呀大将,还寻思着你今天不回来了嘞。”
“你那张脸才是,什么都没抓住吧?猿唷。”
茶还是酒都用不着,藤兵卫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正中间的位置。
“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已经什么都没了,就算真什么有关系,如今也弄不明白了。和猎狐狸不一样,就算有什么人曾参与其中,也迟迟逮不住尾巴。”
“妖怪不像狐公那样长了尾巴嘛。我这边是去找了那个贷本屋。”
“推誉滚滚的平八——来着?”
“是个跟传闻一样油嘴滑舌的家伙。”源助伸了个懒腰。
“有的事没的事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连没问的事情也会讲,要说轻松的话算是很轻松啦。”
山崎由良治所谓的为数不多的线索——就是去寻找一个名为山冈百介的男人。
据说是跟北林藩那事儿牵扯得很深的人物。不仅如此,在北林惨祸前年发生的四国的船幽灵骚动那会儿,他好像也在现场。
确实,相当可疑。
对平民百姓而言旅行就是奢求。没有身份、没有土地的流浪民姑且不论,背靠黄土过活的人可没法儿旅行,硬要算也只有一年一次的寺庙参拜,贫穷人家则连参拜都是奢侈。有说法是住在东国的人一生都没机会参拜伊势。
据说这山冈是江户人。
说是京桥的蜡烛批发商生驹屋的年轻隐居者,若是属实,那无非也就是个町人。这么个町人一年不停地到遥远的西国或隔了海的四国旅行绝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而且都是在震动全藩的大骚动的正中出现,只一次还可能是偶然,两次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说不可疑都是骗人的了。
可都犯不着刨根究底,山冈百介这个人物实际就住在生驹屋的偏房里,既没有隐瞒身份,也没有伪造姓名,所以马上就能查清楚。这生驹屋在江户也算是屈指可数的老字号,百介是在世代更替时把位子让给店里的大掌柜之后隐居的养子——应该是这样。这人好像是想通过什么绘草纸还是戏作立身成家,可至今还连个影儿都没有。虽然是个没正业的主,但是个表里如一的实在人。
而且说他有个在八王子当千人同心的亲哥哥。
并没有发现不正当的地方。
没发现不代表就没有,这种事不直接见过是不会知道的。只是这人从去年的夏天就离家去了上方,距今半年了还没回来。根据山崎所言,去年的夏天到年末,京都、摄津、大坂、上方接连不断地发生咄咄怪事。
愈发的可疑。
于是决定从身边人仔细查起。
推誉滚滚的平八此人是过世的生驹屋的前前代老板晚年中意的一个贷本屋,是为数不多与山冈有关联的人之一。推誉滚滚这称呼指的是对客人推奖称誉——让人顺着动起兴趣——的意思,总之是个善于察言观色,懂得投人所好的人物吧。
生驹屋的前前代那也是个怪人,把店铺交给儿子以后就住在偏房,年轻时起就开始收集和书汉书,在日益膨大的藏书陪伴下过世。平八不仅会出借流行的读本、草双纸,有时还会特地为老人搜罗佛典乃至稀亲本,得到了相当的重视。
前前代去世后山冈百介就入住了这间偏房。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许受了这义理上的祖父所影响,山冈果然也成了个书虫。
过世后老人的所有书籍都给了百介,和平八的关系也是顺理成章地继续着。
“就我探查到的情报看来平八没什么惹眼之处。既不赌博,也不勾搭女人。为了做生意经常去烟花巷走动,但好像从没买过娼妓。在客人间的风评相当不错。不过山冈这家伙对平八来说好像也不只是个普通的客人,该说是物以类聚吧?俩人似乎相当投缘,总是混在一起。”
源助靠在柱子上说着。
“确实山冈前年去过北林,正好就是山崩的那会儿。不过这人去北林的事儿其实是平八唆使的。”
“怎么就是唆使了?”
“嗳,山冈这人吧,好像莫名地喜欢什么妖怪、怪谈之类的东西。”
还有这种怪胎?阿玉说。
“真是有够不晓事的。”
“噢。都说他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褦襶子。然后这个平八呢,是个相当活健的家伙,贷本屋这行当就像是顺便干的一样,不止整个江户,连关八州都到处转个不停。像你知道的那样,可疑的故事不管到哪儿都有,平八就专门把那些事儿收集起来回报给山冈。”
“又一个脑子有病的,真不愧是江户,缺不了让人头疼的家伙。”
“那么——得到消息的山冈是怎么做的?”
