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我最亲爱的
“那天我走进咖啡店里,当时你正捧着本书在读,我们对视了一眼,我立马就预感,这个人以后一定一定会成为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所以我走到你旁边的桌子坐下……” 和D相识是2013年6月在巴黎,这段话是2013年年底她去南法学习半年我们在车站拥抱告别时她对我说的。其实,这也正是初见时我所想的。当时我想的还有:这姑娘真漂亮! 如我们所料,才半年时间,我们真地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D的老家在西北,我在云南,我们都惊叹于一南一北两个天差地远的两个人居然在在异国他乡这样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更惊人的是我俩的背景性格爱好仿佛久别重逢般相似。 我在舞校学舞,她在国立美院学画。我们小时候成绩都挺好但都走上了学艺的道路,并且全国各地转校训练没有太长期固定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都曾被押着学写毛笔字下棋。我弹古琴,她拉大提琴:我们都不喜欢音色太喧闹明亮的乐器。我们都不喜欢视频通话,不论是我跟她,还是我们和自己的父母亲人都不怎么视频,更old school一点,都喜欢煲长长的电话粥。微信喜欢打字不喜欢发语音。她手长脚长一米八的大高个兼职过模特但是肢体相当不协调,跟我学舞被我嘲笑劝退过无数次。她则不以为然傲娇地说她才是琴棋书画四项正统都占全的那个,我肢体灵动但没延伸到手指上拿起画笔只得鬼画符。她看了我跳的黑天鹅为我画了一幅送我,我吐槽她的画风邪气满满只有她这种小妖女才画得出来。她得意洋洋地说:“谁让你就是黑天鹅本鹅,十足的一个死妖精。” 万幸我们对男人的偏好南辕北辙,噢不,当时我们都不想和外国人恋爱,因为都不想在亲密关系中还要费脑子用外语沟通。但是我喜欢温文尔雅的类型被她嫌弃都是斯文败类,她当时的男朋友高大粗旷我提醒她当心被家暴。也许正因如此我们从不担心我俩会出现“抢闺蜜男友”的情节,后来反而暗地里嫌弃彼此的男友都配不上自己的好宝宝。哪怕香奈儿的包包我们都会买同款同色。 都说同性之间,尤其是女人,哪怕友谊再根深蒂固,多少都会都会存在些竞争比较的微妙心理。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告诉她她所有的好就和她的美一样浑然一体。像大自然的美景一样泰然自若,完整得让人只有羡慕欣赏的份儿,但是你不可能傻到去嫉妒自然之美。她笑笑告诉我:“那当然,你永远不可能像我这样,但我也永远没办法做到像你这样。”真好,在这一点上我们的自信自知与默契都如出一辙。年少轻狂连梦想都相似,我口出狂言想要成为歌剧院首席,她则想要自己的作品能在卢浮宫展出。现在想想丝毫不为当时的不知天高地厚而羞赧。多好啊,在美丽的城市,和美丽的闺蜜,一起做着美丽的梦。怎么能不美呢? 然而又怎么可能如愿永远一帆风顺呢?我曾被高强度的训练以及职业伤病折磨得夜不能寐,她陪着我半夜去医院急诊治疗连喝口水都要喂我。在她灵感枯竭一幅画没画好就要撕掉的日子里我不厌其烦地为她跑腿买颜料买画布,冬天凌晨四五点陪她去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大海边写生被海风吹得重感冒。呵,两个不知死活的女疯子。是啊,那时我们都年轻,也都因为一时疯狂犯下日后让自己愧悔的错误。我为了报复出轨的男友去YP但事后后悔不迭;她在明知对方有对象的情况下仍然不计成本地投入一段感情落得身心俱疲。事前我们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也直言不讳地给出自己的建议。她劝我不值得,我告诉她犯不上,但最后达成共识:如果真地跟自己过不去,想做那就去做吧。“don’t ask why,don't judge,just help。只要不犯法再离谱的决定都支持你,捅破天了还有老娘给你兜底。”这条原则我们都心照不宣。事后在我们哭得最丑的时候也是默默陪在一边拥抱,从不说“我早就告诉你…”“当初要是…”之类的话。只听哭诉,不责备,一边照顾情绪一边分析出路,一起等待长夜将明…… D2016年回国。当时我纵有千般不舍但也初尝他乡安身立命的艰辛,想她必定有她的决断。只得默默为她打包送行。