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阅读记忆
查看话题 >书还稀缺的时候
最近看《我在岛屿读书》,黄蓓佳说起她上大学时看书的不易,北大图书馆每周三下午对学生开放四小时,房间却只能容纳二十人左右,于是大家边吃饭就已经边开始排队。其他嘉宾也纷纷附和,说起自己年轻时的类似经历,比如因为纸张稀缺印刷量不够,买书不能挑拣,能买到已算幸运,以至于苏童抱回家了一本《微积分》。
大笑之余,突然有些感慨,想起我自己的童年。那时父亲在乡中学教书,我们就住在学校里。虽然是乡中学,学校却并不在镇上,而是跟镇子隔着一条小溪,在半山腰专门划了一块地出来做学校,于是学校就夹在山上和山下的几个村子之间,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王国。那时村里、镇上,自然都是没有书店的,乡村学校也谈不上图书馆。所以要买书,只能等去县城的时候。我祖父母住在县城,母亲又有意识地想要我常去县城,说要多见见世面,所以大概每个月都会带我去趟祖父母家。当时在我的小朋友圈里,这是绝对的奢侈,因为其他小朋友去过县城的次数,都是掰着手指头数得过来的。每次去县城,我最盼望的事情有三件,头一件就是逛书店,接下来是买吃的,最后才是见祖父母(其实这也主要是为了跟小堂弟玩儿)。
现在想来,当时县城的新华书店,书的更新速度应当是很慢的。我每个月去一次,书应该没有太大变化才对。但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去逛书店都是满怀期待、兴奋和欣喜的,总是要逛上很久。而最难的是最后的挑选。家里当时经济条件一般,父亲也很爱看书,却并不常舍得给自己买书。我每次可以买两到三本,可我想要的却远多于此,所以总会花上大量的时间,恋恋不舍地拿起又放下,才能决定最后要买什么。
关于那时的买书,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有两件。一次是我看中了一套丛书,世界各地的童话合集,一共好像有六本还是七本,当然大大超过了预算。我记得我很忐忑地恳求母亲买下那套书,她拿着书犹豫的间歇,于我似乎无比漫长。另一次我还更小一些,大概也就五岁左右。买了两三本画册,其中有一本封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灰狼,我特别喜欢,舍不得放手,非要自己拿着。而且因为太开心,走路的时候手舞得老高,结果书没拿住,掉进了路旁的水沟里。其实水并不急,但那水沟甚高,需架梯子方能下去,于是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被冲走。父亲大发脾气,我则站在沟边大哭,母亲边劝他收声,又边安慰我说爸爸发脾气不好,你别难过。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解释,我哭并不是因为他发脾气,而是因为这本我最爱的书就这样没了。
书买回来,当然几天就看完了。在下次去县城之前漫长的等待中,就继续翻看旧书,也一样津津有味,从不厌倦。再后来,镇上终于开了第一家书店。虽是有地方买书了,但家里的经济条件当然不允许按照我的阅读速度去买新书。即使如此,我在这家书店应当也算得上是大主顾了,加上当时在我们老家,村民们都很喜欢爱读书的孩子,认为是了不起、将来有出息的人。于是店长大开方便之门,竟然常常允许我把书借出来看,一次一本,三天之内完好无损地还回去即可。就这样我有了一个私人图书馆,因为三天要还,阅读量自然大增。
这些记忆,后来已经渐渐淡去。如果不是看这个综艺,可能完全不会想起来。但这个瞬间,突然想起当时那艰难中的美好,那些非常简单的、纯粹的乐趣。现在想要什么书,大多时候动动鼠标即可,却总感觉自己没时间读书。回想起来,我的阅读量大概就是在做第一个博士的时候开始锐减的。从那时候开始,为了乐趣的读书越来越少,阅读即使不为工作,也常常是为了“有用”。而最吊诡的是后来进入大学任教,在行政、教学和为了产出而产出的巨大压力之间,阅读的范围被一再压缩,被看成“读书人”的我们,“没时间读书”却是同事之间共同的槽点。
但最近我也在想,“没时间”固然不假,但自己浮动的心性是否也是原因之一呢?如果现在回到童年的状态,只给我极有限的书,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我会如何呢?我的藏书其实大部分还在国内。在法国的两三年,因为住处还在变动,刻意地节制了纸质书的购买,但其实现在书架也基本上已经放满了,桌上还另有一堆从图书馆借的书,更不要提电脑里数不清的电子书……囤书从未变得如此容易,而读书却仿佛日益艰难。是不是正是因为选择太多,我们的心才更难以安住,也更难满足于简单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