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在我看来,苏州之于杭州,就像是江南大族中的一对表姐妹,同宗不同枝。类似于祖上贵过和祖上阔过的区别。
杭州的这一支,沾着一丝皇气,属于祖上贵过,行事更大气些。而苏州这一房,讲究的是勤业恭敬,世代累积,对政治上没有追求,心思都在过日子上了,小意儿举世无双。
从古至今,外人看来苏杭一体,似乎无分彼此。温婉美丽,绰约精致,好像一对出门逛街的姐妹,总互相衬着。但回到家,关起大门过日子的时候,却各有各的院子,各有各的生活意趣,内里的分别还是很大的。
苏州舍得在生活上下水磨功夫,细雅娴洁均胜过杭州一筹,衣食住行,茶酒玩乐皆是如此。
譬如苏杭都产丝绸,但款式功夫,杭不如苏。一说苏绣,一说“苏样儿”。
又譬如苏杭都产茶,龙井沾了皇气比碧螺春更有名儿。但细巧功夫上,只说一点,顶级的龙井,一斤4万个芽头,碧螺春8万,那是一倍的相差。用85度的水泡龙井是合适的,泡碧螺春就过了,因为更为细嫩,碧螺春得再降10度。
杭州驱车200里,第一站就是苏州木渎石家饭店。深秋初冬,来这儿喝一碗鲃肺汤,安稳下自己的念想。
石家饭店本是农家乐一类的乡镇小店。民国年间走了鸿运,受一众大佬的青睐,庙堂之上的于右任,李宗仁,社会人士黄金荣,杜月笙,国民网红盖叫天,周信芳,都来这儿打卡。成就了这儿的名声。
要说独门的东西,其实就一手。鲃鱼就是斑鱼,河豚一属,也有说是河豚的幼鱼。肉质细嫩,鱼皮富含胶质,鱼肝幼嫩肥美。其他地方做的,始终有些腥味。唯独木渎做这道菜,会先用刨花水洗过一遍,去了腥味,鲜美肥嫩拔高了一层。这一手,据说还是某富商的小妾所传,属于堂子菜的秘决。
点了石家酱方,清蒸白鱼,银鱼炒蛋,芦笋虾球,田螺塞肉,清炒草头外加一人一盅鲃肺汤。酱方就是苏帮菜樱桃肉的做法,切大块而已,肉炖的酥烂入味。其他的就是些太湖的湖鲜,都是家常的做法,味道中规中矩。
饭后消食,直奔寒山寺。苏州的景点很多,论名气,能大过寒山寺的估计没有了。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连日本小学课本都有,遑论中国了。说来,杭州也有一个地方也类似,就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还是杭州人实在,拿来直接当招牌用了。
庙的规模比十多年前大了数倍,时节还差了些许,所以银杏叶还带着绿,有点儿辜负了赏秋的逸兴。闲逛了一圈,和尚是半个都没见着,幸好来逛的善信也不计较,该烧香的照烧,该拜佛的照拜,自助也挺好。
回酒店稍歇,为了有更好的胃口迎接晚餐,所以5点出门去逛七里山塘。
江南一代的水乡古镇,大抵是差不多的。小桥,流水,人家。酒旗,灯笼,奶茶。一水儿临街木制小楼,一水儿熙熙攘攘人流。这种商业的仿古,聚拢的就是个人间烟火,走走停停可看的东西不多,无非沾个人气而已。大约是离市区近的缘故,穿古装晃荡的女子不少,就是脸圆的居多,打扮的再像小姐,也脱不了丫鬟的命。
本打算逛完去松鹤楼总店吃晚饭,路过分店进门问了问,想吃的菜还都能置办,接待的姐姐也算殷勤,调剂出了包厢。就不折腾了,随遇而安。
包厢在临街的二楼,站着阳台上,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突然想着,要是早个几百年,这地方开饭店还是糟蹋了,挂个灯笼才是正经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太应景了。
奔着松鹤楼的牌子来的,点了黄焖河鳗,黄焖甲鱼,响油鳝丝,雪花蟹斗,松鼠鳜鱼,外加爆鱼和鸡头米甜豆。一边吃着,一边感叹,创业容易,守业难。
饭店是个勤行,厨艺敬业是根本。但现在商业社会,吃的人大都奔着名气来,吃在会吃不会之间。卖的人仗着字号,总想着捞快钱,做的东西也在会与不会之间,彼此糊弄也能将就着过。遇到我这样的,就麻烦了。
松鹤楼当家的名菜是三黄,松鼠鳜鱼,雪花蟹斗。三黄指黄焖河鳗,黄焖着甲和黄焖栗子鸡。着甲就是长江的中华鲟,这个东西现在是保护动物了,没人愿意顶风作案。吴中食谱中记载“1926年,自冬至春,着甲之来苏者未及40尾”现在更不必说了。所以,味道只能靠想象了。以我的推论就是肉质细腻,富含胶质,所以用甲鱼替代。
上菜之后,黄焖甲鱼味道还是对的,黄焖河鳗就差了。鳗是好鳗,标准的太湖鳗,肥硕粗大。但黄焖变红烧了,无酒香还偏咸,可惜了。
松鼠鳜鱼面糊挂的太厚,汁不是现浇的,明显的流水线产品。从厨房上桌估计经历了人生的几个起伏,本应坚挺酥脆的口感,变成软趴趴了。
雪花蟹斗也是流水线产品,蟹粉用料太稀疏了,不热不够鲜香,等响油鳝丝不响的时候,吾辈实在是忍无可忍,不能再忍,所以叫主管上来,规劝了一番。。。。。。鳗鱼成本太大,没法子了,再来一份鳝丝还是可以的,于是双方都有个下台阶,重做了事。
还是资源不够,人均三百,按理来说,彼此也交待了。以我的想法,松鼠鳜鱼必得呈狮子型,鱼身上桌后,汁要现浇,得有声。蟹粉得螃蟹现蒸,拆了之后用猪油细细煸炒出香味,装在蟹壳里面至少要插上牙签不倒,再附上蛋清雪花,那才是人间至味。鳝丝得九分熟,最后一分全靠响油,才能让胡椒激发鳝鱼的鲜味。不过那样的话,估计要人均三千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且将就着过吧。
饭后,走了观前街,又奔着评弹,一路摸到了平江坊,无奈传统戏曲势微,老师早早的下班了,无果。
九点半,传统的已经歇了,酒吧却是才上客的时候。歌手也还不错,虽说唱“山丘”勉强了一些,毕竟年龄还不到,一般的流行歌曲都能听的过。于是几个老男人,喝酒听歌,时光仿佛倒流了二十年。
次日醒来,直奔朱鸿兴。九点其实已经晚了,按书上说,得起大早才能吃到头汤面。对我们几个来说,那得下辈子了。一碗焖肉面,相对昨晚的松鹤楼,可以打90分。吃完照例是溜腿儿,去了穹窿山,据说孙子就是在此隐居写了兵法十三篇。受时间所限,在山上逛了下道观,看了半场法事就下山了。
中午藏书镇羊肉大餐,白汤羊锅最佳。如果还有下次,来点儿白切羊肉,再来一个汤锅,足矣。
饭后,闲逛木渎古镇,没有在雨中遇到打油纸伞的旗袍,微憾。
苏州,在我心里代表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精神符号。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雨,我有些唏嘘,人不可能永远是昂扬的,如果落幕时分,心里有一片苏州,应该是幸福的,因为那就是生活。
与友同游苏州,浅尝美食,落笔随记。
癸卯年 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