分隔两地思念更甚,但最近看了什么剧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都随时分享,哪怕有时差。语音电话一次打得比一次久,仍然没想过开个视频看看。她的个展开幕我送上惊喜录制视频现场恭贺,我晋升独舞首次担纲主角她托人现场送花,层出不穷的小惊喜仿佛亲密更胜从前。2018年我因家事回国,悄咪咪地瞒着她特地去她的城市见她准备一个大惊喜,她却冷不丁她向我介绍身旁的男友,告知已相恋近两年即将婚嫁,反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 我震惊之余私下里责备她为何不早告诉我,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我担心你不喜欢他。” 我再次震惊于她对我的了解。这个男人相貌平平家世一般也就罢了。为人尚算周全但总透着一股圆滑的世故。据D的描述,他工作上眼高手低事业并未有多大建树但热衷于攀附高圈阶层。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曾让D意外有孕但时机不宜胎儿发育不全只能堕胎……在我眼里这样的男人绝非良婿,一再劝她婚嫁绝不是儿戏,恋爱可以但若要结婚定要再三考虑。而D却再次告诉我一个震翻我的消息,她已再次有孕,且两人已在很近的临城置备共同资产,因为此时男方在那创业做项目。 虽然我曾多次吐槽过她的某些前任,但终究玩笑成分居多,这已是我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向D表达我对她男友的不喜,何况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我再小心翼翼也堆砌不出任何合宜的话语,只得沉默。倒是D笑嘻嘻地打破僵局。 “他也不真是一无是处,也有真心待我好的时候。倘若我哪日婚姻不幸,安身立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再不济,你家也总有一个房间预留给我不是?这个孩子,你终归要做他干妈不是?” Ok,don’t ask why,don’t judge,just help。我只得秉持这一条原则,由衷地期望自己感觉错误,祈祷D今后一帆风顺。可恨那年我特别忙碌,D的婚期也因各种原因迟迟没法敲定,最终各种阴差阳错,我没能做她的伴娘,亲眼见证她的幸福时刻。只得比往日更多的语音电话联系,叮嘱她怀孕种种小心,耐心听她诉说婚后生活怀孕种种。比如老公今天给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再比如第一次胎动的感觉。这些幸福时刻也总让我心花怒放。心想我亲爱的D即将为人母,当年那个一起疯癫一起玩乐不羁的“小妖女”即将有了更神圣庄重的身份,不禁感慨时光之神妙。她也有抱怨不顺心的时候,我总是一边宽慰她一边刻意告诫自己不要过分在意。但总不能放心,回过头想跟她详谈讨论的时候她总轻飘飘一句:我当时也就那么一说。 D的预产期在2019年2月,彼时我刚好有假回国探亲。特意抽出时间飞到D的城市见她,某次和她聊天,她说她想顺产,并问过她老公会不会害怕进产房陪伴,因为场面相当惨烈可能会引起不适担心影响日后生活,她老公当时没有接话。我则拉起D的手,没事儿,我多留一段时日陪你直到你平安生产,就像《欲望都市》里Miranda和Carrie那样。D笑得很开心,连连说好。我当时并未多想,一方面我心想日后我若生产也不想伴侣看到我狼狈痛苦的样子,一方面也理解男性对于视觉观感的敏感程度,更有一重私心:这么重要的时刻,必须是我陪在一起。 然而D的胎动迟迟未发作,某一晚我发讯息给她未回,我惴惴不安地联系她老公,他说她早已睡下并未有任何情况,还说明天就要住进医院了。我这才放心睡下,直到第二日醒来收到D的讯息:已平安产下一名大胖新生男儿。
