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一些非自然碎片
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次对话,朋友突然问我知道为什么日本和台湾对宗教的需求很高吗?我实在猜不到身边人到底有多么跳脱的mindflow,于是静待下文。
“因为小岛鬼出不去,所以密度很高。”
在我哈哈哈哈一通之后,她给这句话加了一个可靠的信源,于是我们开始严肃地对待这个话题。
“不可以乘坐交通工具吗?漂流瓶也不行吗?”
“世界上岛屿最多的国家——芬兰!”
“你有听过芬兰鬼故事吗?”
“我好想听听巴布亚新几内亚鬼故事啊!”
说到这里转念一想,如果有,早就写进了人类学祖师爷的论文里了吧。
岛民的玄学好像永远无法震撼一个命中缺水的内陆人。
十一假期的第四天,我飞去了新加坡,在那里和刚加完班的鸟搭子汇合,继续向南飞。以防不知道飞机什么时候就飞过了赤道,在登机前,我已经开始兴奋发地宣告:“我人生中第一次要去南半球啦”。
虽然在订票之前,我并不知道巴厘岛在南半球。
之所以选巴厘岛是因为一本叫《125个东南亚观鸟胜地》的书,好巧,这本也是在新加坡淘的。马六甲就像一颗传送骰子,永远能为你的下一次出行摇到一些惊喜。
实际上,我不仅不知道巴厘岛在南半球,对它的印象只有婚礼和蜜月。
直到飞机降落在登巴萨机场,和一堆身形高大的白人经过海关,看着甚至没有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在我的护照上贴上落地签,取完行李,走进机场外湿热的夜色中,被一列列等待揽客的司机包围时,才意识到:啊,巴厘岛,不过是又一个热门的东南亚城市罢了。
出机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两个人因为没有能用的手机号都无法登陆grab。鼓捣了很久终于叫到车,但机场外停车区的地形远比我们在手机上看到的更复杂。订单超时,被取消。第二次下单,依然grab到了同一位司机,一瞬间有些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赛博鬼打墙,我开始对接下来的旅程心生绝望。
来接我们的司机是个瘦小的年轻人,大概因为不懂英语,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向他解释这一切乌龙来缓解尴尬时,对方只回复了一个客气的目光,在沉默的气氛中,我们出发了。
夜间到达开始的旅程总是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汽车绕出收费站,登巴萨机场的轮廓彻底甩在身后,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被奔向城市的车流包围,沿着人类文明的痕迹——路灯和选举广告牌缓慢前行。我这才卸去赶路时的焦虑,开始端详起窗外这个陌生的地方。
路两边房屋的密度不大,建筑的边缘总是时不时被黑暗填满。很怪,我不是很享受看恐怖片,但对路上漆黑的间隙却十分着迷。它们有着人类视力无法看穿的深度,或许是森林,或者是稻田,或许是内陆人无法想象的景观。偶尔一闪而过的神龛,以及面目狰狞的雕像,更让人想入非非。
放空很快被窗外的摩托车突突声打断了。载着人的两轮交通工具正在以一种没有边界感的方式穿梭,有时甚至会贴着我们的车身行驶。加上巴厘岛右舵驾驶给人直觉上的错乱,我感叹了一句:海岛的氛围,真的让人不安啊。
这种不安马上就被抛到脑后。在酒店休息一晚之后,我又被鸟叫吵醒了。
是个好兆头。
推鸟的时候,人会很亢奋,总希望早早看到什么。为了某些稀罕的鸟种,不远万里横跨大洋,每只鸟头上都顶着为舟车劳顿买单的昂贵成本。
但按照《125》列表,观鸟的目的地并不是整座巴厘岛,而是巴厘巴拉特国家公园,它位于岛的西北端,距离登巴萨只有100公里,但攻略说不要对巴厘岛的交通有太多期待,我们决定在登巴萨整顿一晚,这也是作为普通游客体验巴厘岛唯一的机会了。
早晨被吵醒的我急着带望远镜出门,企图捕捉那些吵闹声音的源头。开门的动静有些大,不知名的鸟飞走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我还是很激动。这是我和日间巴厘岛的第一次会面。
酒店是类似回廊庭院的构造,中间有一片小小的园林造景,以一株断头的棕榈树为主体,不确定它是不是死掉了,毕竟热带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还有一些雕塑,和前一晚在路边看到的很像。庭院的另一侧的连廊中坐着一个本地中年人,我很好奇,于是用望远镜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看书。
我等了一会儿,鸟并没有来。
倒是那位中年人一动不动,非常好观察。
又有一瞬间觉得用望远镜之类的工具,或者仅调动某一种感官去接受一座岛屿给的信息(哪怕是做自然观察)显得非常功利,于是我也坐了下来,让身体浸泡在还未被烈日灼烧过的空气中,反正在岛上的时间还长,还有好多个清晨可以期待。

