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何 修 复 童 年 创 伤 | 自我疗愈

秋天,是一块薄荷糖。
清晨推开楼门,凉爽的空气自鼻腔涌入五脏。我想到了这句话:秋天,是一块薄荷糖。这块糖可能是夹心的,因为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那些坠落在地上无人捡拾的石榴们,皮开肉绽,任由北风将它们熏成香料,泼洒到各处。
手机上有信息提示,是朋友发来的连串问题:
“心理病症能靠自我疗愈成功吗?那要心理医生干什么用呢?”
“怎样算治愈成功呢?”
岛主之前有遇到过一位咨询师,她说只有持续进行心理咨询才能治愈心理创伤。但真的只能如此吗?鉴于国内心理治疗的混沌状态(专业、价格等),难以通过数次试错去筛选适配的治疗师——时间和金钱的浪费是重要原因,更主要的另一考虑是会对受访者的情感造成重复性创伤。自我疗愈或许是另一个看似可行的治愈方式,但如何做、会有怎样的困难和风险、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成了摆在自我疗愈实验者面前的一个个谜题。
心理创伤的治愈成了一场看不见终点线的马拉松,参赛者们无一不感到迷惘与焦虑。他们需要看见一条可行的路径,一个虽遥远但依稀可见的灯塔,或是一个如他们一样平凡的榜样——这也是岛主撰写本篇内容的初衷。
在前面几篇内容中,岛主分别介绍了自我疗愈中可以参照的实践方法。今天这一篇,岛主想把前段时间读过的一个自我疗愈童年创伤的故事分享给大家,希望能够让更多受困于童年创伤、想治愈童年创伤的读者朋友们从中获取前行的力量、看到创伤治愈的希望。

这本书的作者斯蒂芬妮是一位马来西亚女性。年少时便跟随父母搬到美国居住。他们生活的区域是一个东亚社区,周边居住的都是像他们一样从东亚各国移民而来的黄种人家庭。
#童年的创伤
父母之间的冲突达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后,母亲选择了离开。父亲虽然在离婚的最初阶段与女儿组成了受难者同盟,但随着父女二人之间的矛盾浮现,父亲不负责任的表现也愈演愈烈:父亲会在开车时以死要挟女儿顺从自己的意愿,并同前妻一样,将自己失败婚姻的过错全部推卸到女儿一人身上。所有的这一切让仍处于花季时期的少女感到无所适从。当父亲结识了新的女朋友,将她独自留在偌大的房子里不再出现后,斯蒂芬妮决定独自过活,那时她年仅15岁。
#隐形的创伤
经过几年艰难的独自生活经历,斯蒂芬妮变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总说“对不起”的瘦弱女孩了。她变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总是挥着拳头,用愤怒攻击世界。可是,愤怒并不总是奏效。当好朋友因她表现的冷漠而离去后,斯蒂芬妮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重复母亲对自己的情感模式——愤怒。她想改变,她不想变成母亲。
斯蒂芬妮努力让自己变得柔和,更善解人意些,而这种改变帮她开辟出一条成功之路:入职了一家知名媒体公司,拥有了可观的收入和一群可以通宵畅饮的朋友们——生活看起来不能更好了。斯蒂芬妮却没有这么觉得,相反,内心里挥之不去的隐隐焦虑总是让她陷入歇斯底里。“这个还不够好。”“我应该做得更好。”“我怎么这么笨,竟然犯这种错误,真是该死!”是抽打在精神上的皮鞭,让她丝毫不敢松懈。但新换的上司对她颇有意见,刻意的孤立和排挤让斯蒂芬妮跌入绝望的谷底,认为自己一文不值。职场失意,亲密关系中也因缺乏安全感而屡战屡败,这让她不禁自问:“我到底怎么了?”
“复杂性创伤应激反应症。”斯蒂芬妮的心理咨询师在电话中回复她。
#心理治疗管用吗?
