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滋炫教授《与中国时间斗争、时空的国族化:李朝后期的记时》
今天读了老师推荐阅读的一篇文章《与中国时间斗争、时空的国族化:李朝后期的记时》,是韩国著名历史学者金滋炫教授的文章,收录在了《世界时间与东亚时间中的明清变迁》这部论文集中。这部书是09年出版,估计这篇文章也是金教授在世纪初写成的。这篇文章,或者说这部论文集,集中关注了关于“时间”的记录形式对于国家认同、国家统治的重要作用,“时间”的记录形式又是如何体现国家政治文化倾向的,以及“时间”是如何被使用,或者说,是如何被不同国家的人利用,以达成自己的特定目的的。

金教授关注到了明清不同的统治时期,李氏朝鲜在记录时间方式上的变化。明朝初年,也是李氏朝鲜建立之初,朝鲜接受了明朝的年号,以明朝年号纪年,建立起了明朝统治之下世界时间观念(“时间殖民”)。笔者认为,朝鲜建立初期便认明朝为正统,首先是因为高丽与朝鲜两个政权存在的断裂性不强,建立朝鲜王朝的是“高丽人”李成桂,朝中的旧臣也不会因为一次更迭就被屠杀殆尽,对李朝来说接受高丽王朝曾经拥有的一切是非常容易的,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在承认朝鲜是中国朝贡体系的一部分,需要奉明朝为宗主国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其次,明朝,作为东亚的政治和经济文化思想(儒学)等多个维度的权威,朝鲜为了生存、稳定和壮大也不得不向这样的权威再次屈服。再次,洪武大帝出于强化明朝为中原正统的认同、消除草原民族带来的各方面的不利于其统治的影响的考虑,是不会允许朝鲜脱离其控制的。另外一个有可能的因素是,就像中国从汉文帝时期开始使用年号(金教授认为中囯的第一个年号来自汉文帝“后元”)之后逐渐成为习惯每个朝代都开始使用年号一样,高丽从唐朝开始就接受了以中国为中心的记时体系,之后宋元明一直如此,难免体现了一种历史的惯性作用。因此,朝鲜接受明朝的年号是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的结果。
但是朝鲜人原有的记时方式哪儿去了呢?在三国时期,新罗也曾使用过年号,但在其征服高句丽和百济之后数年,就接受了唐朝的年号。918年高丽国建立,当时正是中原五代十国时期,中原缺乏政治权威,高丽太祖(天授)和光宗(光德、峻丰)使用了自己的年号,直至963年,也就是北宋建立的第四年。而若将目光从年号纪年上移开,甲子纪年始终存在于朝鲜半岛。在李氏朝鲜的初期和中期,六十一甲子的记时方式曾出现于各类朝鲜文献中,但是使用频次并不高,也并不广泛,使用最广泛的还是明朝年号。但这一状况因明朝被另一个草原民族取代,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清朝学习明朝,让朝鲜国接受清朝年号,朝鲜接受清朝年号,仍是多种因素作用下的结果。但与明初时反应不同,朝鲜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而这一切,被满族人的入侵骤然打断,受到极大冲击的朝鲜士人产生了两个方向的心理路径:一是为作为文化正统的明朝被蛮族取代而感到无比的悲伤和遗憾,二是意识到自身作为除汉族政权之外的另一儒学正统传人本“重任在肩”,本体意识觉醒。而金教授认为,第二种心理路径在朝鲜士人中又产生了两个不同的发展方向,从而产生了两个儒学派别:一是西人派,认为朝鲜应当作为明朝的继承人继续对儒学发扬光大;二是南人派,认为朝鲜儒学自有其理路,应当继续独立的发展道路。后一种较前一种更强烈地体现了一种本体意识,但毫无疑问,这两个派别的观点都建立在一种认知之上:满清建立之后,儒学的正统就落到了朝鲜的头上(朝鲜的这种观念,清朝人如果知道的话,肯定是不认的。这里我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清朝人,尤其是清朝皇帝以及高级的士人,对朝鲜的这种认知是否了解,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那么,这样的认知就使得“时间”的记录方式具备了别种的内涵,朝鲜后期关于时间记录方式的问题也变得复杂起来。
这篇论文中对于这一内容写的比较零散,所以在这里笔者就根据自己的理解,对这一部分进行简要的分析。李朝后期,官方与民间的时间记录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清朝年号(多是官方文书中出现,民间几乎不用,但是具有较强私人性质的《承政院日记》中用的就是清朝年号),明朝崇祯xx年(或者省去崇祯,直接说xx年,但是指的就是崇祯xx年,民间用的很多),本国年号(仅几位皇帝有,用的很少),朝鲜国先帝的庙号(朝鲜皇帝《实录》中用的就是各个皇帝的庙号来表示时间),甲子纪年(前中期用的比较少,后期用的逐渐多了起来)。这几种时间记录方式的使用情况可以明显体现出朝鲜国内对清朝,对自身儒学正统地位,以及对逝去的明朝的态度,而这三者之间往往是互相联系的。清朝年号几乎只在官方文件中出现,体现了朝鲜对清朝的敷衍,意味着对朝鲜而言,他们臣服于清朝并不是因为其文化正统地位,而是单纯的因为政治的威慑和对外贸易的需要。
使用明朝崇祯年号,可以提现朝鲜人两个方面的意图,一是“使用明朝记时制是在擅用明朝的权威与传统,从而建构一个同中国分立的非中国时间和文化世界”,二是,借与清朝划清界限,强调朝鲜自身是继承了明朝的儒学正统。在李氏朝鲜的哪一时期哪种记时方式用的比较多,李氏朝鲜的哪一阶层、哪一种文书中哪种记时方式用的比较多,我们可以从这些方面中了解到不同时期不同阶层对存在着的满清、对逝去的明朝、对儒学的态度,发现其本体意识不断加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