等太阳完全升起,北方人就会像只落汤鸡一样,原形毕露。趁着烈日当头前的这段空当,以找本地早餐为由头,我们出门走了走。
从酒店开始。
书上说这里或许是巴厘岛历史最久的酒店,由荷兰的航空公司建造,现在已经叫heritage hotel了。酒店似乎也很在意这份传承,所以布局、设施都没有翻新的迹象,有种老国宾的感觉,床品上的痕渍很难不让人去猜到底是上世纪哪位名人留下的,除了孤独星球,你可能看不到第二个推荐它的平台了。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老城区的中心普普坦广场(Lapangan Puputan Badung),曾经的巴厘皇宫。为了抵抗荷兰人,皇族们拿起了长枪和短剑,最后的结局被写进广场的名字:puputan,a mass ritual suicide。但广场上除了那座需要费劲儿仰头看的皇族雕像,没有一丝沉重的氛围。相反,这里对于喜欢放风筝的巴厘人来说是理想的地方,偶尔还能在树上看到一只可怜的风筝。
继续溜达,就有点像无头苍蝇了,字面意义上的没有头绪。比如那些随处可见的迷你版天空之门。迷你且不失精致,让人好奇这些门会通向何处。一方面因为它们实在太窄了,根本不像给人类使用的,或许类似中文里“寺庙大殿的正门不可以走”的禁忌。另一方面,这些场所明明看上去像是普通民宅,窄门之后却立满神龛和雕塑,一时间不知道目光该落向何处。

好在是早起,有机会见识到巴厘岛人开始一天的时刻——供奉。仔细观察了一下,流程大概是这样的:先供一份给家里的神龛,再供一份放家门口的地面。
贡品很小,一小截香烛和饼干,几朵热带气息的花瓣装饰,放在巴掌不到的棕榈叶上。就算和国内最朴素的供奉场面相比,也极不起眼,行人只能靠路边的几缕烟丝,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切记不要踩到别人的祖先。”
出发前不太理解的旅游建议,在反复接触后成为理所应当的自然。
文化习得的过程或许是这样,第一眼觉得困惑不解,再看几眼便不再纠结源头,然后习以为常,最后甚至开始言传身教。我向同伴边走边碎碎念,“千万小心,千万不要踩到别人的贡品啊。”然后“啪”,一个不注意,脚下踢翻了什么东西。
旅行刚开始的绝望感又翻了上来。
那天早晨之后的细节,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又逛了几个街区,也没找到一家营业的早餐店,途中还差点踩到一只过马路的蜥蜴,我的精神有点恍惚,满脑子都是那个或许被我踢翻的、也或许没有的、某家的“祖先”。我在想,海岛的玄学会不会跟着我一起坐飞机离开南半球?用内陆人永远想不到的方法,给我一些教训。
这个事情直到两个月后的现在,我才在一个白人写的巴厘岛入乡随俗手册里找到答案。他说,如果你不小心踩到极品,不要担心,对于巴厘岛人来说,重要的是仪式的过程。
可惜之后没有机会再一次参观巴厘人供奉的仪式。没吃午饭我们就启程了,一路向北,和人类世界暂时告别,直奔这次旅行真正的目的地——西巴厘岛,然后和长冠八哥以及大壁虎开始一段非常愉快的观鸟假期。

《一份巴厘岛旅行词汇表》
如果你也会去巴厘岛,看看这份词汇表或许可以帮你减轻一些被文化冲击后的晕眩感。
Canang sari:日常供奉的祭品,上文提到过。高处的贡品献给神灵,地上的贡品献给魔鬼。巴厘人不仅相信万物有灵,还很讲究平衡,需要敬重的不只有好的,还有坏的。
Sanggah::家庭神龛。每家都会在院子里面对阿贡火山的方向,也就是东北角安放神龛。他们相信阿贡火山是神和祖先居住的地方。
Poleng:一种黑白格子布,vans同款。神龛大多都围着一条poleng,看上去像穿了裙子的、有灵魂的实体。上面的黑白分别代表了事物的对立面。
Kaja:一个方向指示词,指面向火山的方向,神圣的东西要放在家里的这个位置,这个思路类似中国的风水。
Kelod:另一个方向指示词,指面向大海的方向,放一些不太神圣的东西。因为大海联通外面的世界,所以不好的东西会从海上来,比如恶魔,怪物,还有殖民者。
Angkul-angkul:门。一般比围墙高,有三角形的顶,中间是狭窄的木质门。恶魔一般都很大,宅门可以过滤掉它们。
Aling Aling:门后的屏风,同样可以防恶魔,因为它们不会走直线。
Dvarapala:门神雕塑,放在门口,作用类似哼哈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