在确诊C-PTSD之后,斯蒂芬妮尝试通过不停地工作、与朋友聚会喝酒麻醉自己,以减轻精神上的痛苦。但无一奏效。上司的态度仍旧,亲密关系也无进展。深思熟虑后,斯蒂芬妮做了决定:离职,治病。
离职后,多了许多空闲时间,斯蒂芬妮查阅了很多有关心理创伤的书籍和文献。心理病症的治愈手段,通常首选是心理咨询。斯蒂芬妮见过几位心理咨询师却愕然发觉,同这些咨询师倾诉自己的童年创伤,不仅无法减轻自己的心理痛楚,反而会加重自己的情绪崩溃。通过查阅文献资料,斯蒂芬妮了解到心理咨询对部分心理病症,例如C-PTSD和PTSD并不十分奏效,反而会因为反复复述创伤事件而加重病症的症后反应。
斯蒂芬妮想到了自我疗愈。但是翻遍了文献也没有找到任何可参照的系统性的自我疗愈方法,网络上也少有自我疗愈的成功案例。有的专家甚至公然声明:没有什么自我疗愈方法,如果有的话,早就被写进教科书里面了。斯蒂芬妮没有气馁,仍坚持不懈地找寻最适合自己的疗愈方法,她相信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改变点什么。
EMDR(快速眼动治疗法)是近些年由心理治疗专家夏皮罗提出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其治疗原则是当患者叙述创伤经历时,同时进行双眼的左右转动,以此减轻患者的心理创痛感。斯蒂芬妮预约了一位EMDR治疗师,先后进行了几次眼动治疗。但除了第一次的治疗效果显著之外,其余几次的效果都微乎甚微。
斯蒂芬妮放弃了EMDR治疗,又从别处了解到部分心理治疗师会借用迷幻药(岛主不提倡,国内法律也不允许)帮助心理患者释放精神压力,但这种方法同样仅在初次试用后效果明显。
除了上述几种方法,斯蒂芬妮又加入了不同的瑜伽社群和冥想社群。相较冥想,瑜伽更加符合她的情况,能够帮助她放松身体,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冥想是当下热门的一种疗愈活动,通过聚焦呼吸的方式帮助练习者平复思绪,提高精神的专注力。但根据斯蒂芬妮搜集的一些文献资料,冥想也不适用于所有心理病症患者。有的心理病症患者会因为这种呼吸练习而引发更严重的情绪焦虑和崩溃。
所有的这些方法都有点治标不治本。斯蒂芬妮最后选择了追根溯源,回到过去。
#创伤的代际传播
“我的创伤是父母造成的,那父母为什么这样做?他们是否也有创伤?”
“除了我,别的孩子也有同样的经历吗?难道我是那唯一的怪物?”(这种负面的“唯一性”会加重心理病症患者的内心痛苦)。
带着这样的疑问,斯蒂芬妮踏上回乡的寻访之路。她回到年少时的东亚社区,采访了初中时的老师和同学。“那些东亚孩子穿得干净漂亮,用着昂贵的电脑和物品。他们的父母看起来很体面。有孩子告诉过我,她被父母虐待了,但是这好像是一种普遍现象。”“班级的东亚孩子都被父母教训过,无一例外,像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直到长大后才明白那是种虐待。斯蒂芬妮,你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发现自己不是孤立的创伤受害者,让斯蒂芬妮的内心好受了许多。她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到马来西亚,希望能够发现更多有关父母的故事。姑姑们的谈话让斯蒂芬妮了解到家族传统的教育方式和问题处理模式:棍棒底下出孝子、沉默是金——当斯蒂芬妮的母亲当着家族人的面羞辱女儿时,姑姑们全部默不作声,当做没看见。虽然她们会通过隐晦的方式(譬如,夸奖斯蒂芬妮很懂事、很聪明)来弥补对小侄女的亏欠,但这种不作为的方式已然对少女的心灵造成了损伤。
回到美国后,斯蒂芬妮对东亚家庭文化进行了研究,发现童年创伤在东亚儿童的成长经历中占有很大比重,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种童年创伤竟会出现代代相传的现象——父传子,子传孙——在此过程中,如果没有人意识到这一问题,那么这些创伤将会一遍遍地被无意识地永久传播下去。
#逃离并不解决问题
在了解了父亲也有他的心理创伤后,斯蒂芬妮主动联系了父亲,想修复彼此之间僵化的父女关系。父亲与她恢复了往来,但看似和谐的表面下,新旧问题交替困扰着斯蒂芬妮:父亲从来不关心她的境况,只有当他心情不好,需要找人疏解的时候才会主动联系女儿。当斯蒂芬妮终于控制不住,向父亲控诉自己的不满时,父亲气恼地斥责她:“我可是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斯蒂芬妮淌着泪回答道:“可我只想当你的女儿。”
自此后,斯蒂芬妮同父亲又断了联系。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孤独的平静,内心时不时涌现的伤痛却仍无法治愈。与父亲的隔离,或许能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但不能为她带来内心的自由和快乐。而在此时,她遇到了MR.right——乔伊。不同于此前的任何一个男人,乔伊深深理解斯蒂芬妮在感情中的不安全感,为她提供坚实的感情支持。
“爱是什么?”
