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与现代癔症
本文选自Bruce Fink,Against Understanding Volume 1(《反理解:卷1》)
翻译:老垓蕤
诺玛·珍妮·莫滕森(Norma Jeane Mortenson),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多年来一直患有各种心理和心身疾病,其中包括严重抑郁、慢性失眠、药物成瘾和酗酒。媒体让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位世界最为性感的人的爱情烦恼、反复的自杀企图和混乱状态。然而,玛丽莲·梦露的传记讲述了她不同版本的童年、青春期和成年生活的故事,要弄清楚为什么一个女人会受到这么多问题的困扰,为什么她的爱情生活如此不顺遂,为什么没有人能帮助她,这[当然也]并非易事。虽然已有大量调查报道过她的生平(甚至关于她的死因),但几乎所有传记作者某种程度上都依赖于玛丽莲多年来向无数采访者讲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时相当不同,有时描绘了相对普遍的二十世纪 30 年代大萧条时期的苦难,有时则描绘了童工、性骚扰和赤贫的情况。
玛丽莲在采访时讲述的往事显然大多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目的是对她的受众产生特定的影响,无论是为了美化她作为银幕世界的后起之秀,还是为了引起粉丝同情这位因酗酒、语无伦次和舞台表演能力低而声名狼藉的国际巨星。例如,在 20 世纪 40 年代和 50 年代,当她处于事业上升期时,她没有透露自己在九岁时被强奸(这在 90 年代的美国会让她立即声名鹊起),而是在后来觉得公众不再友善地看待她时,她才披露此事。
玛丽莲的算计只是我们试图揭开她生平某些方面的困难之一。因为玛丽莲一生似乎都有编造发言的倾向,这些发言反映了她希望发生的事情。换句话说,她倾向于发明契合心意的生活真相,编造出比实际发生的事件更好听的故事。这本身就是神经症的一个典型问题:我们并不总是很清楚能相信多少神经症自愿讲述的丰功伟绩,许多神经症会强迫性地夸大他们的能力或不幸,而省去对自己懦弱或优渥背景的提及。而玛丽莲对行为的粉饰似乎过多,以至于她可能真的忘记了真相所在:像许多癔症一样,她开始相信自己的加工。
由于我自己没有机会与玛丽莲一起进行分析,所以我也必须依赖玛丽莲各种各样的采访者和传记作者提供的叙述——其中一些人有自己的立场(前夫、情人和朋友们常常为了减轻自己对玛丽莲遭遇的愧疚,让自己处于有利的位置),其他人则更致力于收集传闻、谣言和道听途说。她早年的某些事似乎是毋庸置疑,而从她生平的不同版本中几乎可以推导出她的心理的其它方面。无论如何,我的兴趣也不在确定某一特定事件法在某某日,而是要追溯她生活的大致轮廓。
她的历史Herstoria
接下来,让我们从一些确凿的事实开始。玛丽莲出生在一个几乎没有丈夫的家庭。男人出现在梦露家并不罕见,但他们很少能停留足够长的时间来获得类似于“父亲”、“法律上的丈夫”或“一家之主”的社会地位。玛丽莲·梦露的母亲格拉迪斯·梦露在她二十四岁时结婚又离婚了两次。她第一次婚姻所生的两个孩子被她第一任丈夫(贝克先生)的亲戚带走。她的第二任丈夫(马丁·爱德华·莫滕森)显然在她的第三个孩子玛丽莲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玛丽莲的生父也可能是别人。玛丽莲也许根本不认识她的亲生父亲;她的母亲曾经给她看了一张查尔斯·斯坦利·吉福德的照片,声称是他而不是莫滕森,是她的亲生父亲。
玛丽莲的外祖母黛拉·梦露在玛丽莲一岁时去世。玛丽莲对她祖母的唯一“记忆”是黛拉试图要闷死她(Summers, 1985, p. 7)。这样的一幕是否真的发生过,没有人知道。不管怎样,这表明玛丽莲认为她母亲的母亲是一种威胁——足以威胁她的生命。
黛拉标志着梦露家族的“疯狂”开始有据可查,她在疯人院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并被诊断出患有“躁郁性精神病”(p.7)。然而,我们必须对这样的诊断保持警惕,就像我们必须警惕假设玛丽莲的心理问题在任何意义上都源于遗传一样。对于当时的许多精神科医生来说,任何情绪波动较大(高涨和低落)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被诊断为躁郁症,而加上精神病这个标签,基本上意味着是长期的——换句话说,这意味着精神科医生很难将其治愈。
