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月记
这是不工作的第三个月,离职后的第二个月,无所事事的第一个月。以午夜十二点落地丽江为始,以深夜十点从丽江回大理为终。从对未知的不安,到对隐居生活的享受,最后再次回归迷茫。
到新地方的第一周,总会以布置装饰新房间为始。当然,从北京寄来的15箱快递也让我意识到,是时候让断舍离从思想转化为行动了。于是,在闲鱼上淘来二手的电脑桌和凳子,出掉一些使用率不高的物件。作为买家会自取,作为卖家也会送货上门,毕竟现下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印象深刻的是去古城自取凳子时,一路提着有些掉皮的凳子,等公交时更是直接坐在凳子上。没有不好意思、尴尬、羞耻、难为情,因为我谁也不是。送显示器去市区时,买家头像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女孩,见到真人却是个头发有些秃、有些胖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因为验机需要进到他住的房间,一进门折叠桌子上堆放着三包泡面和一个电煮锅,再转进去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单间卧室,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布质的简易衣柜,一张电脑桌。简单聊了聊,房租400元/月,是通过b站up主了解到的房源。所以呀,大理并不只有文艺青年的诗和远方。
第二周,便是探索和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大理州博物馆的人很少,当然文物也不算多。最喜欢博物馆庭院式的设计,不是那种苏式园林或广式厅堂。红木漆的门廊与门柱,灰色的瓦片铺在斜斜的屋顶上,馆与馆之间的庭院设计虽然简单,但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抬头看灰瓦红墙之上的蓝天白云,阳光洒在脸上,感受微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最治愈的时刻,便是把吃剩的饵块,掐碎后一点一点喂给池塘里的鱼。整整两个小时,感觉世界只剩我和这一池的鱼儿。我想,我还会再来看看他们,带上新鲜的玉米。
博物馆里最打动人的,应该是大理石画。那一瞬间感觉印象派什么的,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不值一提。天然大理石花纹勾勒的山、水和人物,神形兼备,但造物主其实什么都没画,一切都只是人类的解读。驻足在一幅幅石画前,就好像驶过长长的时间隧道,想象当时的人们在苍山上发现这些酷似山水画的石头时的惊喜和赞叹。语言是局限的,艺术的魅力便在于此。
也去了当地每周一次的三月街赶集和旧货集市。虽然大家总在说大理商业化很严重,越来越多的伪文青、年轻的旅居群体,破坏了当地应有的生态,不可否认这些集市上外地人的身影也很常见。但,撑起持续赶集生态的,依旧是这些会背着竹编的背篓、头戴着裹巾的本地老嬢嬢。
虽然集市上不乏一些卖着全国各地都有的小吃、饰品、披巾的摊位,但那些新鲜的、两三块钱一斤的本地橘子、苹果和梨,5块钱一大只的青芒,各式各样的菌子,15块一条大甩卖的毛衣毛裤,各种蟑螂老鼠狐臭“包治百病”的药,5块钱一副的老花镜,仿佛都在说:你看,有些地方时间流淌的就是会慢一些,你以为已经消失了的那些生活方式,其实正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每天上演。旧货市场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书、连环画本、磁带,摆了一地的二手锅盖,甚至已经明显漏气的泡面、薯片和调料,它们静静躺在地上,等待需要的人领走它们。
住的房子在苍山脚下。每次出门,不是沿着苍山走上一公里去大理大学对面觅食,就是坐公交顺着苍洱大道去古城南北门的菜市场逛逛,偶尔也会坐到终点站才村码头散散步。我喜欢苍山上每天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云;也爱在苍洱大道路边驻足,看阳光投射的光柱在远处的村落和洱海上缓缓移动,看旅途中的年轻男女们站在马路中间和远处洱海合影;而在码头找一处水边的树林,蹲在石头上听流水拍岸的声音,也总会让我忘了时间。
还要说说我的会有小松鼠路过的小院子,虽然在地下,但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会有阳光照进来,这时候我会搬把椅子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再用音箱放一些舒缓的音乐,看我和房东阿姨一起种下的大蒜每天长高一些些。这种平静的生活,不会带给我开怀大笑的快乐,但美好的让我想流泪。
第三周,是调试理想生活节奏的一周。
琐碎的日常已经基本摸清,生活作息顺利调到了晚十早六,刚来时感到新鲜的事物也开始变得熟悉,于是课题就变成了,如何对抗熟悉带来的无聊、麻木、迟钝和失控。