“You hurt me, I hurt you. But you're still mine.”(你伤害了我,我伤害了你,但你仍是我的)
许多有关心理创伤的理论提出,创伤患者的治愈需要找到可以替代自身养育者的他者——可以是第三方(爱人或朋友或其他),也可以是自己——所以说,两种选择皆可,不必踩高贬低。除此之外,许多创伤患者面对新组建的家庭会产生恐慌感,因为他们习惯了通过隔离原生家庭来保护自己,并且因为童年创伤而对家庭产生天然的不信任感。但是,创伤治愈的另一个要点便是,学习去依赖一个家庭、信任一个家庭,试着把自己交给这个家庭——这是创伤患者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一个重要课题,需要在成年后组建自己的家庭后弥补。
#创伤疗愈的终点是什么?
斯蒂芬妮在漫长的自我疗愈过程中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找治愈方法,奔向疗愈的终点,却始终没有找到出口。看不到方向和终点线的治疗,对于医治者和患者来说,应该都是一种压力。
汉姆博士是她最后求助的一位心理治疗师。不同于其他心理咨询师,汉姆博士并没有要求斯蒂芬妮此次叙述过往的创伤经历,而是同她玩起了“游戏”——他故意设置障碍,激起斯蒂芬妮的激烈情绪反应,再同她一起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汉姆博士通过这种方式帮助斯蒂芬妮进行个人反思,让她明白pain(疼痛)和suffering(伤痛)的区别:前者是事件引发的直接反应,而后者是对反应的反应(有点类似岛主在上一篇中提到的“关于感觉的感觉”)——大多心理伤痛是后者,而非前者。要想摆脱suffering,那就停止对pain做出进一步的论断。
当斯蒂芬妮提到她对自己出现的负面情绪很是不满时,汉姆博士开导她:“负面情绪本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有当负面情绪彻底淹没了其他情绪体验时才是一种有毒的情绪。试着臣服,去跟着情绪之流体验它、观察它,越挣扎反而下降得越快。”
“那怎样才算完全治愈好了呢?每当我感觉自己痊愈了,又会出现新的状况。”斯蒂芬妮问。
汉姆博士答道:“真正的创伤痊愈绝不是让你变得每天都乐不可支,那是不可能的。另一个极端是让你变得对所有事情都波澜不惊——那不是痊愈,那是麻木。疗愈的终极目的是让你能看清自己的问题,创建双向的调节模式——既可以进行自我疗愈,又可以通过与他人构建良好的社交关系来调节自己——因为心理创伤的核心是人际关系技能的破坏。痊愈是指你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表现出恰当的情绪及情感,并且有能力恢复到正常的情绪状态中。”
#戴着镣铐跳舞
毫无疑问,心理创伤给患者带来了无尽的苦痛,但正如斯蒂芬妮所说:“我被深深地爱着,可将部分功劳归于我的心理创伤”——高共情、敏感真诚和专注是病症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惊喜,而因童年的高压环境而练就的抗压能力反倒让创伤患者在紧急时刻表现得比别人更为镇定。
故事的结尾,斯蒂芬妮与乔伊步入婚姻的殿堂。她的心理创伤仍会时不时地闪回,同她斗智斗勇。她还是会有不安全感,会在某个深夜抱着枕头痛哭流涕,会陷入抑郁或焦虑的状态中挣扎痛苦。但是,她已明白,没有彻底的痊愈,至少没有完美的痊愈。她仍坚持每天记录感恩小事,定期去瑜伽社团报道,通过正念练习消减负面情绪的影响。创伤确实是头难缠的怪兽,不过她已成为这头怪兽的主人。每一次厮杀都只会让她变得更强大,她会在城堡上立起自己的旗帜,高喊:I’m alive(我还活着)!
#岛主有话说
先前有人表达过:为什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原生家庭上呢,不过是想给自己的错误找个借口罢了。
岛主听闻没有多言,只是心里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遭遇,决定了截然不同的认识,没有谁对谁错的定论。岛主尊重这样的观点,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上,确实无法了解童年创伤意味着什么,除非此人有着极强的共情力和同理心(但再怎么共情,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创伤患者不需要同情,只是希望,可以得到尊重。
至于那些有童年创伤的人们,应该都在寻寻觅觅,找那块丢失的拼图吧。有人恨施害者,有人选择了原谅。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无论如何,请一定保持希望和爱。尝试,并找到适合自己的疗愈方法,坚持下去。最后,想用尼采的话作为本篇结尾:我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的爱和希望,不要抛弃掉你的灵魂中的英雄!把你的最高希望当作神圣的事物保持着!
注:本文提及的所有方法论有一定的特殊性,建议读者依据自身的具体情况酌情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