格拉迪斯·梦露(第一任丈夫是贝克,第二任为莫滕森)感到无法承担全职母亲的生活,因此将玛丽莲大部分时间交给养父母照顾。当玛丽莲七岁并与她的亲生母亲短暂生活时,格拉迪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随后暴力爆发,据称她用刀袭击了她最好的朋友格蕾丝·麦基。这导致格拉迪斯被送进疯人院,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的大部分时间。格拉迪斯和她的母亲黛拉一样,几乎完全沉迷于基督教科学和邪恶。对于年轻的玛丽莲来说,这显然是厄运的开始,但在她母亲住院后,她的“家庭状况”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玛丽莲从一个寄养家庭被送到另一个寄养家庭,她总共住过11个寄养家庭,还住过一家孤儿院,然后与格蕾丝·麦基一起生活了四年,格蕾丝·麦基被洛杉矶县当局指定为她的法定监护人。玛丽莲就这样在与生父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长大,与生母的联系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在频繁更换不同的寄养家庭,使她无法与父母角色建立牢固的关系,尤其是几乎没有父亲角色存在的情况下。
格蕾丝·麦基在很大程度上安排了玛丽莲十六岁时与吉姆·多尔蒂的第一次婚姻,至少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摆脱玛丽莲(格蕾丝刚刚结婚不久)。当时的玛丽莲似乎对生活的真相知之甚少,认为是自己冷漠,后来又称他们结婚四年期间,自己未爱过多尔蒂。多尔蒂自然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至于玛丽莲自己的早年经历,她曾声称自己七岁时发生第一次性行为;在另一场合,她又说上述行为发生在她九岁时的强奸事件。据她说,一名寄宿在她当时的养父母家里的男子引诱她进入房间,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然后投入他的怀抱,玩了一个接吻不说的小游戏。当她试图告诉养母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养母]立刻打了她一巴掌,让她闭嘴。在另一次采访中,玛丽莲又坚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并导致她怀孕并生下一个男孩。
玛丽莲对这些场景的叙述经常是自相矛盾的,她经常后悔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她的一些朋友在听她讲述第一次婚姻前的某些事件时,也会留下一个明显的印象:虽然她没有真的撒谎,但她正在为自己编造一段历史,至少部分符合她自己的幻想。她的一位朋友回忆说,她在半夜被玛丽莲大声吵醒,说她穿着睡衣在街上躲避一个试图强奸她的男人。其他朋友回忆起她的说法,说有一个偷窥狂一直在透过窗户监视她。
关于她对性的兴趣,玛丽莲说,尽管她的身材早熟,但她甚至没有亲吻的欲望,并且“像一块毫无反应的化石”(p.9)。她有时说自己从未经历过性高潮,但最终却拥有高度活跃的性生活。男人们对她很感兴趣,她似乎允许他们在性方面对她做点什么,作为一种恩惠——与其说是因为她想要,不如说是因为他们坚持,她觉得这让他们快乐。她喜欢向男人展示自己的身体,因为这会激起他们对她的欲望,但她经常承认自己很少有性兴奋。
玛丽莲声称她从小就有点暴露癖,周日在教堂里也遇到过麻烦。援引她的话说:
当我坐在长椅上,管风琴在演奏,每个人都唱着赞美诗,我就有脱掉所有衣服的冲动。我不顾一切地想赤身裸体地站起来,让上帝和其他人看到我。我不得不咬紧牙关,坐在手上,才能阻止自己脱衣服……我什至还做了这样的梦。在梦中,我穿着一条环形裙走进教堂,裙子下面什么也没穿。人们仰面躺在教堂的过道上,我从他们的身上跨过,他们抬头看着我。 (Summers, 1985, p. 37)
但她对性似乎有些冷淡,她表示在与男性关系中,性的一面一直令她失望。
