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抑郁”的讲述
我有一个朋友,吴方,去年毕业,工作一年半,他自觉工作合适,情绪平和,正在经历从一个学生到社会人的平稳过渡。我们是读书时的同学,在学校就经常一起打球、喝酒,关系亲密,毕业后都留在Y城工作,常有联系。昨天周六,他喊我去他家吃饭喝酒,难得周末,我睡到快十点才慢慢荡去他家,两人胡乱吃完午餐,喝了一瓶白酒后就坐在阳台晒太阳,聊天。吴方突然没有征兆的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你抑郁过吗,我抑郁过。
我没插话,等着他往下说,他说今天阳光真暖,生活真美好,八个月前,我以为我永远也感知不到这些快乐了。抑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2023年年末的一个下午,我得知一场重要的工作面试没通过,我当时浑身发抖,脑袋一片空白,家人安慰的声音分明在耳边,总觉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得不真切,我机械的应答了几声,回房间躺下了。抑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2021年的秋天,那时候大四学年刚开学,正在疲于应对毕业论文、秋招、考公,秋招和考公很不顺利,整个秋招只拿到一个并不满意的offer,考公复习也相当痛苦,感觉根本不是那块料,负面情绪不停堆积。抑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更遥远的从前,我早早就学会感知别人情绪,不让家人操心,成了别人眼中成熟懂事的孩子。
阳光更强了,我有点微微出汗,吴方喝了口茶,继续开口道,在那之前,我自认我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虽然平时遇事想的比较多,但从没想过抑郁会和我有什么联系。得知面试失败的那几天,我只想躺在床上,对任何事都没兴趣,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勉强撑起身体去吃饭,也就是扒两口草草结束,嘴巴里没有什么味道。我心里清楚时间还很早,找工作什么的完全来得及,但就是爬不起来,只感觉无力,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这种状态,我提前返校。
阳光开始直射我们,吴方拉上阳台的窗帘,只留一道缝,他继续说,回校后,我不想也没办法触碰任何与考试有关的东西,每天晚上对着手机刷各种信息,到凌晨三四点还是睡不着,宿舍里没人,我就会在床上躺一整天,看着天花板出神,思维好像都停止了,整个人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丁点波纹。宿舍里有人,我就去自习室坐着,也不学习,有时刷手机,有时发呆。在路上,耳朵里永远插着耳机,耳机里循环播放YKEY的《抑郁》,我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我能感觉到自己滞缓的眼神。晚上回宿舍点外卖,每次总是要点两三份外卖,把自己撑到胃痛才停下,仿佛想要拼命填满什么东西,然后又爬上床周而复始。一天晚上,我正坐在自习室发呆,妈妈打来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说不要有压力,不要钻牛角尖,什么事都慢慢来,我们养得起你,我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强忍着哭腔说:我感觉很对不起你们。
吴方讲到这里眼睛红了,顿了一下,说,那段时间,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作为一个人活着好像没有任何价值,以往取得的所有荣誉和肯定仿佛都是虚空和假象,或许我死了会比活着对大家更好,但是我死了我爸妈会太伤心。我害怕自己的这些念头,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开始在各种网络平台找抑郁症相关的资料看,想要自救,可能这是人求生的本能吧。心理咨询室我也去过,我记得,第一次见心理咨询师时,没说两句,就开始落泪,完全控制不住,后面讲了很多,基本是我在讲,她在听,在第一次咨询快结束时,她说我觉得你的症状比较严重,可以同步接受一些药物治疗,我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可能是病耻感在作怪吧。后面几次咨询,我说了很多,听了咨询师的建议,尝试做了一些努力,包括梳理自己的性格家庭方面的原因,和朋友讲述自己的困境。在这之前,我从未和任何一位朋友谈过关于我状态很差的事,一方面是我个人性格原因,遇到不好的事,不喜欢和他人分享,总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分享给别人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二是我自认为分享并不会缓解我的痛苦,我能想到朋友们会回复哪些安慰的话,而那些话对我完全没有任何作用。那段时间,我喜欢看悲情的影视作品,特别是抑郁症题材的,仿佛在寻找一些情感共鸣,我记得在看《海边的曼彻斯特》时对男主人公那句“I can’t beat it”印象深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茶凉了,我加了点热水,吴方继续他的讲述,接受过心理咨询后,我基本没有那种极端的想法了,也开始强撑着笑脸参加工作面试,收到几个offer,不过那种深深地无力感和无价值感一直都在如影随形。有一次,我去别的城市参加面试,面试结束后,去一个很亲密的朋友家住了几天,他也有过抑郁时刻,我是从他那里才得知抑郁这个词,晚上我们坐在床上聊天,不自觉说起最近的经历和状态,边说又边哭了起来,朋友在旁边对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可能是朋友带给我的好运,逐渐收到几个满意的offer,朋友每天陪我爬山,聊天,仿佛一切都在向正常的方向发展。
时间接近下午五点,阳台上已没有暖意,吴方最后开口说,后面你都知道了,我最终选择留在Y城,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段经历给我留下了什么。这场抑郁症就像一场流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而去,但我总是清楚地感觉到,它就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从未走远。我只能告诫自己,好好生活,珍惜并感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作为下一次“流感”的抵抗力。
吴方的讲述结束了,我愣了一会神,不知道如何回应。“还有酒吗,白的”,吴方又拿了一瓶白酒,或许这个时候沉默和喝酒是更好的选择。喝到晚上九点,简单收拾了一下,吴方送我到楼下,我散步回家,初冬的街头异常清冷,我走了一段,扶着路旁的树吐了起来,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我用袖口胡乱擦了一下嘴,自言自语了一句,其实,我也抑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