“就是说,他好像会挨个到平八提的出现过怪谈的地方仔细调查,实在好事到了极点。嗳,毕竟是大店的少隐居,闲和钱都管够吧。”
“原来如此。那么,”
反了,是这样吧。
不是山冈引起了怪事,而是怪事招引了山冈。
既然如此。
“但猿猴的,土佐和北林又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贷本屋,也不至于出差到他国吧?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那行当应该是在熟客之间流转的吧。跟一般的卖东西的不一样,走得远了哪还做得了生意?”
“这个嘛”
源助敲了敲靠着的柱子。
“平八去北林是在游山玩水后回来的路上。”
“游山玩水?贷本屋是那么好赚的行当?”
“那就凭个人本事了。”平八回答,“平八独身一人,虽然口舌轻快却自持甚重,是个奇矫而恬淡的家伙。在小店里喝上一杯就能怡然自乐,赚钱却很拼命。存够了钱就去吃美食泡热汤,到了那个时候就偶尔会出个远门。”
“北林是那么好的一个地方吗?”阿玉问道。
“不不不,按平八的话讲,那儿饭难吃、温泉欠烫、女人也恶狠狠的,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穷乡僻壤。”
“噢呀,银子花掉不少,结果就去了那种地方么。”
“那倒不算,平八是沿着东海道五十三次慢悠悠地上京的,然后在回来的半路上绕了个大圈。绕路的原因没有别的,那时北林领内发生了作祟的传闻。把那传闻记下来,带给山冈百介作土特产——平八就是这么打算的吧。总之呢,狐狸大将呀。”
源助看着藤兵卫的脸。
“是可疑的事儿在先呐。”
“是这样吗。”
“回到江户的平八跟山冈讲这事是在三年前。山冈去过北林后的一年,山冈又跟平八一起去了泉州和尾张,也是平八先招呼的。然后又没闲多久,这次又去了四国,不过四国的事跟平八没关系。”
“一个人自顾自去的吗?”
“应该是的,好像是说什么淡路岛有妖怪狸冒了出来,山冈是看那玩意儿去的。”
阿玉皱起了眉头,“一般会特地去看狸子吗?狸子什么的这儿要多少有多少。就算逸脱也实在过头了点吧。”
“可不是一般的狸子,传的是能化身成老头——八成也是瞎掰的故事,不过这人就好这口,只是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到底看是没看到。然后山冈顺道去了赞岐,按着遍历的心思逛起了八十八所。”
“这回又是寺庙巡礼啦?”
“因为平八向他炫耀了札符还是朱印帐什么的,所以才想到要去的吧。然后在巡礼寺庙的路上遇到了……那个什么,船幽灵来着?遇上了那个骚动,说到船幽灵就少不了海吧?”
“我听过的是这样的。”
“不知道是在濑户内还是哪个海上漂出来的,好像都漂到四国去了。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山冈遍历寺庙的时候。三月以后山冈逛了一半的寺庙,然后就在土佐遇上了那档子事儿。因此寺庙参拜也中断了,回到了江户——有的没的一直耍了半年,称得上是一场豪游了。山冈前往北林是在那之后再过三、四个月的事。”
“真是个闲不下来的男人。”
“就是说呀。平八又说山冈在从土佐回来到前往北林之间的几个月里又去过了加贺,如果是真的,那他那一整年几乎都不在江户。现在也不在吧。”
“那偏房已经空了半年了。”
就说不在啦,源助讲。
“虽然不在,但那家伙动身总是在怪事发生之后,就是说单纯只是个爱找闲事的——不是么?”
目前下论断还为时过早。
也该听听他那千人同心的大哥或者店伙计的说法,好像还有个跟他很熟的町回同心来着。总之既然本人不在,就只能挨个查问了。
“再没有其他人跟山冈亲近了吗?贷本屋还有没有说些别的?”
“啊啊,”源助向前屈身,手拍了拍头。
“有说什么吗?”
“嘛,毕竟我光顾着关心山冈的动向了。山冈百介这人除了出门逮妖怪故事以外就只会闷在故纸堆里,既没家常可唠,也没有聊得来的朋友,最亲近的也就是平八了。明明是这幅德行的家伙,却——有个奇妙的熟人,平八这么说过。”
“奇妙的熟人?”
