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陶器艺术
离开西雅图两年多，以前的生活已渐行渐远。最近回去，还专门去曾经每日练琴的学校琴房故地重游，有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说来自己都觉得稀奇，曾因为清晨在家中弹琴被邻居投诉，只好找到附近一所音乐学院的钢琴室，每天早早去占琴房，玩够了才再抱着琴谱去上班。可能我有严重的 Peter Pan Syndrome，一直拒绝离开校园，毕业之后也总是一次次走回象牙塔，幻想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西雅图的冬季日照很短，清早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多少有些寂寥，我坐在冷冰冰的琴室里，思绪常常随着手指尖的旋律慢慢飘离，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有时练的时候久了，音乐学院的学生已陆续来上课，可以听到隔壁 Jazz classroom 开始合奏练习。记得有一次我收拾了东西出来，遇到坐在门口的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学生。她看到我，眼睛一亮，问我刚刚是不是在弹琴，笑着说我弹的真的很好听。虽然只是客气的赞美，却是让我心花怒放。我最羡慕音乐学院的学生，曾经认识一个在 Juilliard 学钢琴的女孩，很羡慕她办过那么多演奏会，她却羡慕我在 MIT 学计算机。让我讶异的是，她说她的兴趣不在音乐，在 Juilliard 读书的时候经常翘课去同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旁听数学和编程课。也许 the grass is alway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很多人都会遗憾 the path not taken。现在的她是一名出色的软件工程师，而我却和 musician 沾不上半点关系。喜欢艺术史，也只是聊以慰藉心中对人文艺术恋恋不舍的那份向往。
最近在整理去希腊旅行时拍的大量博物馆照片，刚好可以梳理一下古希腊陶器艺术的发展史。公元前七千多年，古希腊文明从 Paleolithic (旧石器) 过渡到 Neolithic (新石器) 时期。在之后的三千多年里，人类从 Hunting and Gathering 游猎部落逐渐演化为农业社会，开始农耕畜牧。墓葬仪式也渐渐兴起，制作精美的陶器与石器开始作为陪葬品出现。公元前三千多年，爱琴海地区进入了 Bronze Age (青铜时代)，金属饰品开始被大量使用。青铜时代的爱琴海文明主要分布在 Crete Island (米诺斯)、Cyclades Island、以及较晚期的 Mycenae (迈锡尼)。 雅典的考古博物馆和 Benaki 博物馆里收藏了许多从旧石器时期到青铜时代的原始石器与陶器。
迈锡尼王国于公元前十一世纪衰落，爱琴文明逐渐消亡，之后的三百多年常被称作古希腊的 Dark Ages (1050-700 BC)，爱琴海地区的经济、文化、艺术发展缓慢。但这段时间出现了 Geometric Style，陶器是当时的主要艺术形式，陶瓶绘画则以几何图案为主。从最初的 Protogeometric Period (1050-900 BC) 开始，在陶器瓶口及瓶身上会装饰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到了早期 Early Geometric (900-850 BC) 至中期 Middle Geometric (850-760 BC)，几何图案越来越复杂精细，几乎覆盖陶器表面。再至晚期 Late Geometric (760-700 BC) ，陶绘的几何图形渐渐向动物、植物、人物等 Motifs 过渡，瓶身不再被图案占满，而是越来越多留白。由简至繁，再从繁化简，跨越了 Geometric Period 三百年的演化史。
