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大连海滨一幢烂尾楼旁
栅栏外,浅滩落满白花
海浪悄无声息的边界
凝视它们渐渐没入黑色泥沙
捡起半片吐司
上面插着油脂凝固的竹签
有人中途退出了游戏
没被衔住的面团
将砸中某个后来者的脑袋:
鸥群的洗衣机
正搅动晚霞退散的天空
皮肤黝黑的少年
用高压水枪清洗大摆锤上的尖叫
操作手册曾注明
“你是否注意到
刚刚那个卷发女人?”
“嗯?”
“她那支LV双肩包是个假货…”
虽然她鼻翼宽阔,“…”,但我想我们并不确定
她来自哪里,法兰盘大得好像一只钢铁月亮
气压机将冷空气抽进它哧哧作响的巨肺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我在一张照片里曾走过这座桥”
“的确,所以国家某部委宣称我们
用我们走过的地方堆垒我们沙中的城堡”
蚬子面很淡,口红的色号很淡
我指着油腻菜单上的苏打水时
并不知道它暗含着桂花的味道
你猜对了,消费法在时代中普及
粉头发的女孩举在手中的云台,据说
发明自一种鸡头的仿生学
后来我才得知
她的远景中本应有一根华表
海风灌入裙底时她的美薄如蝉翼
风浪远比看上去的大
那一堆更干净的救生衣
并不属于我们,“但的确必要”
拼接的塑料码头像泡软的华夫饼
随波起伏,等小鸭子船的时候
我不禁想问那个负责用铁钩子
钩住船舷的男人,是否还有人
在这样的波浪上娶妻生子?
白皙少年用力抓住船篷的铁管
把远离岸边的座位
留给呲着一口白牙的女孩
“左打向右,右打向左
如果船翻了,你们可以像扇贝一样
用斧足摸索船下的救援电话
看见没?那串浮漂就是我们用来
拴住海湾的黑辔头,响鼻
回荡在夕阳的厩中
它们吐露的金色闪光
将被反刍,当然
那是你们无以抵达的地方”
左打向右,右打向左
可小鸭子只是在原地不停地转
而你又在不停地笑。“蹬啊媳妇儿!”
轮桨吃水时深时浅,脚踏板就像两片儿沼泽
断裂的椅背儿后面有根铁管儿硌得我生疼
当我们漂进吊索桥的阴影
一个浪头打来,不一会儿
我的屁股下就像坐着一尾鲶鱼
我真想问,你有没有给我
多带一条裤子
“你帮我从屁股后面
拽着点儿我的裤子
太凉了…注意角度!
还有内裤!不管你信不信
这都是为了保护你…”
余晖把我们姿势奇怪的剪影
投在海洋贝类博物馆胶漆斑驳的墙上
“起码在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关闭名子”
是啊,那样也许就不算出得太糗
“我认识这样一个女孩
她在浸透海风的白色衣褶上
耕耘着内陆月光松软的味道
今晚她会成为一名先知
带我们走出这片滴落App的雨林
当她用日语念出‘海肠’两个字的时候
记得合十双手,献上脑海中的玻璃鱼获”
“你好...”
“你好...”
“今天天气不错...嗯...
你的声音听起来像糖纸折成的锚链”
窗外灯火潮汐,摇晃夜的网箱
更瘦小的孤独穿过眼睛
朝悠远的黑暗游去
“我就职于一艘多年无法回港的货轮
主要工作是码放风暴与星星
今夜你们身披的倦意,就像黄色信封
轻启揉皱的柴火与稻田
两年后我要跟一个男孩结婚
据他从海角灯塔旁听闻的消息
皮皮虾将于明天早晨四点四十五分
登陆一处奔跑着梧桐树的海滩
打捞必须赶在
第一缕阳光将它们变为礁石前完成
记得带上罗盘、火种和小桶里的商星
暗语是:八十四天来老渔夫一无所获
我不能再陪你们一同前往
我的肩头被海风的靴子踩痛
它们提着流云,驶向另一片静默的月台”
听说她的家距离很近
因为这里有一半的时区
都用来安放港口里锈红的箱子
隔壁的小山附身偷听我们的道别
再一转身,山已将她插在髻边
成为万千灯火中清脆的一枚
“好累呀,我们回家?”
“可我们太浓了
就像墨滴上闪动的两个高光,而你听
身后的涛声,在这里
时间早已被巨大水体拉扯成近乎透明的张力:
它无法将我们捕获,我们的脚步、呢喃与痛苦
我们的粒子。所以在这儿
我们甚至说不清它的具体位置”
“我们大概能。”司机摸着大肚腩说
原住民从不在他们餐桌以外的地方翻修螃蟹
“师傅,请送我们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我记得,我们住在海滨一幢烂尾楼旁
也许日出时分,盯着
酒店宣传图片中敞开的落地窗
就能看见它浓重的阴影朝我们碾来”
第一辆的士,将我们放在
红木家具批发城昏暗甬道的背后
小街区在它巨幅的玻璃幕墙上左右翻转
像刚刚揭掉硫酸纸的蓝色印版
两个参加漫展的女孩从门前经过
精心装扮的身影,在每一道接缝上跃动
西装肥大的看门人
坐在她们被剪接的人生外
打着哈欠
直到电梯
从我们体内举出另一个平面
行道树退居回倒影安详的雪线之下
我们的目光
像兵蚁,爬进它裸露着结缔组织与腺体的壳:
拆散的脚手架、水泥承重梁与剪刀梯
裁切的阳光、窃语的腔
还有皮鞋、K线、谎言和笑…
城市张开翕动的鳞翅,将无法成真的部分
都留在这只巨大的残蛹里
在霓虹与脚步,织结的蛛网上
吸干、破裂、腐烂、摇荡
“我刚刚拔除的智齿
牙床骨穿透了黏膜
好疼…啊…你看…
1822年秋天,舒伯特在病中
完成了只有两章半的《未完成交响曲》”
“媳妇儿?”
“嗯?”
“几点了?”
“三点了…”
“是蚊子,一直在缝我的梦”
黑暗中,上尉多里戈·埃文斯
试图从大腿根的肉泥里
翻找出血崩的股动脉
“没有赶海了
没有游过头顶的大蝠鲼了
也没有Plan B了”
“我太困了”
“我太饿了”
我们掀开
以门前大树命名的
小饭馆儿的塑料门帘儿
就好像我们一直生活于此
在角落坐下,不带任何目的
灰色小楼的防盗网
挂着藤蔓
和积聚灰尘的晾袜架
旁边由车库改造的理发店
昏暗的铁皮卷帘门下
充盈着香波之甜
一排鞋子
从没有窗户的拱形窗口
探出脑袋,像归巢的信鸽
挤进黑暗,消化自己衔回的尘埃
很少行人经过,几盆蕨类植物
在头顶单行道白箭头的指引下
朝着灰蓝色天空疯狂生长
在步行街,游荡到深夜
某支关东军曾经驻扎的窗口下
四只沉睡的母鸡
并排撅着丰盈的屁股
聚酯樱花,在射灯的凝视下
朝着黑暗撞响踝踵。我们将自己
掷回文本框中,海滨的烂尾楼
向我们伸来碧翠的触手,旁边
面包车载来的白裙少女
匆匆消失在“尊豪商务会所”
镶满四棱锥的大铜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