我又惊又喜,不顾形象一路直奔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D,见她完好无损精神尚可,不由得大松一口气。一面由衷欢喜地恭喜她一面大骂她老公为何不叫醒我。她老公连连作揖告饶,说是半夜突然发作且医院有规定,只得2名亲属陪伴,D的母亲也在场,我只得作罢。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D的母亲,很慈祥和善的一位女性,热络地说总算见到了D常提起的我,一面跟我聊家常,一面一起端详可爱的新生儿。D忽然问,你这干妈怎么连见面礼都没准备一份。我一脸窃笑献上早早就为干儿子准备的礼物,托人买的一块极好的玉。D假装一脸不屑嗔道:“就这小破玉还想打发我宝贝儿子?该早早结婚最好生个女儿嫁到我们家来才有诚意!”我和D的母亲都打趣她都已经做母亲了还这么说话没正形。 不久后我即将回法国,临别前D一家三口总是和美齐全的样子,好歹孩子生下来了,家也总算是定了。我离开得也稍微安心。之后我们的电话联系依然频繁,得知D的小孩平安健康一天天成长她也顺利出月重返职场,我由衷为她高兴。但总也想得到初为人母且社会对女性要求苛刻,时时提醒她别太累,好好照顾自己。她要我一切安心,自己婚前购置的新房年底即可交房只待装修即可入住。说总为我留好一间客房欢迎我随时来住。对她老公却只字不提。 2019年年中,我得知母亲的肾病已到晚期时日无多。决定放弃自己在巴黎的工作回国。安排好家庭事宜和国内工作,抽空见了D一趟。她产后恢复得极好,完全看不出来已为人母。岁月的流逝和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了一丝成熟稳重的气韵,眉目依然明艳如昔。我美滋滋地夸她:这才是我女人该有的样子。她却再次告知我一个震惊的消息:他老公已离家出走,正在办理离婚。 那天晚上D在我酒店房间里,我们点了几瓶红酒聊了一宿。原来早在婚前,D和她老公就共同做了一些投资,还都是他老公找来的。但是钱投进去了就再也没见水花响,她不问男人也不会说投资后续。问起来也是支支吾吾转移话题。钱算不上多,D也不再追究,但她已判定此人无法再在经济上予以任何信赖。所以也动用积蓄在婚前为自己购置了房产。婚前也曾见过男方家长,海边乡下里的农村人。家族亲戚众多也不乏有所成就的体面人,但跟男方家庭说不上亲密。她老公是家里长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家婆对长子的婚姻极为看重,为人尚算实诚但特别注重脸面,预算不充足的情况下仍要大摆宴席只为在族人面前充胖子。儿子降生后,男方在临市的创业项目也告吹,所幸赔得不多。回到D所在的城市,D的新家尚未能入住,他每个月只负责花3000元在城中村找了一套小居室,其余支出一概由D负责。好在D家境殷实她的事业顺遂也不以为意。但真正让D寒心的是丈夫对新生儿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对待儿子态度马虎至极,说是丧偶式育儿也不为过。每日外出找工作但毫无进展,虽然定时定点回家但家务更是一概不管,沟通只已简单的嗯、啊、唔应对。D已懒得再同他争吵,她抱着儿子,他抱着手机。直至某一日,因为一件小事儿两人晚上稍稍拌嘴几句,第二天D起床时发现他已携带所有个人物品离去。 “我给他留了言,说过不下去可以不用勉强,想离就离,”D平静地说,“他现在人在哪,在干什么,我也丝毫不关心,我也不想去追查原因,或许我对他早就死心不再信任。如果不能协议离婚那就打官司,财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至于儿子,一定要跟我……”直到说起了儿子,D平静的语调才有了一丝颤抖,我听到了她的哭腔,“……我的儿子他真的好乖,好可爱,不哭不闹,我很早就可以睡上一个整觉了。我毫不后悔生下了他。但是,如果能重来,如果一早知道他今后要成长在这样一个家庭,我不会选择这一切,我会倾尽所有给他我能给的,但是他值得比这一切更好的……” “没事了,”我抱着D,“我回来了,你这么好,小宝有你这个妈妈足够了。一个不负责任不能承担空有父亲名头的男人对他的成长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还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以后遇到愿意接受你的好男人机会多得是。就算遇不到,你自己肯定也能把他养好。再不济他还有我这个干妈不是?我睁大眼睛给他好好找个好干爹一起疼他……” D没有说话,但她的拥抱很坚定平很和有力量。那一晚,彷佛又回到了在巴黎时我们在不顺遂的日子里相互依偎的光景。我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并未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对渣男破口大骂,我只想他此刻离D越远越好,死了或者穿越去了平行时空最好,他连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都不配。