“和尚——是这么说的吧?不,不是寺庙的住持,是像釜祓、乞食和尚那种的。”
“和尚——么。”
“贷本屋也见过一次,去尾张那会儿向那和尚讨了一枚据说十分灵验的防火符——可尾张的事儿不是烧掉了整整一栋宅子嘛?”
那不是没效果嘛,藤兵卫这么说。
“防火不就是要驱除火难吗?要是烧起来那不就反了?成招火符了。”
“就是说啊。”源助摸着下巴。
“那混账从头到尾都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喋喋不休地东拉西扯,尾张的事情我压根没问,所以听的也不真切——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只有那件事儿他讲得格外平淡,难道……”
有什么隐瞒的吗。
“这下说不定就轮到你出场咯,洞观的大将唷,俺可能被蒙住了呀。”
也许就是这样。
隐藏也是谎言的一种。
真想藏起来的话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讲,但是那么做会显得不自然,所以就顺口说了谎。
人一般是说不出自己不知道的事的。
不懂装懂、胡编乱造的人,不是词穷,就是饶舌。
谎言总是有破绽的。
人在讲话的时候注意到了破绽,害怕那破绽不断扩大的时候就会停止说谎,接着就会理屈词穷,置辩不能。若是不顾破绽,硬生生地接着扯谎,破绽就会层层积叠,越是试着圆谎,话就越停不下来。
假设贷本屋真的隐瞒了什么。
源助并没有质问尾张的事情,想隐瞒这件事的话,打一开始不讲就行了。
源助应该在打听山冈的关系。
只限于跟山冈有关联的事情,贷本屋应该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地方,所以交代得很流畅。但是说到途中,贷本屋注意到了不得不隐瞒的事情。
为了不被察觉到不自然之处,草草结束了话题。
毕竟是必须隐瞒起来的事情,不可能直接说出来,于是只好含糊其辞,略过关键的部分。嘴上说是驱除火难的祈祷,可屋子都烧了还算哪门子的灵验。敷衍听过兴许注意不到,一旦列出来就会立刻暴露马脚。仔细说明的话应该不是说不通,换句话讲,就是他并没有好好说明。
贷本屋省去了什么东西。
隐去了——和尚吗。
说的是什么防火符,那应该就是像源助说的除咒师一类的吧。如果是山冈的旧识,那么不太可能是尾张本地人。
说起来——山崎讲过,北林惨剧的时候也有个行者。
那么。
“那个什么和尚的事情呢?”
“那之后他就没提了。等下,那时候他讲的是什么来着……对了,‘百介有个百灵百验的朋友。’他是这么说的。”
“朋友吗。”
没错了,必须要把那个家伙揪出来。
“你那边怎么样了?”藤兵卫朝向阿玉问道。
“今天也到处溜达了一圈,是有几件让人在意的事儿。”
“在意吗。”
“只是在意而已,跑偏了也没准。”
“什么都行,说吧。”
“先让奴家喝一点。”阿玉一边这么说,一边自顾自提着酒壶和茶碗过来,倒上以后就开始喝了起来。可真是匹蟒蛇。
“刚才猿猴大哥讲了,山冈去北林之前去过了加贺,那事儿是真的。”
“加贺发生过什么事吗?”
“应该是有什么事,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呢,我查出了山冈旅行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一个人”
“真亏你查得出来啊。”
“这个嘛。稻荷老大在下总抓狐狸大概不晓得,猿猴大哥应该记得吧?前年颇受欢迎的放下师一座,应该是樱花快结束的时候来着,就是那个把马吞下去的家伙。”
“什么?”
怎么还有这种荒唐的事情?管他是怎样的表演,人都不可能吞得下马。
“江户可是无奇不有。”阿玉说,“嗳,就是障眼法嘛,幻术什么的。”
“是那个吧,我想起来了,不就是盐之长司的吞马术嘛。”
“没错没错。”阿玉晃着杯中的酒,“就是那个吞马术的放下师,一身花里胡哨,十足惹眼的家伙。山冈百介就跟那人在一块。”
“是谁看见的?”