我创建了一个文档,就像以前写工作文档一样,从为什么出发开始,到根据痛点,列明想要实现的大目标,而后拆解为小目标,落实到每月、每周和每日里。为了不让每天过于平淡,创建了用于记录每日的吃、书影音以及劳动和户外活动的表格。为了缓解经济焦虑,创建了用于记录每月收入与支出的账单表格。为了迷茫时不丢掉节奏,我在便签纸上写下了自己理想的一天的日程。所有的这一切,只为了让自己的独居和隐居生活进入一条平稳的轨道。成效也是显著的,我的读书和观影量提升不少,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侯麦电影徽章,恶补完了杨德昌的主要电影,老头子的主要电影也快收尾了。
我依旧怀疑被书影音和懒散填满的时间的意义和价值,我仍然不认可这对我的智识成长有多大帮助,也质疑自己所谓的热爱是否是一种逃避。但这些都不重要,至少此刻的我、当下的我,是不痛苦的。虽然生命对我而言依旧是可有可无的,但如果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我会很乐意这样度过一天。
一切都很美好,我也以为我理想的旅居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至少半年,直到第四周陪朋友旅游。
朋友是一对刚离职不久的夫妻,两人都是我的高中同学,而我的旅居生活也是在他俩的启发和鼓励下才开启的。原计划大理生活结束后,和他们一起去舟山和新疆。可是这次旅行,让我意识到,我这种人啊,就应该远离人类,不然太容易受伤了。那些人交往中的小摩擦,很容易将我打碎。而究其原因,大抵是我对人这个物种,无论是具体的人还是抽象的人类,都没有强烈的爱吧。
一路上,我努力着做一些我认为人与人交往中应该做到的礼仪和尊重,可当我感受不到同等的尊重和礼貌时,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既然我爱我的朋友,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包容她的另一半?可包容别人真的好痛苦啊,忍受别人的负面情绪也好痛苦啊。当我在苍山3980米的山顶上尝试像一个情感分析师一样在两人在感情中的沟通问题;当我在丽江古城路上努力调节两人因为闹情绪导致的沉默和尴尬气氛;当我听着朋友的老公在旅途中不断催促着玩快点、走快点;当我在导航带错了路5米不到时习惯了先道歉之后;直到我在玉龙雪山景区因为饭前上厕所回来后被甩脸子、饭吃不到五口便被催着去坐索道后,彻彻底底爆发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说朋友能够忍受她老公三年是因为爱,那我没有。这些人性中的弱点,他的、他们的,抑或是我的,都让我感到痛苦。我找不到忍耐的理由,找不到包容的理由,与其说我讨厌对方,不如说我更讨厌和人相处中的自己。比起为了尊重他人、避免冲突而不得不忍耐和包容的自己,我更喜欢那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远离人群的自己。
说到远离人群,也可以谈谈隐居的第一个月,我和人的故事。
我原以为,离群索居的我,会彻底断掉一切社交。以前那些在城市里,因为共同生活工作轨迹而发生的社交,会自然而然地消失。可令人意外的是,她们还在。虽然不多、频率也不高,但她们好像还记得我,愿意在看到美丽的风景时,拍下来分享给我;愿意在看到电影、书籍和音乐甚至玄学相关的信息时,转发给我;愿意在我分享大理所见所闻时,给予我积极的回应;愿意在我说着那些不太成熟的观察和想法时,陪我唠一唠。以前的我,是一个傻乐的人,总希望每句话都有梗,给对方带来快乐。可是当我不再追求傻乐和浓烈的快乐之后,一直很担心自己的表达和沟通变得无趣,也深知自己的语言不再那么幽默。所以我永远感谢那些还愿意陪我聊一聊的人。当然如果有一天她们走掉,我也会很释然。因为情感,会让我变得不自由。
而在大理,唯一的社交就是和房东一家的相处了。刚去的时候被喊着一起吃了顿饭,第二次喊我吃饭时,我会在饭会做好的时候跑到浴室洗澡,以此为由躲避吃饭。我很喜欢她们一家,房东阿姨和她的女儿以及两个双胞胎外孙女。来自深圳的高知家庭,善良、友好,永远笑嘻嘻,会分享大理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两个双胞胎小女孩也会以看到我就甜甜的叫我小梅阿姨,和我分享幼儿园里有趣的事情,衣服洗好了会敲门告诉我。可是,社交依然会让我产生极大的压力,我需要去想说哪些话、怎么表达。
再就是和一些路人的沟通和交流。在集市因为卖辣椒酱的大叔强买强卖而起争执;在野外小溪溯流而上时碰到的问路和反过来告诉我怎么走的年轻人;在昆明青旅谈了10分钟形而上话题的旅居大哥;在出租车里和形形色色的司机聊大理哪里好玩、云南哪里好玩之类的。我很喜欢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因为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即使聊的是她们的家长里短,但依然觉得有趣。我想这就是朋友说的,和人的弱连接。
至此,此前规划的和朋友一起旅居的生活,作为错误选项被彻底排除。而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又再次不清晰起来。但没有关系,继续寻找就好,至少我又重获自由了。至少,我的短期目标是去爬梅里雪山和在玉龙雪山脚下看一场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