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客科幻文学奖”本人获奖小说:《天问》

我的科幻小说《天问》,获得了2022年第二届“读客科幻文学奖”铜奖! 此届比赛由读客出版集团联合B站举办,评委有韩松、严锋、姚海军、顾备、戴锦华等大佬,收稿超过八千篇,总字数超过3000万,创造去年国内科征稿之最!

初赛入围后,决赛是三小时线上命题写作,最后在八千多篇小说里,我的科幻小说《天问》杀出重围,摘得了铜奖!


七月炎暑,闲云在天上稳稳移动,阳光炙烫在宋国境内。濠水斜流过蒙邑,将土地裁成两片,人就有了贵贱之分。城北的内乱刚平定,贵族们相残的细节太多,尚未经过史官整理和篡改。城南的饥饿百姓,闻着濠水里的血腥味,喉头鼓动,大口咽着唾沫。
城门附近有两间茅屋,庄周的夫人正在里面烦恼。她十八岁出嫁时,庄周正直壮年,还当着漆园的小吏,虽然俸禄不多,但贵在稳定,让她在亲族里颇有脸面。但婚后两三年迟迟不孕,邻里刁难她的闲话全从门缝里钻进来。到底是谁的毛病,也难说。因为庄周的性情像宋国的内政一般,慢慢变了样。每到深夜,她摸黑伸手,探到庄周胯下,庄周总盯着屋顶,问她一些与交合无关的奇怪问题,诸如天空具体有几层、日月是否由气聚、世界尽头在何处……
她只知道人世的生老病死,无法回答丈夫超脱天地的疑问。但她颇有毅力,试图搞清丈夫为何开始反常。于是连续半个月,她都尾随庄周去公署上差。
庄周珍惜时间,从不多干,就算上官来巡查,他也是日暮便走。一下了差,庄周便兴高采烈地先去城东,找一个叫蔺且的少年聊天。她这才明白原因——蔺且的祖上是可怕的杞国人。
杞国很小,兵备可怜,常被周边大小国家侵凌,宋国便是之一。杞人四面受敌,整日担心土地和财产明天是否属于自己,如此几百年,忧患变成了杞人的日常,并逐渐脱离现世得失,升华为秘术、文化和国家哲学。甚至有人担忧天地是否会崩塌,研究日月是否会坠下。
蔺且的祖上是杞国的巫官,负责预言战争和占卜天象,后来宋国侵占了杞国部分土地,他祖上被掳迁而来,才逐渐定居繁衍于蒙邑。
杞国早在二百年前被楚国灭亡,彻底消失。但这种可怕的忧虑哲学代代相传,让杞国遗族都笼着一层神秘的忧郁气息。无论谁与他们交往,不管曾经多么快乐,很快就会皱起眉头,念叨一些神秘的问题。这些问题经常涉及天崩地解,却不解决当下的柴米油盐。所以宋国的原住民很少和杞国遗族往来,见了蔺且,大家都纷纷避开,只有庄周,愿意和蔺且做朋友。
夫人打定主意,趁庄周离开,悄悄进了蔺且家门。她本性温柔,不善于斥责,只是请求:“您能不能离我丈夫远一点?”
蔺且年龄不大,但语气沉稳:“您能否使天和地离远一些呢?”
夫人摇摇头。
蔺且便说:“庄周若是天,那么我便是地。”
“你们俩是天地,我成什么了?”夫人心中恼怒,更不想沾染蔺且身上的晦气,扭头便气呼呼离开了。
夫人回家劝庄周不要和蔺且往来,但庄周不为所动,还是常去找蔺且。蔺且有无数的疑问,这些疑问慢慢也成了庄周的疑问。
疑问迟迟得不到解答,庄周的世界开始震动、崩裂和坍塌。他不想再领导几十棵漆树,划开树皮为国君搜集难闻的漆汁,便不顾夫人反对,辞去吏职,告别了一切值得怀疑的安逸、体面和尸位素餐。
他和蔺且白天在城外的旷野漫游,夜晚结伴穿行于濠水旁的乱葬岗,向遇到的每个活人和鬼魂发问,在竹简上涂抹着天书般的文字。邻居们都觉得庄周生了大病,并将不孕的原因转到庄周身上。夫人洗脱了嫌疑,但忘不掉新婚时的温存,去找巫师求救,结论是疯症,需用犀牛粪涂抹心口。
治了半年,庄周有所好转,可夫人的烦恼除了生育,又多了生计。庄周虽然还爱发问,但也尝试种点田,夫人卖些粗糙的绣工,加起来仍然不够,家里常常揭不开锅。
如此过了许多年,蔺且的担忧越积越重,问题越来越多,但他没有解答的能力,反倒是庄周摸索出部分问题的答案。
庄周重构了自己的世界,并开始为别人解惑。蔺且叹服庄周的聪慧,便拜庄周为师。庄周陆续有了几个跟随的弟子,偶尔接济他一些粗粮,夫妻二人才不至于饿得两眼发昏。
在邻里心中,庄周也由病人变成了大夫,他好像知晓俗世的一切烦恼,总能用恰当的比喻治疗大家纠缠一生的心病,而且不收钱。但庄周始终无法解答蔺且最近几年的疑问:天空苍苍茫茫,是它本来的颜色吗?
