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帘幕的原野
昨晚躺在床上突然回忆起了死亡。
契机或许是白天浏览即将上映的电影,七拐八拐点到了万玛才旦的主页。仔细一看他的出生年份和我的父母非常相近,但是导演今年已经去世。唏嘘之余,或许我的潜意识偷偷在想将来那必然到来的分别。根据我的妄想公理“人脑只能用已知的内容推断或类比未知”,或许我的大脑就是这样连接到了目前最近的去世事件。
事件主人公是我的姥爷。仔细回想我对他的印象并不算深,或许是因为我对小时候的事情遗忘太多。回忆里最鲜明的是,每晚七点他会坐在电视前,喝一杯白酒就着花生米或者其它小菜看新闻联播。时间线稍微推后一点,我大概上初中之后,姥爷应该是不慎跌倒,伤到脊椎影响行动只能卧床。好像当时也没采取什么治疗方案,于是只好回家静养,家人在旁边照看。应该是因为我是中学生吧,获得了专心学习的豁免权,基本不用参与照护,连是否雇佣过专门的护工我都忘了。然而每隔一两周的探访,就连我也能看出来似乎情况在恶化,意识似乎已经受到影响,像某种退行性失忆一样。现在想来,那大概对于姥姥及她的子女来说是很艰难的一段时间。
有一个假日的早上,难得的我睡到自然醒,醒来却发现家里没其他人。于是我拿起当时在用的小灵通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在。妈妈接起电话确认我醒了之后,稍微有点匆匆又平稳地说,姥爷去世了。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很悲伤,只是听着妈妈说安顿我在家待着的话。之后的事件也是一团模糊,我甚至忘了有没有白事仪式。墓园我好像也只在某个清明节和大家一起去过一次,在旁边听着姥姥对着墓碑说了几句话。
现在妈妈这边的家里人说话间偶尔会提到姥爷,并不显得十分沉重。有的时候妈妈和她的姐妹也会回忆到她们的父亲和母亲,对我来说和故事一样遥远。相对清晰的似乎只有一两件事,是在姥爷受伤之前。有一次我们周末去姥姥家吃饭,饭前姥爷拿出一个小盒子给我看,我拆开是一套指甲剪套装,装在一个带拉链的小皮革包里。或许姥爷把它看作类似玩具的东西,送给了我。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就拿上了这个套装,我爸还说不要随便拿走东西,我像一个,或许就是一个十足被隔辈偏爱的孩子一样确认我可以拿走。但其实或许我不是特别喜欢指甲剪,我很怕拒绝这样的好意显得不够听话或者为别人考虑。与我相对的或许是我的表姐,也就是我妈的姐姐的孩子。表姐比我年长不少,所以这个故事也是我听来的。表姐上中学时候晚饭时段会就近回到姥姥家吃饭再回学校上晚自习。有一次表姐回去提到想吃土豆饼,姥爷不知是留心还是偶然,总之隔了几天买回来一份夹着土豆丝的焙子(焙子:一种面饼,类似于肉夹馍的馍)。表姐看过说这种不是自己想吃的,然后这个故事也和其中的氛围一样僵住没有下文。
但是那份指甲剪套装仍然放在我家,还在使用。我也很少睹物思人或者想起什么,但是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它和中学假日早上的那个电话。同样是很久以前,我记得在读者杂志上看到过一篇叫做《二草原》的文章,作者是波兰的显克微支,写的是一个神话故事。主神派毗湿奴和另一个忘了名字的神统治人间,于是两个神分野而治,一边是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草原,另一边是人类都躺在草地上终日沉浸梦想的草原。生活草原的人有一些来到了做梦草原,发现可以不用干活于是加入了做梦队列。为防止生活草原人口流失,生活草原的神在两片草原之间拉起了一道黑暗帘幕,并命令恐惧和痛苦在帘幕边看守。生活草原上的人为帘幕、恐惧和痛苦所摄,不再要求去到对面。这片帘幕被称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