“一个常年从生驹屋买蜡烛的游廓老板。蜡烛这玩意大多都是大坂卖的劣质蜡烛,只有便宜算是可取之处。不然就是会津的绘蜡烛,质量是很好,但价格也一样贵。比起大坂蜡烛质量好,比起会津蜡烛便宜,这就是生驹屋的卖点。有好几家店都很中意他们家的蜡烛,也算是常年的老顾客了。就是说,算是看着那暇逸的少隐居从小长大的。”
“跟那个放下师一起?”
是一起去的加贺然后回来了,还是在半道遇上以后认识的呢?
“吞马术一座的表演是在四月,老板目击到是在五月。剧团是从大坂开始来到江户的,其他人好像暂时都在府内表演。说回来只有团长一个人单独抽身实在很奇怪,应该就是跟山冈一起走的吧。对了,还有个衣冠济济的老爷爷在一起,所以是三人行。”
“那真的是同伴?不是在朱引里头瞧见的么?”
“那老板说是在板桥宿附近看到的,就是川越街道或中山道那儿吧?三个人都是一副旅行装扮,神态轻松,有说有笑。‘那个如不胜衣的百介少爷居然也会笑!’掌柜的可是相当震惊。”
“原来如此。”
这样听来,山冈百介应该不是个会跟初次见面的人立马勾肩搭背的自来熟,那么。
“那个家伙——是叫什么长司的吗?”
“不不不,那是表演吞马术时候用的名字。放下师的牌子上写的是男鹿无宿的德次郎,通称四珠的德次郎。”
“男鹿的德次郎啊。”
有听说过。
“是个用算盘的家伙吗?”
“谁晓得?你认得吗,大将?”
“我听说男鹿有个光打算盘就能让人目眩神迷的魔法师德次郎,吹得净是什么变换自如啦,神鬼不知地拆掉仓库的锁啦,轻易推倒整棵巨木之类的话。都是些无稽之谈,只是……”
“我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德次郎啦,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狐狸大将知道那个皿屋敷吗?”
“因为我是个下总的乡巴佬就总拿我当傻子可不行呀阿玉。这点事儿我还是知道的。不就是什么净琉璃还是演戏的戏目么?亡灵从井里头涌出来数盘子的怪谈故事。”
“就是那个。”
“那个又怎么了?按我的印象,那不是很久以前播州一带发生的事情么。”
“我听说是云州的。”源助插了句嘴。
“是这样?奴家记得在江户是叫什么牛込的。嘛,最有名的还是番町了,读本里不也有吗。就在那个番町,正好距今五年前发生了这么一件怪事。”
“给我等一下。”,藤兵卫制止道,“那不是创作吗?是戏作者、戏曲家编出来的故事不是吗?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百年以前的旧事了。居然说什么,五年前?”
“就是因为有,所以才讲是奇怪的话呀。”阿玉这么说。
“到底是有什么?”
“就是一个住在番町的旗本青山家全家上下全被斩尽杀绝的事件。家主的播磨大人虽然逃了,可最后还是死了,就这么绝户啦。”
“好个凄绝的故事,是遭了强盗吗?”
“哪儿有蠢蛋胆子肥到抢旗本宅子?”
“那怎么就是皿屋敷了?”
当然是有东西冒出来了,阿玉右手拿着茶碗不肯放,单把左手垂到了胸前。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说到皿屋敷,出来的当然是井里的幽灵啦。变成年轻女子夜复一夜地从古井里头现身,一边抽泣一边数碟子,一枚、两枚、三枚四枚……”
“恨啊~缺了一枚!”阿玉如泣如诉地叹着。
“乱七八糟。”藤兵卫听呆了,“真是胡闹。”
“传闻就是这样的。”阿玉回答,“我也只是听过传闻而已,五年前那一带就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当然那时候我没有亲眼看过,毕竟没事儿谁去那种地方呢?说回来,那座宅子本来就是因缘相传的皿屋敷,宅子里的井也被称作怪异井。”
“那又怎么了?”
对死了很多人的地方有所忌讳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好事者会喜欢去那种不吉利的地方,大多的人都会主动避开,最后人影越来越少,地方也就更加阴森了。
不就这样么?
“不止如此,”阿玉说,“那时候青山家到底发生过什么已经完全没法儿知晓了,毕竟人都死绝了,实在没办法。不过那时候有人——是被牵连的。”
“被杀了吗?”
