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心的母亲

近来父亲在外，母亲总一人在家，周末小妹电话来让我去陪陪母亲。于是我便电话给母亲。

“姆妈，明天我去吃饭。”

母亲并没有欣喜的感觉，哪怕在电话那头都听得出来，甚至有些为难。

“哎呀，那我还要去买菜。”

“哦，没关系，你来吧。”

挂了电话，我听得出她的些微情绪。母亲是个怕麻烦的人，对她来说，我去看她还要她做顿饭，亦是负担。母亲同时是个很自我的人，常年家庭主妇生涯可能也让她偶尔厌倦，之前更多出于责任。父亲小妹都不在家，她其实也懒得做饭。

我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倒也觉得她直接表达未必是坏事。家人之间，本就不必把客气当老实。思来想去，我又电话给她：“要不明天我接你来吃饭吧。”母亲应声说好。

第二日种种事情耽搁，眼看九点多了，我又电话母亲：“要不还是去你那吧，方便些。”母亲在电话那头便叫了起来，“你不早说？我什么菜都没准备。”

“有啥要准备的？有啥吃啥。”我话音未落，母亲连声道：“不行不行，我来不及。”

对于母亲来说，她总是习惯于早早起床，早早就张罗好一切。记得从前约好一起去市区逛街，母亲会在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唤我起床，若是我赖到六点半还不曾起，她干脆守在床前说：“别去了吧。”待到实在无奈起床早去，坐巴士晃到市区，还不到八点，然后发现一家店都没有开门，好气又好笑。但若有下次也总依旧如此，母亲便是这般急性子，且固执从不听劝。

母亲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脑壳疼，我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出去吃吧。”又想了想，我便与母亲说：“今日有些忙，改下次吧，下次我们一起。”

“说好了，那就下次。”我又强调了一遍，母亲也答应了，挂了电话，我隐隐地有些不安。

因为母亲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母亲啊。如果她是，我也不会有这种不安感了。我太了解她，也太不了解她。我了解她的怪脾气和从不按常理出牌，但却不了解她究竟会怎么出牌。就拿吃饭这样的小事来说，若是换做他人，我又何至如此纠结。

果不其然，还不到半小时母亲的电话便来了。

“姆妈，什么事？”

“我们出去吃饭吧。”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小孩子，“我请你吃饭，我已经到了XX路，公交车过来了，我在XX卖场等你。”

我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

“姆妈，吃饭还早啊，我还有事情。”

“不着急啊，我等你，你慢点好了，等你到了叫我。”母亲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和我想象的剧情完全一样。

家里事情没搞完，我等着，等着，看着时间流逝，慢慢开始变得心急如焚。果不其然，半小时还不到母亲开始连续电话轰炸。

“到哪啦？”

“还没出来呢。”

十分钟后。

“你们从哪条路过来？我在公交站台这边。”

“好的，晓得了。”

五分钟后。

“好早点出来了哇，可以吃饭了。”

“来了来了，你等下。”

总算碰到了母亲，我用手机扫码点好餐的同时就结了账，如果不这样，母亲会在吃饭到一半时跑过去结账。

母亲其实菜吃得不多，而且爱吃的就那几样，她酷爱带些辣椒的食物，比如农家小炒肉等，也必定每餐都要吃米饭。

果不其然吃到一般她要去买单，我拦住她：“姆妈，我买过单了。”

“真的。”我给她看手机，她又看了我两眼，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纸币硬要塞给我。

“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

“覅啦，你又不是我麻娘（后妈），不要这么客气。”我试图拦住母亲。

“麻娘还会请你吃饭，你想得美咧。”母亲不依不饶，几番推搡，眼看崭新的纸币都要揉成一团，边上还有人看着，我只好作罢。

我总是输给母亲，每次都是。

只是约母亲吃个饭而已，而每次似乎都是如此，我感觉比我上班还疲惫。而母亲为何硬要把钱给我？因为她认为我没钱，或者操心多吃几顿饭我便要破产。

菜没吃完打包，我揉着太阳穴出门，母亲说附近有家米粉店，要打包一份带回去给小妹当晚餐。

“可是米粉会糊啊？现在才中午？”

“不碍事，我叫他把汤和米粉分开装，我上次也这样打包的，你妹就爱吃米粉。”母亲自顾自走进店中去了。不会使用嘀嘀打车、扫码点餐和美团外卖的母亲，只能这样“笨拙”地表达她的爱意。

