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机亲密和陪伴的如何被生产
、从商品生产到图像生产
作为最大的商品生产国的中国,必然也将成为最大的图像生产国,现在它已经是一个抖音直播国了。是平台的营销算法带动图像的运动,而生产出了商品的速度,而加速了我们身边的一切,使一切皆可外卖、快递,包括我们的亲密关系、陪伴和照看。很不幸,也正是这一加速使我们失去了亲密、陪伴和照料;是机器、商品和图像离间了我们,作为补偿、补救,我们也试图用图像,去给我们自己生产出亲密、陪伴和照看的商品和机器,好是悲惨。义乌能生产出便宜到让人心生幻觉的小商品,但它还能生产出能够制造出亲密和陪伴的图像和机器人吗?它不行的话,能否委托给辽宁盘锦的机器人人偶实验室去生产呢?这就是我们在Iram Ghufran的《骇人之美》这部电影中看到的:将浙江义乌的乳胶人偶运到了辽宁盘锦,被做成机器人女朋友或机器人女助理,来向我们提供亲密和陪伴。我们试图用图像来给我们生产出亲密与陪伴。我们会成功吗?电影就像一张化学试纸那样,对此作了测试。
我们到底想要和能够用图像生产出什么样的陪伴和亲密呢? 后人类时代,技术图像时代,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陪伴和亲密?抖音和快手目前成了我们的陪伴和亲密的生产工具,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主导陪伴,成了电影《骇人之美》里的Lucy。但是,我们能把亲密和陪伴这样的事儿交给图像和机器吗?
本文的回答是:能的;后人类亲密和陪伴只能仰赖图像和机器了。
那么,后人类电影对此应该作出什么反应呢?或者反过来问:这将使后人类电影变成一种什么样的电影呢?下面我们将展开来谈一谈。
二、在手机屏幕前达到新的神经自治
2020年7月,法国哲学家Peter Szendy与斯蒂格勒讨论了技术人类学家西蒙东的《想象与发明》里的下面这一段话:什么是精神图像(l'image mentale)?生命到底是本体发源(ontogenese)的,也就是问,生命是基于它自身的动力的,还是图像发源(iconogenese)的,是基于图像的遗传动力的? 西蒙东问我们:我们的生命的成长过程是不是由一个个的图像状态连接而成?也就是说,我们的生命是在每一个图像状态上都在重新斟酌出一个新的方向的:仿佛,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秒里切割下它自己的器官系统状态的一个切片,像正在化妆的女生那样细细端详这个切片,然后问我们自己,我真的想要成为图像里的这种样子的吗?不要?那么就再抽一张图像,要?不要。这就是西蒙东理解的我们的生命利用图像来做出的结晶式变形。在今天,看到这部《骇人之美》,我们必须这样来拔高西蒙东的机器学。
我们的生命在2023年是否已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交给了抖音和手机屏幕上的各种app?