“当然被杀了。首先是一个旗本的次男,名字叫远山主膳,是青山家当家播磨常去的赤松道场的同门。这主膳发了狂闯进青山家杀了家人们,接着播磨讨伐了他——只是当时的传闻,没什么佐证。”
“还讨伐,不就是相杀么?跟凶手同归于尽了吧。”
“才不是呢。要是相杀的话尸体自然在现场,但青山播磨并没有死在屋子里,而是在外头手无寸铁地遭了暴行。仇应该是报了,可能是在那之后生无可恋,放弃了挣扎吧。”
“听不明白。”藤兵卫这么说。
“是不明不白呀。”阿玉回答道。
“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还有,被牵涉的不止远山一人。当时大番头大久保唯辅的独生女和她随身的两个侧女也被砍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跟播磨定了亲。就是不知道她怎么还没成婚就进了青山家的宅子里,嗳,只能说运气不好吧?”
运气吗。运气这玩意,到底也是后来添上的。
“还是没连上啊,这故事哪儿跟山冈搭边了?”
“听我说完嘛。坊间是这么传的,青山播磨要是娶了大番头的女儿,一定能往上爬。另一边同样是贫穷旗本的远山只能啃次子这碗冷饭,一辈子都没出人头地的机会。然后远山因嫉妒失了理智,发狂砍死了青山一家老小以及未婚妻——不过,按奴家看来,这事儿另有隐情。”
隐情么。
“大番头的大久保那时候好像盯着若年寄的位子。这若年寄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上的,肯定要费去许多功夫和银两,青山家保不齐也掺了一腿。但话又说回来,若年寄就只有四个位置,若是不空出一个来,大久保压根没戏唱。”
“是觉得会有人死掉不成么。”
“不是这样。大久保呢,有个想要拉下马的敌人——水野邦嘉。”
“水野……”
“就是咱们的雇主的亲戚呀。”阿玉说,“然后咧,播磨的父亲——青山铁山,是那个当若年寄的水野的老朋友。铁山能爬上火盗改长官的位置也是多亏了水野的提携。”
“愈来愈可疑了。”源助说。
“青山家就这么把靠山从先代的水野换成了大久保。另一边,大久保也想藉这个机会拉水野下马。”
“就算这样又如何,那个大久保结果怎么样了?”
当然是失败了吧,这就是水野某人的策略?可虽说是亲缘,这事儿也不一定就跟老中首座的水野有关系。又或者正因为有着亲缘,两人反而不对付。
那……
“就是说,那个若年寄的水野就是黑幕?”
“那也不对。大久保因为这事儿的牵连被降了职,水野也落马了。详情不清楚,好像是被贬去了偏远的国家。”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说两败俱伤吧——话说回来。”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阿玉说。
“数不清到底死了几个人,搞不懂到底发生过什么,想不通到底有何种因缘,只晓得逝去了众多的生命。”
阿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虎是熊俺都不怕,可就是敌不过蟒蛇呀。”源助打趣说,“番町的事儿俺也知道,听是死了二十还是三十个人吧——不过那会儿说的不是死在作祟里么?阿玉。”
又是作祟吗。
“是那个,大久保的女儿作祟的来着?”
“才不是咧十九文屋,你是不是跟你的外号一样缺了三根毛儿啊?大久保的女儿可是跟其他人一块儿被砍了,不是死在前头的话哪儿谈得上作祟呀?”
“倒也在理。”
“那当然了。夜复一夜作怪的可不是大久保的女儿,而是侍女的阿菊。不是阿菊的话就算不上皿屋敷啦。番町的皿屋敷呀,讲的就是因打碎传家宝而被杀的阿菊化身怨灵的故事哟。管是土地换了还是细节改了,只有这个是不会变的。”
“阿玉呀,就算你说什么一样,可那到底不还是戏剧或戏作的故事吗?”
“就是因为跟戏剧啦、巷说什么的一样,这传闻才会一下子流传开呀,狐狸大将哟。”
“不止是相似吗?”
“不止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听好了,皿屋敷的故事可是连耍小狗儿的小鬼都知道,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害怕呀。”
这倒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是这么讲,可阿玉呀,你刚才不是连阿菊的菊字都没提到么?听起来压根没有她出场的份儿呀。”
“当然有了。”阿玉说,“这个叫阿菊的侍女,似乎是住在青山家里。虽说家臣们全被砍完了,没法完全肯定,不过还是有曾经出入过的人在,门卫也还活着。奴家找出了那个看门的家伙,向他打听了。然后他是这么讲的,就惨剧发生的前几天,那个叫阿菊的小姑娘当帮佣来了。”
“那可真是,”藤兵卫说,“太巧了不是吗?”
