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存】自由与宿命
康德说自由是道德的悬设,如果不预设自由,道德就不可能。这是精到的,但是康德那里自由是物自体的极端形式,我们无法知道它哪里来的,只能将其作为悬设接受下来,也就是说:我不知道自由是哪来的,可是没有自由,道德就不可能了,而我不能让取消道德,我就不能取消自由。自由是道德的以可能的条件——自由使得行动者与行动分离,一个自由的行动者可以“本来不这么做”,因而就引入了对采取何种行动的选择,这种选择的引入使得对行动的评判、谴责得以可能,从而使善恶得以可能。我们谴责恶人,不仅仅是因为恶人是恶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恶人“本来”可以行善,他是个自由的人,可以自由决定自己做什么,可就算这样他还是选择行恶。整个道德都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
而尼采相当于取消了康德的自由。他猛烈地批判康德这种将行动者与行动分离的对于主体的虚构,这种道德是奴隶的道德,他幻想主人“本来可以不这么做”,通过将行动与行动者分离,从而虚构出一个全能的行动者(自由地选择做任何事,也可以自由地选择不做任何事的行动者),而把这种抑制(虚构行动者需要抑制,也就是强者抑制自己的行动,“不这么做”)让奴隶通过否定发动行动的主动的行动者,沉浸在“我什么都可以做到,我只是不这么做罢了,而强者发动行动,是因为他们抑制行动的能力有缺陷,而我不行动,恰恰是因为我不仅可以这么做,而且我还能抑制自己的行动,我比强者强!”换句话说,善人们就是那个奴隶,因为他们幻想行恶的人“本来可以不这么做”,而且,他们觉得自己比恶人更高级,是因为“我本来可以行恶,但是我偏不,因为我能够抑制自己行恶,而恶人虽然也可以行恶,但是他们没有抑制的能力。”善人们不去行恶就以为自己可以行恶,沉浸在全能的幻想中,而这一全能幻想的极端形式就是上帝,无所不能的上帝,作为绝对自由的行动者的虚弱的上帝。
尼采把自由的主体取消了,宣称不存在主体,这一对主体的批判是精辟的,后来德勒兹继承了尼采对主体的批判。但是,取消了自由的主体,就面临滑向宿命论的危险:既然我的行动不是我自由地选择的,那么,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主体的意志又应当放在哪里?同样的,在永恒轮回中,也有这种宿命论危险:既然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一切的回归,那么我的意志在哪里?一切有限物的价值是要通过我的意志来肯定的,可是永恒回归相当于把我的意志驱逐出轮回了,我只是被动地接受回归的一切(尼采所批判的骆驼,承担被给予的一切),那有限物的价值仍然得不到肯定,又落回虚无主义中去了。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必须要调和永恒轮回和道德中的这两对矛盾。因为永恒轮回实在太迷人了——从这个关于永恒的学说中,迸发出激烈的、崇高的爱——“即使有这样多遗憾、有这样多痛苦,可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