到公元前七世纪，古希腊 Dark Ages 结束，爱琴地区开启了文艺复兴，进入 Archaic Period。从第一届奥林匹克竞赛 (776 BC) 到波斯帝国入侵，这段文化复苏时期持续了两百多年。陶器艺术也从 Geometric Period 的几何图案渐渐过渡到人物和动物图案 (如狮子、猎豹、野羊) 。与几何形状相比，这些生动鲜活的 Motifs 更加富于创造力。Archaic 早期的陶器绘画常被称作 Protoattic 风格，主要散布于 Attica area (雅典周边地区)。这段时期也叫 Orientalising Period, 由于古希腊各个城邦与近东地区通商密切，其艺术风格深受 Oriental Art (东方艺术如古埃及、亚述文化) 影响，陶器图案出现了许多东方神话中的神兽，比如 Sphinx, Griffin, Chimaera，非常具有东方神秘色彩。
古希腊 Archaic Period 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风格渐变。Early Archaic Period (630-570 BC) 出现了 Black Figure (黑绘陶器) 风格，陶器绘画以黑色图案红色背景为主，人物形象多以 Silhouette profile (侧身剪影) 的形式呈现。这种艺术风格最早由 Corinth 地区发源，在橘黄色的粘土上用尖细工具勾画出人形图案，并用黑色或其他颜色给图案涂上彩釉。Corinthian Pottery 以其独特的 Rosettes (玫瑰花环) 装饰图案而闻名。随着 Attic 地区陶器艺术的迅速发展，Attic Pottery 逐渐取缔了 Corinth 陶器原来在商业贸易中的主导地位。
Attic 陶器发展到 Mature Archaic 时期，不仅绘画技巧愈加精美，新的陶器形式也随之出现。除了最早的宽口 Amphorae，技师们还发明了 Kylike、Lekythos、Skyphos 等新颖的造型，用于盛置葡萄酒、橄榄油等不同用途。Attic Black Figure (黑绘) 风格在公元前五百年达到了鼎盛时期，一直到后期的 Late Archaic Period，现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希腊陶瓶大都创作于这个时期。
公元前480年，雅典及其联盟 Delian League 战胜了入侵的波斯军队，这标志着古希腊 Archaic Period 的结束，开启了古典时代 (Classical Period)。Classical Age 是古希腊艺术的巅峰时期，这段时期盛行 Red Figure (红绘陶器)，与 Black Figure 相反，瓶身底色涂为黑色，前景的人物绘画则采用红色。陶器上的绘画主题多为希腊神话故事，比如《荷马史诗》中提及的奥林匹斯之神与古希腊英雄。与 Black Figure 不同，Red Figure 不需要切割勾画人物轮廓，画师在前景上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所以图案线条更为精致细腻，人物的表情动作也更生动灵活。
除了 Red Figure，同一时期另一种典型的陶瓶艺术风格是 White-ground Lekythos (白底彩绘瓶)，在白底的瓶身上绘有红色或黑色的图案。这种陶器经常为墓葬礼仪设计，用于盛装香料等陪葬品。古希腊时期另一个重要的民俗仪式是规模庞大而隆重的婚礼，有特殊设计的陶器 (Wedding Vases) 为婚礼而制。
到了公元前四世纪 Late Classical Period (410-390 BC)，希腊陶器上的绘画图案愈加繁密，人物线条更加自然柔和、服饰华丽轻盈，主题多是复杂的神话故事或日常生活场景，故事情节跌宕浪漫。这个时期出现了很多特有的风格，比如 Rich Style、Ornate Style，都极具戏剧性的表现力与创造力，古希腊陶器艺术趋于完美。
从公元前七千年的新旧石器交替时期，直至公元前三百年的 Hellenistic Period (泛希腊化时期)，古希腊陶器艺术的变迁可以说是古希腊文明发展史的一个缩影，展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政治、经济与哲学思想对当时艺术风格的影响，以及不同地域文化之间的相互渗透与启发。人类历史的演变由深层的历史背景所驱动，而绘画、雕塑、建筑、音乐等艺术表现形式，正间接展现了当时人类社会的 Zeitgeist (时代精神)，如古典主义、文艺复兴、浪漫主义等等，都贯穿了同一历史时期的不同艺术形式。了解艺术，以史为镜，可以使人远离眼前的局限，放开历史格局，并直视内心，对世界、对自己有更深一层的认知与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