眼看年近天命,夫人料到了凄凉的晚景,心中着急,听闻庄周的老友惠施回到魏国做了国相,最近来宋国办事,她便打发庄周去叙旧,说点好话,谋个一官半职。
庄周正在院里和蔺且讨论问题,本来不太情愿,可挡不住夫人喋喋不休,便硬着头皮去了。其实惠施在来蒙邑的路上,听闻了庄周模糊的贤名,也想试一试朋友的才学。
惠施很胖,冠帽遮不住白发。庄周枯瘦,腿脚也不太灵便。两个老头一路闲聊,蔺且默默跟在老师后面,捧着竹简记录老师的言论,盖因庄周兴之所至,常随手记载想法,蒙邑的树上、城墙乃至墓碑上常有庄周的手迹,全靠蔺且抄录。
三人走到濠水上的一座木桥,庄周早忘了求官的正事,却和惠施讨论起水里的鱼是否快乐。
鱼儿们游来,陆续浮出水面,紧盯着桥上三人。水花惊跳着,鱼都很饿,它们上次吃饱,全靠内乱时飘出来的残肢。此桥偶尔有人驻足,投喂食物。鱼儿们有了经验,满心期待,却迟迟等不来一粒发霉的麸糠,大部分鱼很快潜回了水底,懊恼得很。
庄周的理论太绕,经过一番激辩,惠施渐渐晕了。鱼是否快乐无关紧要,惠施不太高兴了。辩论成了循环的无底洞,惠施赶紧岔开问:“我听路上的客商说,楚王有意聘你为相,你知道吗?”
“为相做什么?”庄周捋着胡子反问,“像你这样谋划合纵,大起刀兵?”
惠施装着一肚子的庙堂智慧:“如果此事成真,希望你能说服楚王,与我魏国联合,共同抗秦。”
“我不会去的!这些年的相国还少吗?张仪、苏秦、公孙衍再加上你,天下却越来越不太平。”
庄周的批判又进一步,惠施心中尴尬,但脸还在笑:“那……若楚王派人来,你怎么说?”
“楚国的神庙里,供着一个大龟壳你知道吧?”庄周善于反问。
惠施微微点头:“蛮夷之地,供什么都不稀奇。”
“枯甲被锁在庙堂里千年不得自由,”庄周指着水面的一条小鱼,“我更想学这条鱼,活在泥水之中最快乐啊!”
惠施做惯了大事,无法理解庄周这份微小的快乐,这让惠施更相信自己“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论点,毕竟所有突发的辩论,到最后都是口服心不服。
两人又聊了一会,话不投机,快到正午时分,惠施还有事,要回驿馆处理,便拱手告辞,庄周目送老友离开,颇有江湖相忘的感觉。
阳光变得灼热,河面泛起银光,只有那条小鱼还坚持浮在水上,观察着庄周。它的鳞片排列紧密,鱼眼闪着蓝光,瞳孔发白,里面藏着超距摄像头,刚才这段精彩的辩论,实时视频已经传回万里之外的北海。
庄周揉揉腰,转头对蔺且说:“回去吧,边走边谈。”
蔺且吹了吹竹简上的墨迹:“老师刚才的辩论实在精妙!”
庄周却拊掌大笑:“我不过是和惠施斗嘴,鱼到底快不快乐,我怎么能知道呢!”