D在我身旁睡着了,我感慨她的坚强,换作是我,我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境遇;我也心疼她的坚韧,这是要死心到怎样的境地才会有如今的平静。而我呢?此时我有着患病的母亲,工作上只得从头再来,我甚至无暇去思考自己无所寄托的感情问题。那些没心没肺一起做梦享乐的日子,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也许是D的遭遇,也许是自己这些年的冷暖际遇,我好像尝尽了世情的千疮百孔。是啊,我在舞台上演绎了那么多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故事,怎么我就忘了现实中的凡俗就是这么无常实际而一地鸡毛呢? 第二天起床,D已经离开,我走到镜子面前,感觉自己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像是老了一岁。手机收到D发来的微信,她画着美美的妆在吃brunch。“她真是好样儿的,我也不能差。”我心想。后来的几天,我跟D一有时间就混在一起,没有再去聊令人不快的事。更多地是对未来的畅想。小宝已经长大了不少日益可爱,我们聊着他的日常,想他以后会是什么样一个帅哥,该走什么风格路线,也会聊我今后的打算,聊最近哪个牌子的新款包很好看是值得买的,抽个空我们该带上小宝和妈妈一起去哪去旅行。D的母亲在厨房里给我们做饭,偶尔会插嘴一两句。私下里D母向我表达过担忧,其实一开始她就不看好女儿的婚姻,现在这个境地,做母亲的唯有亲力亲为多帮忙。要我日后婚嫁必须当心谨慎云云。我也只能略略安慰老人。 不久,疫情的爆发打乱了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我忙着照顾母亲,又要适应新的环境和工作,跟D也不在一个城市,跟本不能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每个月见上一面。仍是语音电话联系居多。有好几次,我晚上做梦梦到D,或是躺在床上满脸愁容,或是在我面前泪留不止。每次醒来我都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夜间所梦,她笑嘻嘻地告诉我她好得很,完全没事,说我一定是太想她了,应该要找机会见见了。 等到我和D见上面了,也到了2021年初。大家也都习惯口罩与核酸。依然聊不完,聊八卦,聊时装,聊工作,聊小宝,聊她离婚的进度与男人的拉锯战,过程并不容易。D的心态也不平静,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也很达观,说他终归是小宝的爸爸,她不想给小宝洗脑说爸爸这不好那不好,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非要对簿公堂。每次他来看儿子,她就躲房间里去。小宝很乖,从来不问爸爸去哪里了,也从来不亲爸爸,在他的印象里,好像“爸爸”这个概念就与自己无关,就像别人的玩具他没有但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年中D终于搬进了新家,我过去小住,小宝已经会说话了,会怔怔地看着我叫干妈,D抱着小宝说:干妈在你出生的第一天就来看过你抱过你啦。我看得出,小宝是真地亲妈,真好。 2022年的年初,上海封城三月。我一个人关在家里,每日除了与父母电话,剩下的就是跟D聊天解闷。可喜的是经过两年的拉锯,她的协议离婚终于搞定了。我鼓掌叫好,说要送她个包包庆祝。她乐得屁颠颠地去选包。那时我妈妈的病情已有了较好的控制,D搬了新家搞定了离婚事业也小有所成。我被关了3个月,但也早已在工作上站稳脚跟。封城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好好休整了一番编出了满意的新作品,疫情几年每个人都不好过,但我却感觉这次封城像是给茫然赶路的我一个喘息的机会。解封后还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迹象发展。从未想过后面的境况会急转直下。 2022年末,我陷入了一段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情愫。在蠢蠢欲动的开心与茫然不安的惶恐之间来回跳跃,对方玩世不恭忽冷忽热的态度常常让我不知所措,好几次都要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却总是被防疫政策阻挡。