明明是平常的周末聚餐，母亲操心如果没和我吃饭怕我不开心，和我吃饭又担心我的钱包。与我吃完了饭，还要操心小妹的晚餐，如果父亲在家，她操心的就更多了，但她操心的其实是所有对她重要的人唯独没有自己。

母亲总是如此这般操心，父亲常与我们笑话她：“你妈的头发就是操心白的。”母亲的确早早白头。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还记得小妹幼年总是生病，好不容易上了幼儿园，母亲一路操心：“到了上小学就好了。”上了小学，母亲继续操心：“上了中学就好了。”

上了大学就好了，工作了就好了。

直到小妹业已成家，母亲依旧操心。

还记得刚工作那阵子，我裸辞来到父亲所在城市和同学冒险开店，由于年轻没有经验很快失败，于是失业在家了一阵子。我失业的那阵子母亲常常早晨五点就电话过来，也不特别说什么，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但那是冬天五点的早晨啊，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母亲的焦虑。

还记得几年前的某天中午，上班中午午休，我美美地躺到在躺椅上，正欲进入梦乡，母亲一个电话过来，我以为何事，结果母亲突然在电话那头幽幽来了句：“你以后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大中午的，我有点懵。

“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没存到什么钱，以后怎么办哟。”母亲说着，又貌似安慰道，“你别忘心里去，我只是跟你说说。”

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刚泛起的困意在瞬间了无踪迹，我躺在躺椅上，眼睛闭着却在思考人生，突然觉得焦虑从脚趾尖开始蔓延，我觉得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母亲每次来我家只要住上几天，家里多少都会发生些变化。或是多了几块新抹布，或是垃圾桶换了，我的玻璃果盘被收起来了转而换了塑料的，我买的小熊迷你电饭锅她嫌弃煮饭少，重新去大润发买了个大的，她甚至还为我买了块木头搓衣板……

当然母亲最喜欢买的还是被子，冬天她嫌我家被子薄，转头就给我买了床又厚又大的棉被。夏末秋至又嫌被子厚了晚上热醒，转手买了床空调被。面对这些突然其来多出来的东西，在“幸福感”包围的背后，有时候我也欲哭无泪，但这毕竟都是母亲的心意啊。母亲会如此做，只因她操心我顾不好家里。

我有时候也抱怨：“姆妈，你能不能不要动我的东西，也不要乱买东西给我好不好。”

母亲瞪我一眼：“我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买啊。”

不管多大，在母亲眼里我始终还是个孩子。她常常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和你说的话，你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傻乎乎的。”

“你不要把别人都当好人，不要太蠢。”

看到地方台的新闻，母亲也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现在的白菜有毒。”

“我跟你说，有个人吃花生被噎死了。”

“你看，又有人被网络诈骗了，你给我小心点，别整天弄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机支付。”

母亲每次总是说的我就像那个会去吃毒白菜的傻瓜，或者只要她不提醒我可能转身我就会被网络诈骗。

有什么我也很纳闷，我都这么大了？为何母亲始终会不放心，始终如此操心，始终把我当成一个蠢蠢的小孩？

我也尝尝挤兑母亲。

“姆妈，你操碎了心。”

“你住海边的啊，管那么宽。”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累不累啊。”

父亲偶尔也跟着凑热闹。

“你妈啊，操碎了心。”

此话在我看来不假，母亲的确为太多事操心，无论是为了父亲、我、还是小妹。或是家里的亲朋好友，母亲讲着并不想往来，一遇到事其实最心软、最操心的都是她。

母亲有几次住我家，她依然会像我小时候一般见不得我赖床，明明闹铃还没想，母亲已经在敲房门。

“该起床了。”

但我知道母亲早就起来了，其实我也早醒了，她在客厅厨房来来回回，脚步声不说，一大串钥匙还挂在腰间，丁零当啷，我哭笑不得，但也觉得母亲甚是可爱。

我在刷牙，母亲像个孩子一般粘在我身边，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

“还是你脾气好，不像你妹，以后我老了要跟着你。”

“哎呀我谢谢你。”这话我只敢在心里说。

母亲回老家几天，打电话过来。

“我买了个煤气灶架子，我跟你说，可好用了，我给你带了个。”

不到五分钟母亲的电话又来了：“我给你带山芋，家里山芋多到吃不完。”

我想起那天饭后母亲和我说的——“你和庄XX（小妹名字）就是我的宝贝，我看到什么好的都想给你们买，我总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

我操心的母亲，同样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