二人朝城中慢悠悠地走去,那条鱼却蓄力抖尾,跃出水面,跌在岸边草丛里。它迅速褪去拟态,露出了里面的机械骨骼,两侧各伸出两只机械腿,将机体撑离地面,继而重启拟态,灰毛覆盖,变成一只灰兔,蹦跳着追上去。
进城和蔺且分别,庄周回了家。茅屋是结婚时盖的,已经破旧不堪。夫人忙问结果,他这才想起正事没办。庄周自知天地恒久而人生一瞬,不在乎官职这种浮云之事,可又怕夫人生气,闹个三天两宿的,便含混地说官职有些眉目,具体得惠施安排。
夫人喜上眉梢,赶紧去了外屋,给庄周忙活午饭。国家动乱,盐价上涨。宋国经常动乱,盐价经常上涨。盐罐见底,夫人伸进去搜刮出一点点,撒在汤里。好在夏天还有荇菜,她煮熟切碎,舍不得再放盐,便抓了一把茱萸拌在一起,带出点辣味。最后从锅里取了两个粟饼,热腾腾上了桌。
庄周早溜进内屋,写起了文章。夫人来叫庄周吃饭,今天她心情好,一把将墨迹未干的竹简夺来细看,那上面新写着: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夫人虽粗通文字,但总是看不懂丈夫写的东西,皱眉问道:“这什么意思?”
共渡了大半生,夫人难得在哲学层面发起一问,庄周枯瘦的脸欣喜起来:“这宇和宙啊,讲的是上下四方,古往今来,我接着给夫人详细解释!”
长篇大论在庄周腹内呼之欲出,他刚准备倾囊相授,夫人立刻打断:“快吃饭吧!”
庄周瞬间泄了气,放下秃笔,轻飘飘晃到了桌前。夫人盛汤给他,趁热打铁说:“惠施大人不急着走吧?你有空多找找他,走动多了,你的事就好办了。”
庄周埋头将汤喝净,抹嘴说:“夫人啊,求名者失己,非士也。”
夫人摇摇头,指着陶盆里的粟饼:“你的道理我不懂,可这是家里最后的口粮,明天就没米下锅了!”
庄周托腮想了片刻,拍胸脯向夫人保证:“我跟监河侯有点交情,一会儿就去借。”
吃完午饭,庄周准备去借米,可一出门,就碰到了刚赶来的蔺且,蔺且眉头皱成一堆:“老师,我有些新想法。”
庄周看着蔺且忧思的神色,有些可怜这徒弟,便劝道:“蔺且啊,人不能总被问题困住,想不通就暂且搁下,生命有限,你应当快乐一些……”
蔺且叹了口气:“我们杞国后人,怕是改不掉这毛病了。”
“自从楚国吞并杞国,楚人也渐被杞人沾染,更加担忧国境安危,屡攻邻国,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战争,这是忧思过度之害啊!”庄周摇头。
“老师,我听说最近楚国有个叫屈原的人,连续向上天问了一百多个问题,都很精妙啊!”
“一百多个?你可千万要慢慢想啊!”庄周劝告完,又问,“你刚才说什么想法?”
“我祖先曾忧虑天地,得出天地是云气聚集的结论。您说天地本就无为无形,那么苍茫的天色,是否就是云气的颜色呢?”
“容我仔细想想……”庄周的思绪一旦纷乱,腿脚便不受控制,下意识走向城外,那里有座小山,庄周和蔺且常去。
山中鸟雀啄着羽毛,田鼠晒起了肚皮,庄周沉浸在深邃的思考中,连林中穿行的犀牛都不避让,更注意不到那只机械拟态灰兔还在跟着他们。
走到半山腰,庄周累了,便钻进树荫,拿过蔺且的竹简和笔,蘸了蘸唾沫,在竹简上写起来。
那只灰兔竟会爬树,站在庄周和蔺且头顶的树枝上,从叶隙探出头,拍下了庄周写的每个字: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
正写着,庄周头顶滋啦滋啦响起一阵刺耳的噪音,那只灰兔突然跳到二人面前,播放着北海传来的命令:“确认此人智慧超群,就近调遣拟态机。”
灰兔迅速向二人逼近。二人不知危险,反而好奇地看着灰兔。蔺且皱眉问:“兔子啊兔子,你怎么会上树了?”
灰兔跳进庄周怀里,庄周下意识抱住兔子,蔺且轻轻抚摸兔子的长耳朵。两股电流突然从兔耳射出,庄周和蔺且同时哎呀一声,眼前一黑,便软绵绵倒在了草地上。
再次睁开眼,庄周脑袋嗡嗡作响,感受到一束强烈的热光照来。他最近常做些怪梦,有时梦到蝴蝶围着他翩翩起舞,有时梦到路边的骷髅跟他诉苦,每次醒来都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怀疑自己现在又在做梦:我难道正在神游宇宙,向太阳靠近?