西蒙东说:一个充满图像的饱和空间里,行动可以在图像里生成图像。这就是正在社交平台上发生的事。这就是本雅明说的一场革命对集体的神经支配。他说,电影训练了我们的眼睛,来摆脱当前的意识统治,达到在图像前的神经自治(本雅明说的Innervation)。因为,在今天的商业空间里,在网上和手机屏幕上,是我们的凝视在生产着剩余价值了。我们的看惯手机屏幕的眼,就像职业小偷的灵巧的手指,能不通过意识就出手搞定,用神经系统而不用意识就能搞定:这就是本雅明说的Innervation。我们的神经系统必须在app和平台前转为主动,实现这个神经自治。这是实现人机亲密和陪伴的前提。
三、人机之间的审美
后人类状态中,人类之间的亲密和陪伴越来越不可能了。大家看到,找对象和维持婚姻关系,也越来越不容易。
亲密和外密:安清的《末日松茸》教我们围着蘑菇来活着,这样,我们在废墟里也能幸福。哈拉维说,我们应该寻外亲,与动物做亲戚,拒绝太人、太人的那种幸福。向动物甚至蘑菇寻亲情和亲密。同学们:后人类电影如果要向这方面走的话,应该如何着手呢?《骇人之美》做了这方面的探索:这部电影的后人类式处理的是:人类与非人类的关系,和非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关系。这部电影里,人与非人一起去现场,共同把这个商品之地重新认作为他们的家园;两个非人类主人公通过新的凝视,重新把眼前的运动图像变成了时间图像。人必须带上她的double,或机器人或人偶,才构成一部后人类电影的主人公。电影主人公须带上非人类一起去演。
必须人与机器人一起去演。人必须把自己当成机器人与机器人去配戏,在配戏中来找到人自己的幸福。西蒙东的机器学对我们说:机器是人;机器是在人身上的。人是机器:机器最后成了人的一部分。人最后吸干了机器的功能。用新手机时,我们是在向新机器学习,等到我们学好了,就嫌机器不够灵光、配不上我们了,因为新机器里的功能全被我们的身体吸收了。在《骇人之美》里,Blue是在吸取Lucy的功能;人将机器人当自己的实验对象,和学习辅助工具; 在《骇人之美》中,人与机器一起进入了共同的深度学习。这对于我们的电影制作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骇人之美》像一张化学试纸那样,测量了我们用图像生产出后-人类之爱、之陪伴,之照看的状态。
这就是后人类电影的任务?
四、后人类之爱:什么是找对象?
舍勒的爱的现象学为我们讨论人与机器之间的现象学关系,提供也一种现象学视野。
在舍勒的同情理论中,男女之间的找对象:是基于本能的系统、冲动的力度、一夫一妻制的城墙障碍的大小的。独特的对方,对灵魂有独特的吸引力和价值,互相营养,是有问题的。这就是思辨实在论指着的康德的关联的主义:男女相爱是灵魂之间的互相吸引,在伦理上超越钱、欲望和生理吸引的。舍勒反对这种自闭症主义。舍勒反康德伦理学:吸引和排斥来自对象,不来自人和他的心灵。舍勒:每个人的命运都有独特的内容。我是不知道我的天职的。只能先干着一种,再慢慢来证明它是我的那一种。但丁和舍勒要他们的伦理领域里有爱。
康德要在伦理行动里清除爱。他说,撒玛利坦人出于责任而救人,这是比商人为了名誉而救人更高级的。康德的这一区分是大有问题的。他认为,必须出于责任,而不是横向地出于其它因素,去爱,才对。康德这么说,就是排除了人的伦理行动中的非人类伴侣,也忘了人类也是很非人类的;爱时,人是作为一个非人类去爱那个作为非人类的恋爱对象的。所以,要走向后人类电影,我们首先必须批判康德的这种自闭症伦理学。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类对象面前时也只不过是一个非人类对象时,她或他就开始了"爱"了。在《骇人之美》中,观众在撒娇的机器人女朋友面前恍惚了,自己发现自己的人类性也有点可疑了。这很好,这才是爱的开始。在机器人女朋友或男朋友面前开始发现我们可能也是非人类,这时,爱才能开始。花4万美元买回来一个机器人女朋友,如果照着说明书去操作按钮,他妈的这等于买回来了一个女奴,哪里是可以这样得到亲密或陪伴的?而假如我是一个深谙机器人女朋友背后的程序的码农,就会发现机器人女友太容易操作了,就亲密不起来了。所以,根据舍勒,必须是我在机器人女朋友面前扮演另一个机器人,我作为人类必须在非人类面前先扮演非人类,爱、亲密和陪伴,才会发生。要靠我自己的伟大 的演,甚至要靠我自己的伟大的诗情,我才能去爱一个机器人女朋友:在她面前精彩地演出非人类。