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她似乎非常想要一个孩子,她每隔两三个月就会相信自己怀孕,体重增加十四或十五磅。也许她真的怀孕了,因为据说她在同一时期内堕胎了十几次,以免危及她的职业生涯。在她三十多岁迫切想要一个孩子时,她已经无法怀孕,之前经历的一系列流产,有时也会危及到对她的健康。
玛丽莲声称自己在十九岁时曾两次试图自杀,一次是故意让家中煤气泄露,另一次是吞服药片。成年后,她多次服用过量的巴比妥类药物,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马上有人会打电话或过来看她;结果被那些发现或怀疑她出事的人送往医院抢救,她也进行过多次洗胃。
她生命中重要的男性都比她年长得多。她曾经说,“年纪大的男人更友善,见识也更多” (p. 43)。22岁那年,她似乎与一位年长一些的女性、她的老师娜塔莎·莱特斯在情感和性方面发生了关系。玛丽莲自称性冷淡,但看到健美女性的照片总是回产生兴奋。人们猜测她也与另一名女子有染,但这并未得到过证实。在她30多岁的时候,她对同性恋表现出一种极大的恐惧,并对她声称那些要侵入她领地的女性朋友和同事感到不满——换句话说,这些人是要与她争夺男人和名声。
她的主要爱情关系显然是与她所仰慕的男人,因为他们知识渊博、智慧超群,她本人则坚决试图通过广泛阅读来弥补她贫乏的知识背景。然而,她另一类情人则包括那些执著追求她并最终如愿以偿的男性——有一段时间,她似乎无法拒绝这种坚持不懈的奉献和爱。
她总是称她的第一任丈夫为“爸爸”,而她的另一位丈夫则在写给她的信上署名“爸爸”( p. 69)。她在一次聚会上向朋友们讲述了一个幻想,她说她想“戴上黑色假发,去酒吧勾搭她的父亲,然后和她做爱。完事后她会说,‘你与女儿做爱的感觉如何呀?’”(p. 70)。
一位丈夫称,
她做什么事都特别孩子气,你会像原谅一个七岁孩子一样原谅[她]。她既是女人也是孩子,男人和女人都很宠她。男人不知道是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吻她,还是该搂住她抱在怀里睡觉。 (Summers, 1985, p. 94)
在一次结婚典礼上,她向即将成为丈夫乔·迪马吉奥(20 世纪 50 年代著名的棒球运动员)承诺“爱、尊重和珍惜”,但没有承诺会服从他。由于乔对文化和知识缺乏兴趣,玛丽莲很快就对他不再抱有幻想。尽管他极其苛刻、坚持不懈且爱吃醋,但在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仍然与玛丽莲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他的男子气概和占有欲显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玛丽莲。但他们离婚后不久,她声称从未想过嫁给他,还说在结婚期间,他曾多次打过她——这个说法得到了几位朋友和亲戚的证实。谈到乔,玛丽莲吹嘘与他的性生活比和其他任何男人的都要好,他“最大的球棒并不是他在球场上使用的那个” (p. 114);然而,她在其他地方表示,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的话,他们就不会离婚。
她的一位男同事注意到,她曾一度出现有规律地上班迟到。当他告诉她不能容忍这种行为,他不会因为她的名声而受到影响时,她改正了这种行为,不再上班迟到。另一位同事则称她的行为就像一个要求打屁股的孩子。
玛丽莲经常以威胁的方式与男性交往,迫使他们不与其他女性交往,或者为她放弃妻子、孩子和事业。当她口口声声要找个男人当家,一次次要去扮演家庭主妇时,局面总会出现反转:男人变成一个百依百顺的父亲,而她又开始了新的征服。她与当时著名的知识分子和剧作家阿瑟·米勒的婚姻迅速恶化,因为米勒被哄骗成为她的奴才,开始为她做一切事情。一位朋友观察到,他对她唯命是从,凡事总是围绕着她。玛丽莲的第二位精神科医生拉尔夫·格林森在与阿瑟·米勒会谈后表示,他觉得米勒“有一种父亲的态度,他所做的事比大多数父亲都多,而且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p. 216)。尽管如此,格林森还是建议米勒,玛丽莲需要无条件的爱和奉献,否则她将无法忍受。这些建议充分说明了精神病学的智慧!