他缓缓起身,发现正坐在一张软床上,头顶有一盏巨灯,比油灯要亮千倍不止。他环顾左右,蔺且不见了。这间房子很宽大,墙壁和屋顶全由银灰色的材料建成,上面还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房外有声音,微弱但恒定,像是什么东西在转动。庄周正看得出神,背后突然有人问候:“您醒了。”
庄周转过头,身后有一列怪人,整齐地立着。他们的衣裤连成了整体,红色面具丝绸般油亮,却没雕刻纹饰。怪人的四肢细长,额头钻出一对青色触角,屁股后还挂着半截短尾巴,一翘一翘的。庄周从不恐惧未知之事,反而好奇心被勾了出来。他整理衣袍,拱手行礼道:“请问阁下,我在何处?”
队列末尾闪出一个怪人,肚子很胖,像是头目,回答道:“您在我们的飞船里。”
“船会飞?”庄子觉得此地更像是山洞,猜测是被宋国的山匪绑架了,“我家穷得很,都没米下锅了,夫人又小气,你们绑我要不到钱财的。”
“抱歉,刚才的电流太大,但不是绑架,”头目很有礼貌,“我们判断您的智慧超过这个时代,这才请您来的。”
“我徒弟呢?”
“他满脸忧虑,定是智慧不足,我们没有带他来。”
庄周四下看,一面墙壁上,安着透明的窗户,大群颜色鲜艳的海鱼在窗外游过,庄周惊讶道:“噫!我竟在水下?”
“这里是你们概念中的北海,我们的船可以在水下前进,您看,前面就是主舰,”头目指着远处说,“那就是您要去的地方。”
深海很暗,隐隐透下一丝光亮,凉气很重,庄周头皮一直麻着,合着袖口悄悄搓手。远处悬停着一条黑色大鱼,鱼身上亮起一排排四处探照的灯光,像是一张黑纸被戳出许多透明窟窿。船越靠近大鱼,庄周越觉得自己渺小,这条鱼前后足有千丈之长,等来到鱼腹下,庄周已经望不到鱼头。庄周挠挠头,小声嘟囔:“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巨鲲?今天这个梦可真怪……”
鱼腹下突然裂开,露出一个方形洞口,庄周乘坐的船正好穿了进去,机械锁合的声音响过,庄周被怪人们带下了船,通过一条临时甬道进入了主舰的控制舱。
空间变得更广阔,钢铁串联的机器滴滴响着,许多忙碌的怪人来来来往。有几十个怪人从最大的一扇门里鱼贯而出,整齐排成两列,晃动着尾巴欢迎庄周。为首的怪人戴着银色面具,气场极强但语气和善:“您好,我是舰长,冒昧请您前来,打扰了。”
“请我来干什么呢?”庄周来了兴趣,“你们是妖怪吗?难道您是北海的海神禺强?”
舰长摇摇头,带动脖颈处的衣服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向上面:“我们来自天外,并非这个星球的生灵。请您来,是希望您解答一个问题。”
“天外?天外有什么东西?”庄周追问。
“天外有很多像你们这里的地方,宇宙浩瀚,我们都只是其中之一,只是我们的科学要比你进步很多。”
“什么是科学?”庄周没听过这个词。
“比如戴上我们的面具,就能与任何文明进行对话,”舰长骄傲地解释,“我们把您从宋国带到北海,只用了一刻钟,这就是科学。”
舰长的很多用词,庄周都不懂。舰长本来是要问庄周一个问题,没想到先要向庄周解释一百个问题。舰长陪庄周穿行于巨大的舰身内,看了无数新鲜的仪器、地图和视频片段。庄周的疑惑很多,但当他感到累的时候,好奇心仿佛突然消失,停止了所有追问,舰长这才有机会说起了自己的目的。
他们来自于文明高度发达的外星系,原住民们已经考证完自己星球所有的历史谜团,研究出出万年永续的能源,探索尽一切的社会现象,他们与造物主唯一的壁垒只剩下最难的终极问题。
所有的科学家、哲学家对此问题有各种假设,但都无法证实,很多人因此忧思过度,甚至痛苦自杀。最后经星球联邦批准,派出无数艘船舰从各个方向出发,穿梭于浩瀚的宇宙,向不同星球的智者请教。而这艘飞船在十年前到达了庄周所在的星球,不断派出探测船和拟态机器人寻找智者。
庄周正靠在窗边的沙发上休息:“智者?在我之前,还有谁来过吗?”