也许是天意吧。然而,年底骤然放开的防疫政策让许多人猝不及防病倒了,我的母亲在这一波浪潮中离我而去。 那是一段天都要塌下来的日子。我当时也感染新冠卧病在床。母亲的后事父亲料理得很快。我在家里躺了三天不吃不喝。D把小宝留给她母亲飞过来陪我。我拉上窗帘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D从来没有尝试过掀开被子劝慰我。只是隔着被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我听得到她也在啜泣。我每每哭累了便睡,睡醒了继续哭。总看得到D在旁边,适时地为我喂上一杯水一碗粥。我说你不用再陪我了我会好的,家里老人孩子都需要你快回去。她说不,说前两年你梦到我后总打电话给我,其实那段时间我过得也不好,每晚都抱着小宝流泪,但好歹我有小宝,我不想在你哭的时候连个可以抱的人也没有。我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我,她不说话也只是颤抖。 母亲的离世让我在重建与崩溃中反复徘徊许久,那段莫名其妙地情愫我也无法排遣。也许是母亲的死加剧了我的悲伤觉得世事无常更加贪恋温暖,哪怕知道欺骗自己沉迷在这虚幻的感觉中无异于饮鸩止渴。事实也是如此,在最初的悸动后带给我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更深的心灰意冷。在贪恋麻醉与冰冷现实中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愈发不认识自己。好几次打给D跟她说起这些事,见面也说,她也从来不问为什么,不批判,只是温柔但坚定地告诉我:时间会治愈一切,我都挺过来了,你也会的。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就这样拉扯了大半年,终于在8月狠狠的一次伤心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重复这可怕的周而复始。同时也拿到去英国进修的offer。我跟D说我想通了,要走了。D说好,你想通了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都会好的不是么? 10月18日我过完27岁生日,10月20日D过完她27岁的生日。是的,我们同年,间隔一天。我们许的生日愿望都是新的一岁平安顺遂。D送给我一枚戒指,亲手为我戴上。我苦笑说活这么久第一次给我戴上戒指的居然是个女人,看来我这辈子我注定要被你套牢啦。她握着我的手一脸郑重:放心,会好的。我点头,嗯,会好的。
随后我陪爸爸去国外办事儿。到达的第一天我还给D发了信息,这儿真美。她没回。 直到26日下午,接到D母的语音电话:D突发急性病引起脑溢血,已经在医院昏迷了3天,且情况不稳无法手术,她现在随时都可能…… 我仿佛浑身被抽干了力气,狠狠掐自己妄图摆脱这可怕的梦境。我不记得是怎么安排的回国事宜。我只记得哭着央求爸爸赶快带我回去。漫长的飞行旅途我心绪不宁,想着我马上回来,祈祷她一定吉人天相,哪怕不能手术血块也有可能自然疏通不是么?刚许的生日愿望都还没过多久怎么会不灵验呢?肯定后面才会显灵吧?!最近这几年我们都不好过但也都捱过来了不是么?死女人你才告诉我一切会好的怎么又开了这么个大玩笑呢?胡思乱想一路直到飞机落地开手机又收到讯息:D离开了。 那个陪我哭陪我笑陪我醉,那个为我画画骂我死妖精,那个彼此第一眼就知道会成为挚友的那个人……她离!开!我!了!!! 我麻木地翻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机械地一条条听着她曾发给我的语音条,想到这个号再也不会传来任何讯息了……思绪不断漂浮反而让我我冷静下来,她的妈妈怎么样了?她的孩子呢?该怎么办?她的前夫不是个省油的灯,会不会这时候跑出来作妖?我不能去问为什么,不要去评判这是怎么发生的,我要去帮忙。去帮她所爱的人。我不能任由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沉溺其中,我应该好好地先妥善帮忙出力她的后事,再看看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做完这些之后再来处理消化我的情绪。