她的很多朋友似乎(至少部分程度)因为她非常不安全、不快乐和生活中显而易见地稀里糊涂而受到吸引。他们帮忙处理她所有的生意和法律事务,借钱给她,并在必要时帮她找律师。而她似乎完全没有能力处理这些实际的事情,而且从来都不缺少愿意为她做这件事的朋友。
男人尤其会因为她散发出一种天真或永恒的纯洁[气质]而受到吸引——对于一个曾做过高级应召女郎、靠睡觉爬上事业阶梯、使用性获取她想要的、结过数次婚的女人来说,这种特质显得颇为怪异。但她也被描述为似乎永远有空,随时准备好等待男人。她显然能够同时为他们体现即时性行为(与妓女有关)和内心纯洁的天真甜蜜。
在玛丽莲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她对认识的男人越来越没有兴趣,她似乎只对有权势的男人感兴趣,并选择了圈子里最杰出的男人。有一段时间,她与两位非常重要的人交往,他们实际上是兄弟:约翰·F·肯尼迪和罗伯特·F·肯尼迪。虽然约翰与她的关系肤浅,但她与罗伯特的关系要深得多,也许部分原因是为了报复约翰,甚至是为了让他嫉妒,从而赢得他的心。她与罗伯特的关系似乎也因为他结了婚并有了家庭而有了明显的发展。玛丽莲像往常一样试图让他离开妻子和她结婚。玛丽莲几乎直接要求罗伯特(他当时是美国的司法部长兼总统候选人)不仅为了她离开妻子和孩子,而且还要完全放弃政治生涯。当她自己的魅力不足时,她似乎采取了其他手段,包括假装怀孕(尽管有一些迹象表明罗伯特确实让她怀孕了)和企图自杀,为的是胁迫或让他感到内疚,逼他和自己在一起。
一旦玛丽莲的爱情生活不顺利,她就会寻求酒精解脱,而饮酒似乎加剧了她的混乱状态、语无伦次(如果不是含糊不清)和喜怒无常。酒精缓解了她的紧张和焦虑,随着睡眠困难的加剧,她越来越依赖巴比妥类药物来获得她急需的休息,以维持极其繁忙的日程。
她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也求助过心理治疗,接受过一位精神科医生一年的治疗,以及另一位拉尔夫·格林森(Ralph Greenson)医生至少两年的治疗。格林森在精神分析界享有盛誉,因为他是安娜·弗洛伊德的密友。他这位精神科医生对玛丽莲的“治疗”的描述特别能反映玛丽莲的心理,但却不是人们预期的那样。格林森的描述显示,玛丽莲完全控制了他。例如,为了减轻玛丽莲在候诊室与其他病人一起等待时的不适感,格林森邀请她到“自己家里”会谈。当她特别沮丧时,“他们的会谈会持续四五个小时” (p. 307),而且经常在玛丽莲“自己家里”进行。当玛丽莲因工作原因不得不出差时,格林森经常过去握住她的手支持她。当她能够去精神科医生家接受会谈时,她经常在治疗前与他的女儿一起散步,会谈结束后有时与他的妻子儿子一起喝一杯吃个晚饭(pp. 234-35),整个家庭都卷入到她的问题之中。
玛丽莲似乎是在约翰·F·肯尼迪的断然拒绝后自杀的,拒绝恰巧发生在她与好女友帕特·纽科姆出现冲突的同时,而帕特·纽科姆也深爱着罗伯特·肯尼迪。在她去世的那天晚上,玛丽莲给朋友和医生打了无数个电话,这很容易被解释为求救电话——在过去类似的电话多次被这样解释过——而且她自行服用过量的药物(如果这确实是死亡的真正原因)很可能是个意外。因为玛丽莲已经习惯了在几个小时内服用大量巴比妥类药物来帮助睡眠,这让她陷入昏迷状态,她很可能严重误判了自己服用的药物数量。她的精神科医生在她去世当天曾陪伴她两个半小时,他确定她的死“不是”自杀,[此外]许多作者也支持她是被谋杀的观点。我会把她英年早逝的原因和理由留给调查记者和联邦调查局档案搜寻者,而去谈谈玛丽莲的生平教给我们哪些癔症的知识。
要求绝对的爱