所以,交互艺术和交互设计全是骗人的,是形而上学,而且必须是
所以,后人类之爱是:我们必须主动去组装出自己要的那种亲密和陪伴,如果真有人机亲密,或人机婚姻,那也一定是一种非人类之间更加扁平的爱,是男女一起横向地去爱周围的一切非人类,然后一起去把眼前的运动图像变成时间图像,在人类世或气候变化中,像《骇人之美》中的Blue和Lucy,在人工自然和垃圾堆里重新找到风景。
这就是电影制作的后人类方向:是ballad走到哪里唱到哪里, 是parade,是两个对象互相肉麻地在一起的花车游行。
后人类电影导演必须有像但丁那样的诗人气度:用电影机器去促成后人类之爱、之亲密,之陪伴,之照看。要与机器相爱,我们就必须成为像但丁那样的伟大诗人。后人类电影导演必须有但丁那样风度才能让人机之爱成为文学之爱,进入文学史。
但丁与爱人(人偶)之间构成了一个复合的爱的对象:他只见过她两次,但在她死后,他将永远忠诚于她,尽管他们早各有嫁娶。但丁把碧翠比当成了机器人女朋友了啊。机器爱人是可能的。与机器爱人白头到老,也是可能的。但这要看人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丁对碧翠丝的爱是很后人类的:但丁只见过她两面,然后各自与别人结婚,女方24岁过世,男方通过自己的写作,而将两人的爱情拖进了文学史,在一方死后将两人爱情写成了狂欢节。[1]
这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找对象。找对象是为了爱自己找到的对象,使两人成为一个对象,作为一个作品流传于文学史。但丁做到了。
找对象是要与所找对象之间形成一个新的对象或作品,后者才能在文学史中流传。舍勒从现象学眼光向我们指出,我们从出生后就一直在这样找对象:形成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独特天命。这就是我根据自己的爱的秩序建立的爱的秩序(ordo amoris)。
在人类世,我的后人类主义式的爱的秩序是,我找对象时,我是将自己当非人类对象去爱另外一个非人类对象,将心上人当非人类对象来爱。我们与猫打交道时,也是把我们自己当非人类对象的。看画时也是如此。
舍勒推崇infatuation,要我们陶醉于自己的命运。他这是把自己的人生看作一次接龙游戏,永远期待下一张牌,组装的态度。在城市里过的每一天里,我就像电脑开机,一直将自己组装到很复杂,在晚上关机前。这就是用我自己的爱的秩序去组装自己每天的遭遇。
舍勒要我们带着精神的完整的丰富,去活在物和图像之间:我们是这样地活在世界之中的。用图像制作出亲密、陪伴和照看,是可能的。
康德要求我们将自己从与对象的纠缠之利害关系中抽离出来。舍勒和但丁则相反,要我们更加深入,能纠缠就一定要纠缠到底。 青年们的找对象也应是如此。是非人类对象之间的组装。谈恋爱和结婚只是起跑线。舍勒(1973:6):重新打开伦理学的缤纷的花车游行,而不要被关押"在康德的吓人的崇高模式之内,掉进它的空洞之内"。伦理:求爱者与他得世界内的被爱的对象之间的关系。个人律令:爱导向本地的化学反应,只与个人命运有关,与一般的理性存在者无关 。
舍勒的风流韵事:我的非人类身体爱上你的非人类身体了,你我的自我有啥办法呢? 这个ordo amoris就是我们各自的独特命运。什么是自治?是让我的自我自治?还是让我的非人类身体自治?
后人类之爱必须爱屋及乌:18岁的但丁爱上17岁的碧翠丝,看后者夹在佛罗伦萨的另外的漂亮女生中间,看她们一个个像樱花那样地谢去。一个自甘成为非人类对象的男对象爱上一个作为非人类的女对象和她周围的其它非人类对象。爱是非人类对象之间的自由关系:对象是目的,而不是人才是终极目的。
[1]哈曼,《但丁》,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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