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只感觉呼吸变得急促,喘不上气。好像一把无形的大手揉捏着我的五脏六腑挤出了所有空气,我想要再吸进去却怎么也差一口气儿。我连呼吸都困难,内脏好像都在大声地嚎大声地喊互相撕扯,堵在我心口的那块不知名的东西让我几欲窒息。如果母亲的离开让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她的离去则带走了我周身的叶片,现在我TM就是一棵光秃秃的光杆司令啊!个奇形怪状的丑八怪玩意儿! 失魂落魄地来到酒店,想起上次来这家酒店还是3月。当时我手术后修养借着假期来看她。那晚我喝得好醉,她也是在这里的某个房间里抱着哭天喊地的我,一遍遍地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告诉我: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大可重头再来重新开始,你还有我,不论怎样我都陪你一起…… 这一次,再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再这样的温柔的安慰我了。我想哭,眼里湿润但眼泪掉不下来。我想喊,但喉咙里有某块东西硬生生将我哽住,喝水咽不下去,抠喉咙吐不出来……一夜无眠,只等着第二天太阳升起出殡送她最后一程。 今天她出殡,直到这时候我才看见她。D我来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像她以前许多个夜晚睡在我身边那样。多美的人啊!皮肤白皙,杏眼紧闭。她一直都那么美,连睡觉都那么美。只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了。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don't ask why,don't judge,just help。 我最亲爱的,你放心我会帮你。我知道还有很多悬而未决让你牵挂放心不下的事情需要解决,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帮你解决掉所有这些问题。我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像我不能一觉醒来便能治愈失去你的悲伤。我要先花许多时间去处理这些事,再花许多时间去消化我的情绪。但是你看我多了解你,我们俩一贯以来都是这样处理问题,我们这么好,怎么会忘记我们的传统默契呢?我现在连悲伤的自由都没有我却并不为此悲哀,什么狗屁情绪,什么情情爱爱,什么梦想未来,这时候坨屎都不算。统统先滚一边去让道出来不是吗?等我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还有无数个漫长的夜晚来够我伤心不是么?你看!我够牛逼吧?我这么厉害你一定会觉得我很棒吧?哈哈,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的死妖精啊~你对我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你怎么就先走了呢?啊? 再会,D……我最亲爱的,我们……再会。在那之前,我会解决你所有担心的问题。也许会经历很多艰难肮脏的时候,反正我们活到现在也被搓磨得差不多了,还怕什么呢?但是再污浊的人,内心也会有一片纯净柔软的地方吧?你的名字永远都在我内心的那块地方,清澈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当我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当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当我在舞台上发懵忘记舞步,当我对着镜子卸妆,当我跟某人共进晚餐,或者当我在窗前点起一根烟,当……你好听的名字会突然从那个地方跳出来重重地咬我一口。这行为让我疼痛,然后充盈,然后虚空,然后放松,然后再回归平静……等待它再一次伺机而动。 再会,我最亲爱的,我们终将再会,哪怕不知何时,我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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