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南宋墓道石刻踏查记:牌坊/享亭(二)
南宋墓道遗址现存部分石雕隔扇门残件,门上窗格、门环、卷帘、帷帐、流苏等精细毕现,郑清之墓道石雕甚至出现了“妇人启门”的经典形象,《南宋石雕》等书把这些当作享亭残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残存的门窗都太碎,不方便作复原探讨。但是,近期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看到的一组老照片为我们提供了进一步讨论的机会。
这一组老照片拍的是东钱湖及周边风景,其中一张是一座牌坊,从屋顶及门窗的样式看,显然是宋代风格,与现存的南宋墓道牌坊/享亭残件相同。牌坊两侧似乎有树,有少许枝叶伸入镜头,透过牌坊一层门洞看到一个屋顶,位置略低。其环境、方位特征与史弥远墓道相近。

史弥远是史家第二位宰相,以进士出身入仕,后与杨皇后合谋杀害韩侘胄,与金国议和,又矫诏干预废立,擅权宁宗、理宗两朝,驾驭皇权,可谓是真正开南宋权臣之第一人。其于绍定六年(1233年)死于宰相任上,追赠中书令,封卫王,谥号忠献,第二年以一品卤簿葬于鄞州大慈山,敕赐大慈寺供奉香火。各种资料及访谈都提到史弥远墓道仪仗规格非常高,墓道桥、石像生、牌坊、享亭(也有说法提到碑亭)一应齐全,可惜上世纪福泉山茶场建设时被毁,目前遗存墓道桥一座,重建的献殿一座,殿后山坡上有古树,树后平台上散落一堆牌坊/享亭残件,其地形及遗存位置与老照片正符,照片应是在现存残件的位置向前拍摄牌坊的背部,所以能拍到部分枝叶及山坡下献殿的屋顶,献殿的石砌墙身与现代重建的一致。同一组照片内有一张拍摄的寺前七塔,可能是大慈寺前的七塔。
老照片上的牌坊被树藤缠绕遮挡,无法看清全貌,总体而言这是一座楼阁式重檐歇山顶仿木石牌坊。照片提供的信息非常珍贵,有些内容如果不是这张照片我们现在不太可能想象得到。
第一,牌坊是重檐的,根据现有的横省石牌坊和庙沟后石牌坊很难想到史弥远墓道牌坊会是重檐。重檐的做法,一种是内外圈梁柱分别出檐,下檐在外圈,上檐在内圈,直觉来看下檐比上檐宽大,北方的晋祠圣母殿、南方的保国寺大殿可作案例,其结构与一般所谓副阶、回廊没有区别;另一种做法是同一圈梁柱上下出两层檐,上下檐宽基本相同,照片上的牌坊两层屋檐似是从同一圈梁柱上伸出,宽度大致相同。檐下斗拱层由于光线原因无法看到,右边露出一点下昂。前面提到庙沟后石牌坊屋顶背面平素,老照片经判定拍的是背面,可以看到屋顶背面也认真雕了瓦垄,正脊中段整齐地缺失,应与庙沟后石牌坊做法相同。从庙沟后石牌坊照片看,正脊中段为单独一块条石雕成,通过齿扣固定在屋顶。下图是史弥远墓道石刻中的一块山花顶残件俯视图,可以看到正脊、垂脊和戗脊末端都预留了隼口,说明脊兽是单独雕刻再拼装到屋顶的。老照片上正脊和脊兽都已缺失,非常可惜。

第二,牌坊是两层楼阁式的,二层为五开间,每开间有四扇隔扇门。两尽间被藤蔓挡住,隐约可见右边尽间似乎也是隔扇门。可以推测五个开间都是如此,不存在实墙。由于被拍摄的是牌坊背面,可以认为正面也有五个开间的隔扇门。考虑到牌坊雕刻的目的在于展示仪仗、炫耀华贵,开间雕成实墙不太利于达到这个效果。由于无法看到牌坊侧面,尚不清楚进深几间。从《南宋石雕》中宁波郑清之、台州叶梦鼎墓道所见的转角隔扇门残件照片来看,侧面进深也可以雕成隔扇门,从史弥远墓道老照片一层门洞看似乎进深不大,暂且假定二层进深一间。那么二层四个面总共12个开间,全部雕成隔扇门,这样的话就比横省石牌坊或庙沟后石牌坊那样侧面只有一根牌坊柱、一个歇山顶更加丰富了。