“所以奴家说很可疑呀。”
“等一下等一下。”源助插嘴说,“俺听的传闻也是讲有个叫阿菊的小姑娘变成了亡灵。只是不是侍女而是打杂的,打破了盘子被砍了什么的——”
“阿菊就是阿菊嘛,只要名字是阿菊,别的怎样都行啦。”
“只要有井有阿菊,就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变成皿屋敷啦?也太随便了吧,阿玉。”
“管他随不随便的,世间所谓的皿屋敷不就是这样么?传闻是——”
没错,传闻总能轻易散播。
故事的框架,世间早就已经约定好了。世间擅自填补个中细节,再擅自创作出悲剧。对怪谈而言这正是再好不过的传播形式。怪谈,以及类似的事情,就是会这么不断重复的。
“可是阿玉,那样的话阿菊这名字不也可以是后面添上去的吗?虽然不算什么稀奇的名字就是了。”
“差不多,区区门卫也不大可能对主人家的事了如指掌,所以起初奴家也觉得阿菊这名字是在传闻发生后再添上去的一种随便的说法。可门卫却断定这是真的。”
“还有印象么。”
“问他为什么还记得,他回答说有个脏兮兮的小子来找过阿菊。大约就在事件发生前一两天的样子。那小子一直喊着把阿菊放出来、让他见阿菊这种话,赖在门前不肯走。”
“然后呢?”
“不管驱赶几遍那人都不肯离开,门卫实在嫌他太烦了,于是打算用棍子给他个教训,就在那个时候远山出面把那小子带走了。”
“确实是很奇妙的事情,然后呢,那小子到底是?”
“从那之后就没了消息。”阿玉说,“门卫讲那小子自称是舂米的三平,奴家按着去找了找。五年看着是很久,可也无非就是五年而已,离青山宅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脏乱不堪的舂米小屋。屋子是早就没人用了,不过附近的人都还记得有个舂米的三平。”
“还有阿菊也是。”阿菊接着讲,“说是小屋对面的破旧长屋里住过一对母女,三平从小就常受那母亲的照顾。按长屋的人讲,女儿的名字确实叫阿菊,是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儿,每每出去打工都会因为粗心被赶回来。”
“听着就觉得盘子要保不住啦。”源助说。
“阿菊和她的母亲都在青山家惨剧发生那天以后失去了踪迹,不过奴家在意的不是这点。而是曾经有个频繁造访三平小屋的男人。”
——好像就是那个四珠的德次郎唷,阿菊这么说道。
打締め:ぶっちめ——挟む,意为夹住,茨城县方言。
鱓:ごまめ、五万米、五真米、古女、田作,干煎幼日本鳀,是关东地区三大正月菜肴之一。
无礼讨:無礼討ち、斬り捨て御免,武士被贱民被侮辱时允许直接斩杀对方的一种特权。
鉴札:鑑札(かんさつ),营业许可证一样的东西。
高札:高札(こうさつ),上面写了法令、通缉令之类东西的木牌,专门戳在一个叫高札场的地方。
七荣:佐仓七牧中的内野牧,位于现在的富里市七荣。明治初期,政府为了对付失去职业变成流民的下级武士颁布了开垦令,七荣作为第七个被开发的地区,得到了“七荣”的名字——疑似是bug?