舰长说:“有,去年请来了孟轲,但他没有回答出来。”
庄周猛然起身:“噫!把孟轲都难倒了,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们想知道,最初的宇宙最怎么形成的?”舰长语气严肃起来。
“一尺之木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庄周点头说,“这个问题我想过,如果宇宙存在一个开始,在开始之前就存在一个未曾开始,而这个开始前的未曾开始前,还存在另一个未曾开始……”
“我们星球的智者也曾这样思考,最后都绕不出来,困在了忧思的迷宫里……”舰长叹气。
“但是最后我发现啊,追溯时空的初始是不可能的!”庄周指了指窗外,“玄妙深奥,就是宇宙的本质,造就宇宙的神秘力量无形无相,不可具象,在我看来,皆归于‘道’。”
“您记录思维时常写这个字,”舰长开始追问,“那您说的‘道’到底是什么呢?”
“哈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道是无形无相的,它不存在一个具体的状态,也没有固定的时间衡量,道就是道。”
“所以‘道’就是终极的答案吗?”
“我年轻时整日忧思苦虑,也喜欢寻找什么终极答案,”庄周哂笑,“但后来我明白,如果非要执着一个最正确的答案,我们只会离‘道’越来越远。”
舰长耸耸肩,略显不满:“您的意思就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吧?”
看着眼前这个猴急的怪人,庄周觉得有些滑稽,杞国人曾经忧思天地什么时候毁灭,这些怪人却在忧思天地什么时候诞生。庄周并不在乎面具下是什么样的怪脸,倒是被怪人们执着的精神逗笑了,他继续解释:“追寻一个不存在的答案,便是为物所役。可渺小的我们若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不执着于这些,而是把自己看作宇宙,我们的智慧就会像宇宙一样辽阔。”
舰长开始怀疑庄周不具有高级智慧,他不耐烦地反驳:“去追寻更高层次的知识不是更好吗?”
庄周摇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怪人们从宇宙深处出发,跨越遥远的星系,在无数的地方驻足,试图打破造物主设下的的壁垒,然而舰长不仅没得到答案,反而被庄周嘲笑了一番。舰长心中不快,但高维文明的优越感提醒他,不必向这个连电都没有的原始星球动怒。
偏见太过明显,就会生出具体的否定,舰长摇头说;“你该回去了,看来你的智慧不配与我们接触。”
“哎呀!我忘了借米了!”庄周这才想起正事,“回去又得挨夫人骂了!”
舰长吩咐身边三个怪人:“算了,把他送回去,这个星球目前没有答案。我即刻起航,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再次巡航回来,说不定会有新的智者出现。”
三个怪人点点头,带着庄周回到了小船,然后从鱼腹出来,脱离主舰,慢慢浮出了海面,向南驶去。
时已深夜,北海一片静谧,夜幕很黑,但星辰清晰可辨。庄周透过窗户回头看,巨大的主舰荡开海雾,浮了上来,轰鸣声震人心魄。它慢慢褪去鱼形拟态,鱼鳍部分逐渐伸长,一根根羽毛凭空出现,渐成燎原之势,聚集成两只巨翅。无数的羽毛随后覆盖了主舰的金属身体,舰头伸出了长喙。变成一只巨鸟。巨鸟从海面扶摇直上,翅下的狂风激起一股股巨浪,它飞向苍穹,与万古星辰同化,消失在庄周的视线中。
庄周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怪人拿着圆盘状的仪器对他说:“我们要清除您这一夜的记忆,您愿意吗?”
“你们真的存在吗?”庄周大笑道。“不过是我的一场大梦罢了!”
怪人用仪器在庄周脑后一扫,庄周眼皮一沉,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庄周还在树荫下,旁边的蔺且还在昏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初升的太阳表明时间过去了一夜。
庄周感觉做了一个长梦,他努力集中脑海里的残像,一页一页地翻过,却只记得有只巨鲲在他眼前化作大鸟扶摇而去。
他把笔头放在舌尖上蘸了蘸,佝着腰拿起一支新简,工工整整写道:溟海有鱼,其名为鲲,身愈千丈。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写着写着,乌云慢慢遮蔽了晨光,要下雨的征兆。天还亮着,树荫却更暗了。庄周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远望变幻的云气,此时一只苍鹰扶摇远去,逐渐变成天际一个小点。庄周忽然大悟,把蔺且摇醒:“蔺且啊,我想到了,天色苍茫,不是云气所致,而是因为天穹高远而看不到尽头啊!”
蔺且揉揉睡眼,思考着老师的话。他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难得笑了起来。
庄周的夫人终于找到了这里,她又气又急,看到庄周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一把将庄周拽起,抱怨道:“你失踪一晚上就躲在这啊?让我好找!快走,楚王派了两名大夫来请你做官,正在家里等着呢!”
庄周仿佛没有听到,身体被夫人连拉带拽着下山,像一只被牵着走的老牛,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竹简,他看着刚写的句子,觉得“千丈”不够广阔,边走边思索着另一番景象: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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