二层的华丽装饰真正所在还不是隔扇门,而是门窗上的卷帘、帷帐及流苏,照片上看不清细节,但我们可以通过现存雕窗实物残件来领略它曾经的风采。

史弥远墓道附近遗存有几件雕窗实物残件,从这些实物看,门窗所在的檐柱都是抹角方柱(南宋石雕》中宁波郑清之、台州叶梦鼎墓道雕窗檐柱都是圆柱),柱头明显卷杀,柱头有普拍枋,两道阑额左右两端以阴刻手法表现木构阑额上的彩画,各种图案与《营造法式》中的梁枋彩画相同。各残件没有一块是表现檐柱下部的,所以无法看到柱础的样式。
隔扇门的样式,残件所见是上部雕窗下部实心隔板,尚未见到有整体窗格的。窗格纹样有简单的方格、菱格,也有比较精致的毬纹,当心的隔扇门中间可见到两个小小的门环。《南宋石雕》中宁波郑清之、台州叶梦鼎墓道都有把门雕成半开的样子,叶梦鼎墓道上世纪被毁,隔扇门石构件被搬至三门县城南蒋家路民宅作砌墙用,还能看到朝外的精美雕窗,可惜近年该处民宅作为养老服务中心整体翻新粉刷,把雕窗糊在了墙里。郑清之墓道被毁后残件散落田间地头沟渠,目前也很难再找到那件珍贵的妇人启门图。
雕窗之外是窗帘。在下部阑额的下方,有一道横杆,横杆上挂着竹帘。竹帘的样式,有普通编织加布条或联珠锁边,也有编成菱格或龟背纹的。竹帘或放下,或半卷起,上面挂着一支流苏。横杆上装饰有联珠绶带,还挂着垂幔,垂幔向一边倾斜,表现出被风轻轻吹动的感觉。另有部分残件还挂着扎起的垂帐,布纹毕现,非常生动。

宋代整套的的木质雕窗及卷帘实物现在已无法见到,但是我们从传世的宋元界画、墓室及寺庙壁画等处可以见到清晰的甚至彩色的样貌。华北地区大量的北宋砖雕墓室,有些壁画保存状态很好,开芳宴是其中的经典主题。如北宋的宋四郎墓室壁画,书法屏风前面,一对夫妇靠着桌子相对而坐,在他们上方就是卷起的竹帘和垂帐、绶带等。卷帘、垂帐和绶带都有联珠锁边,垂帐上绣或印的零散碎花非常大方,联珠和碎花都呈白色,在红底上非常鲜艳。

在《宋人景德四图卷》中接见契丹使臣的场景,正殿檐下可以看到垂幔和红色布条装饰的竹帘,当心间竹帘放下,梢间尽间则完全卷起,看起来庄重肃穆。而在元代的明应王殿壁画上,卷帘、帘钩、垂帐、流苏和绶带,表现得非常细致。

从以上这些绘画作品中可以看到宋元时人的高等级家居装饰风尚、用具和审美趣味,与南宋宰相史弥远墓道遗存的雕窗残件所展现的内容一致。当然,在石料上用雕刻的方法表现“软装饰”的内容,更显精美、华贵。
回到老照片,隔扇门以下是斗拱平坐,无法看清或确定是否曾有栏杆。斗拱数量似与二层的五开间相对应,两柱间有一个补间斗拱。无法确定五开间隔扇门与平坐层的相互关系是如何处理的。
一层也很特别,可以算是单开间,两柱由块石垒成,门洞内侧似乎有木板框架加强固定或是作为门框。块石垒砌两柱的做法,在宁波其它南宋墓道似未见到案例。如果这是未经改建修复的样貌,那么它的整体形象与元代以前的早期城楼做法接近。以上推测史弥远墓道牌坊进深约一间,不算很深,如果略微拉伸至比如五开间,那么它的形象与《南宋石雕》中史诏墓道复原图上的享亭非常像。
这里要讨论的就是享亭是否存在,享亭是什么样的。享亭在此前的各种文献里有提到,对上世纪见过墓道完整石刻的老人的访谈也说牌坊如何高大,享亭/碑亭如何如何。老照片展示的牌坊证明,把目前墓道上遗存的隔扇门都当作享亭残件是不对的,因为他们至少部分属于牌坊。老人口中的“亭”与我们现在理解的亭是不是一回事呢?会不会指的就是老照片里这种复杂精美的楼阁式重檐牌坊呢?上一段我们假定把史弥远牌坊进深拉伸后,发现与复原墓道上的享亭样子接近,说明访谈史中的牌坊和享亭之间存在这种模糊性。
接着讨论,假定有一种墓道牌坊或享亭与《南宋石雕》展示的复原享亭样式相当(权且径称享亭),那这个享亭的位置、规制与明清帝王陵墓的明楼似乎有渊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