玛丽莲的生平为我们提供了许多证据,表明她是一位癔症,而不是像她就诊的各位精神科医生所认为的精神分裂症或“边缘[人格障碍]。癔症通常要求她的重要伴侣给予她绝对无保留的爱,换句话说,她要求成为对方无条件和不受限制的爱的对象。对一个人的爱是否真的毫无保留,有什么比要求伴侣为自己放弃亲人和/或事业更好的检验?玛丽莲提供了很多例子,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也许就是她要求罗伯特·肯尼迪为她放弃妻子、家庭和政治生涯。仅仅让他从繁忙的政治生活中抽出时间来陪伴她,冒着可能损害他的政治生涯和家庭生活的曝光风险,这对她来说还不够;尽管看起来她明显更喜欢约翰而不是罗伯特,但直到他放弃所有重要的东西而只剩她时,她似乎才能安心。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与第二位精神科医生拉尔夫·格林森的关系。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格林森满足了玛丽莲的一切要求(允许她在他家里、在她家里进行治疗,时长任由她的意愿等等),而且她当然没有克制自己的要求。她超越了治疗情境的通常限制,这绝对是癔症的典型特征,她想向自己证明格林森帮她不是因为付费,而是因为爱她(不那么典型的是她超越分析情境的程度)。许多神经症幻想成为治疗师唯一的病人,但很少有人能遇到治疗师乐意实现这种愿望。
然而,格林森是个例外:他试图证明他对玛丽莲的爱(在他看来无疑是父爱或柏拉图式的爱),但她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当玛丽莲 35 岁左右时,格林森写道:
我尽最大努力消除她的孤独,从而避免她陷入毒品或与极具破坏性的人交往……这就是你对一个需要指导、友善而坚定的青春期女孩所做的计划,她似乎接受得也很好。她说,她第一次期待[旅行后回到城里],因为这样就可以和我说话。当然,这并不妨碍她取消几个小时的[会谈]去[见她的爱人]。她对我不忠,就像对父母不忠一样。 (Summers, 1985, p. 264)
毫无疑问,格林森无意中承认了失败:分析关系的彻底崩溃。他握着玛丽莲的手,为她提供咨询,总而言之,他扮演着父母的角色,这与分析师所要求的角色完全不同。他说,玛丽莲“对我轻微的恼怒极为敏感,无法忍受……‘她生活中某些理想人物’的任何缺陷”( (p. 277)。这也是癔症的典型表现,癔症在生活的不同阶段被要求扮演大他者的角色——完美的父母,生命中全知全能、宽恕一切的上帝般的重要他人(无论是真人还是完全想象的人物)——但癔症对完美的期望永远无法满足。这种期望有时会投射到父母、情人、配偶、教师、牧师和分析师身上,而任何试图填补这一角色的人都会失败。为了给予无条件的爱和支持,格林森屈服于玛丽莲再次滥用药物等各种威胁,同意对她进行长达五个小时的治疗。他如实地承认自己“成为这种治疗方式的囚徒,我认为这种治疗方式对她来说是正确的,但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p. 307)。
格林森“治疗”玛丽莲的全部方法表明:美国精神分析的某种流派将自己视为一种服务行业:市场要求什么,分析师就要尽其所能满足什么。本案例中分析师提供的服务无法满足这种要求。他试图满足玛丽莲的要求,但不出所料,即使对分析师来说已经给的太多,但对她来说仍是远远不够。
要求和欲望不是一回事
玛丽莲要求无限的爱,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癔症教会我们很多:要求和欲望之间、你寻求的和你想要的之间、你发现自己想要别人给你的和你真正希望他们给你的之间存在着根本分裂。爱可能会让你要求成为某人的唯一,但欲望却只在你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唯一的人时才能盛开。
