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俄派大师、宗师的聆听偶记：有时，就是危难之中见人心

文：张可驹

一日，听吉列尔斯（Emil Gilels）失落的录音。这套唱片我不常听，演绎伟大至此，听得频繁也有点耗人。

连听其中两场独奏会，再次感到吉列尔斯和里赫特，二人既是俄国钢琴学派长达四十年的守护神，他们的最后境界也必然成为这个系统盛极而衰的转折点。

就大方向而言，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也差不多做到底。吉列尔斯呈现的至正格局（贝多芬）与音色幻境（斯克里亚宾），谁都不能再往前走了，哪怕是里赫特和米凯兰杰利。

俄派范畴之中的后辈，有人竭力收拾山河，有人拿着传统的技艺背叛传统，让整体的演绎走向完全的个人主义。其实，就是危难之中见人心。

这套录音听了半日，第二天，再次深感吉列尔斯后期的威力之大。因为翻出另一款钢琴录音，竟是全不入耳了。明明那还是一度给我惊喜的隐藏大师，此时却感到吉列尔斯就是如从一把尺子，插在那边，于技巧，于气度，分明量出了其他演绎的“小”来。

穆洛娃（Viktoria Mullova）与安德谢夫斯基合作，在Philps灌录的勃拉姆斯《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很久没听，某天下午茶时分，拿出来重听。有一点和记忆中完全一致，就是录音没有很好地捕捉到她发音的神韵。

唱片中偏冷，偶尔略硬（不是拉坏的那种“硬”）的声音，现场听来其实更柔和许多，不需硬而依旧挺拔。但又忽然意识到，哪怕录音打了一些折扣，这样明丽、精准、揉指快板得宜，冷却又配称冷艳的声音，当下已罕有。而在高光之下，为这典正的俄派美学做表率，后继者何人？

所谓彩云易散，某些时刻你在现场偶遇，就不要指望能在唱片里寻觅，又或是在另一次现场重逢。

克莱默（Gidon Kremer）叛逆之时，终归明白不要进入制造高潮的恶道。可他在发行的录音中，依旧有意无意地，对于传统的美声有些特意的回避。当年听他演奏舒伯特《第一钢琴三重奏》的现场，为小提琴家内省而又有着人声般细腻的质感的发音而忘情，一时将Philips录音中的他抛诸脑后。

再后来，听他演奏拉威尔的奏鸣曲，层次控制非同凡响的音色在空气中渐渐散开，树立了当代印象派演绎的典范。

前段时间，重听他在萨尔斯堡演出莫扎特协奏曲的现场录音，觉得......是不错，比你和哈农库特合作的录音又是另一种洒脱不羁；你当时不屑于传统审美一次，这是第二次，各有好处。然而......你后期终究眷恋传统审美的那些东西，才是当代真正无可替代的精华。

它们是否被记录下来呢？那些演奏不曾随着我离开音乐厅就飘散于记忆之中，但你愿意发行的录音之中，是否有哪一款能证明它们存在？不过，以后应该也无法再见证了。最近这次听现场，就明白应该是最后一次。

夜听贝尔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的李斯特超练，Teldec发行的著名录音。

同某些前辈大师演绎的李斯特超练比，贝尔卓夫斯基的演奏稍欠几分传统浪漫情韵的魅力，同他的老师维萨拉兹比，这位钢琴家尚未真正进入俄派音色秘境的腹地，可他灌录的超练却是当代无可置疑的示范级演绎，原因何在？

在于雄浑力量源源不绝，手指又能将其无懈可击地灌注于键盘之上：力透纸背，从始至终，而后将繁复的结构抽丝剥茧。哪怕看不见钢琴家在弹，那样多声部交叠的壮阔跑动，也仿佛让听者在脑海中建立令人瞠目的视觉效果。

这样的演奏不是优雅的典范，却在强力美学的范畴之内，处处贯彻真正的“强”与框架、走向的“正”。

贝尔佐夫斯基就是要震住听者，却从不落入低俗造作。有时，他将琶音式的句子弹得密不透风到仿佛是直接用滑奏在推......而表现一些抒情段落时，高音区纤细明丽的指触终于也让我们看到钢琴家与传统更深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