废城:由德川家康制定的一国一城令,为了削减大名的军事实力,规定一个令制国只能有一座城池。
薅子:間引き(まひき),即杀婴,江户时代尤为盛行。关东与东北的农民阶级会出于贫困杀婴。
天明大饥荒:江户四大饥荒之一,天明二年至八年[1782~1788]间发生的全国性饥荒,死亡人数将近百万。
堀田备中守:堀田正睦(ほった まさよし)[1810~1864],下总国佐仓藩第五代藩主。
兰癖:蘭癖(らんぺき),憧憬、模仿西洋习俗与风格的人。
浦贺的异国船:モリソン号事件。天保八年,同孚洋行的莫里森号试图归还7名落难的日本船员并商谈通商问题,遭到日方炮击后撤离。此事后续引发了蛮社之狱。
排外令:打払令(うちはらいれい),对靠近日本的洋船进行炮击,逮捕登陆的洋人的命令,于天保十三年废止。
水野越前守:水野忠邦(みずの ただくに)[1794~1851],肥前国唐津藩→远江国滨松藩藩主,天保改革的执行者。天保十年十二月二日就任老中首座。
井伊大人:井伊直亮(いい なおあき)[1794~1850],近江国彦根藩藩主,于天保六年至十二年间担任大老。
大树公:将军的别称。德川家庆(とくがわ いえよし)[1793~1853],江户幕府第十二代征夷大将军。没什么政治主张,在黑船事件时中暑扑街。
佐仓惣五郎:承应二年[1653]八月,佐仓藩印旛郡公津村的一个叫惣五郎的人被处刑。虽没有证据留存,但以惣五郎为原型,产生了由于受重税之苦向将军直诉而被处刑的义士传说,后人的创作经久不息,流传至今。
船幽灵:《续巷说百物语》,船幽灵。又市提溜着治平和文作,一路设局,救下百介、阿银和川久保一族。结尾时治平出马使用石枪击杀船手奉行关山兵五和川久保一族的叛徒桓三。
山内公:山内丰资(やまうち とよすけ)[1794~1872],土佐藩第十二代藩主。
击毁西国城池:《续巷说百物语》死神,抑或七人御前。御灯小右卫门击坠北林城后的巨岩,砸毁北林城,为妻报仇。
杀了当地的庄屋:《西巷说百物语》,沟出。林藏一伙设计使庄屋又右卫门吐露美曾我村当年的真相,宽三郎杀害又右卫门后自杀。
檀林皇后的尸体现身:《巷说百物语》,帷子辻。又市、阿龙、玉泉坊三人设局使笹山玄蕃醒聩。
代官宅邸被怪火焚毁:《后巷说百物语》,天火。化身六部天行坊的又市与御灯小右卫门一同协助鸿巢玄马隐蔽谋反情事。
墨引:江户在地图上画有两条界限,一条是红线,称为朱引,代表幕府划定的江户的整体范围;一条是黑线,称为墨引,代表町奉行所能够管辖到的地域。
越中黑部:北陆道-越中国-黑部,临近飞驒山脉。现富山县黑部市。
沟渠:掘割れ,江户城的水利工程。
本所:地区名,位于墨田区南半部,就是本所七不可思议的那个本所。
七年前发生怪事的四谷:详见《嗤笑伊右卫门》。
亲哥哥:山冈军八郎,于《续巷说百物语》野铁炮一篇登场。
推誉滚滚:誉め転ばし,看起来像是对平八的赞誉,实际上是形容平八赞誉客户的样子。
读本:江户时代后期兴盛起来的传奇风小说集,代表性作品如《雨月物语》、《南总里见八犬传》。
草双纸:又名绘草纸、绘双纸、绘本。以插图为主的通俗娱乐读物。
东海道五十三次:从江户到京都的驿道途中经过的53个宿场。
泉州:《后巷说百物语》,天火。
尾张:《续巷说百物语》,飞缘魔。又市与阿银布局解脱亨右卫门的心魔。
八十八所:四国八十八ヶ所,四国境内与弘法大师有渊源的八十八处灵场。
朱印帐:到寺社参拜并奉纳后得到的参拜凭证。
加贺:《巷说百物语》,盐之长司。又市依德次郎的委托,令阿蝶回到家里。
町回同心:田所真兵卫,于《续巷说百物语》狐者异一篇登场。
釜祓:釜祓い,会唱诵地神经、做釜祓法事的琵琶法师。
乞食和尚:すたすた坊主,乞食和尚的一种,在冬天赤着上身,腰间缠着注连绳,手里提着扇子或锡杖,一边唱歌一边讨饭的和尚。
青山家灭门惨案:详见《数不清的井》。
旗本:武士的一种身份,一般是指在江户时代石高未满一万石,但有资格在将军出场的仪式上出现,御目见以上的德川将军家的直属家臣团的统称。
大番头:藩城警备事务的总领导人,是旗本所能担任的最高职位。
若年寄:幕府中仅次于老中的职位,负责管理旗本和御家人。
火盗改:火付盗賊改方,专门针对涉及放火、强盗、赌博的凶恶罪犯的得到官方许可持有武装的警备组织。
缺了三根毛:猿は人間に毛が三本足らぬ。猴子比起人来少了三根毛,指猴子虽然像人,但是智慧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