为了说明欲望和要求之间的区别(请注意,法语的demande通常最好翻译成英语request),让我们考虑分析者提出的常见要求——减少每周会谈次数或完全停止治疗。分析者提出这样的要求出于各种原因,包括觉得自己让分析师无聊或厌恶,(更不用说生活中的其他人了),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取得进展,或者确信自己已经取得了进展但无法更进一步——而且常常等同于试探分析师的想法:他或她是否厌倦了我们,厌倦了我们的故事和问题,或者他或她是否真的认为我们有所进展并希望我们继续?明确要求减少或停止会谈,而潜在的欲望可能是听到分析师说:“你做得很好,我希望你继续。”因此,在提出要求(可能是软弱或采取更更坚决的要求形式),
要求:“我想每周进行一次而不是三次”(第1层)
分析者的欲望可以表述如下:
欲望:“告诉我做得很好,你想更多地看到我,而不是更少”(第2层)
(这并不是说分析师永远不要满足分析者减少会谈次数的要求,或者永远不要同意终止治疗,而是说要求背后隐藏地总比表面的更多。)
一位女性分析者曾要求她的男朋友和她一起搬到她找到工作的城市(第1层),与此同时,她又希望他不同意这么做(第2层),因为对她来说,同意意味着他像她自己的父亲一样软弱,而她想要一个意志坚强的情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明确要求了一些她不想要的东西。
很明显,玛丽莲的几位丈夫一直在回应她的第一层要求,也就是她对爱的明确要求,但几乎完全忽视了第二层,即欲望的层面。人们当然是相信玛丽莲对爱的要求,她常常扮演一个需要父亲关注的无助小女孩,唤起男人的父亲本能,来取悦于男人。她有时可能也会寻找那些喜欢找年轻女孩的年长男人,为的正是能够将她视为女儿。对于玛丽莲来说,这样的男人不会像强迫症男性一样将她变成母亲形象。
然而,一旦男人开始回应她对无条件爱的要求,开始不遗余力地满足她一切怪癖和幻想,她就会失去兴趣。一旦她吸引住她看上的男人,并让他无条件地爱她,她就想摆脱这段关系。意识层面上,她想要一个男人照顾她、宠爱她,但被哄骗做这些事的男人却没有考虑到第二层,即她的欲望。就像强迫症男性想要将伴侣变成母亲形象一样,癔症女性也想将伴侣变成宠爱她的父亲形象。没有人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但他们常常又忍不住要这样做。
似乎可以肯定地说,至少在无意识中,如果不是有意识的话,玛丽莲会更喜欢一个“不会”和她玩这种游戏的男人,一个不会变成宠爱她的父亲的男人,一个不会忽视第二层次的男人。
这个人一度是乔·迪马吉奥,一个第一代意大利裔美国人,有着明显的男子气概。迪马吉奥似乎没有像她的其他男人那样向玛丽莲献殷勤,而且据玛丽莲自己说,和他的性生活是她经历过最好的(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他完全没有文化,为追求不同利益而与他离婚,并开始征服阿瑟·米勒,她认为他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知识分子之一。我并不确切地知道为什么她与迪马吉奥的“浪漫”关系为何消失得如此之快,或者为什么她最终与他分手,但这很可能与癔症的第二个特征有关,我待会儿会去谈这个特征。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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