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微型小说《末日同归》

《末日同归》

作者：路过小卢

字数：1985

距离世界末日只剩下两小时，而我也开始着手奔赴最后的约会。

立于镜子前，我微微低头，悉心梳理好头发，继而昂首，隆重打上黑色领带，转转身，确保西装没有任何的皱角，便手执一束玫瑰花，迈步出门。我回首郑重地向故居鞠了一躬，心里祈求它能原谅我在最后的时刻无法与它度过。

天边像颜料盘倾倒从而好几种颜色胡乱渲染抹成的画布，预告着末日的逼近。夕阳下的长街尽是荒凉，玻璃碎片洒满周遭地面，废弃的车子如游乐场的碰碰车那般堵在道路上，混乱的废墟竟也有一种美感。能目睹到这般异样的景象，倒也不枉此行了。人类制造的一切似乎都被人类抛弃了，人类曾引以为傲的智慧与苦苦建立的社会文明、意识形态如今显得琐碎而无用，哪怕在物质意义上彼此仍有关联，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活的，还是死的，在社会层面上都已各自分割成一座孤岛，静候着天灾的降临。不……仍然会有人类这种无法预料的生物试图在死亡之前奋力干些什么事情，好让自己不留遗憾。我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我对人类并不信任，尤其是在此刻。过去只有遵守社会规则的人朝我恶语，当下我却很有可能同时遭受着无视社会规则的野蛮人的物理攻击。脑海中关于过去的回忆一闪而过，警钟响起，提醒我保持警惕。废墟的美感顿时荡然无存，我才意识到这美感不过是来源于我对即将见到的人的期待。事实上，社会的这片静默只是暂时的，暗处角落埋藏着一触即发的定时炸弹。念及此，我不经意用力握紧手中的玫瑰花，花枝发出脆弱的声音，犹如在轻呼“好痛”，我马上又放松了力度，像对待小猫般来回抚摸了几下。

提防着不知何处的暗袭，我蹑手蹑脚赶到他的家门口。一路顺利，心里舒了一口气。按响门铃的刹那，我的心脏竟然紧张得砰砰作响，就像十年前第一次碰见他那样，这种悸动已经许多年没再感受过了。

脚步声渐近，他打开门，发出一声带着怀念的感情、夹有呜咽的喝彩。在忽明忽灭的一抹街灯与眼角笑纹的映衬下，他的泪痣在此刻显得比过去更加性感。

他调侃着我明明如此精心打扮，脸上的胡须却仍然只是随手一刮，留下并不对称的左右脸。他还是那么一丝不苟，哪怕在世界即将毁灭之际，他还是会浪费二十秒的时间数落着我不肯改的顽固坏习惯。我望着他那干净而棱角分明的脸庞，欣慰地笑了。看到我的笑，他顿时明白我并不是不肯改掉习惯，只是故意调皮地捉弄他罢了，以此来证明在我们分别的这七年，我并没有因为别人而改变过丝毫。

我们伴着香薰拥吻在一起。刚开始他并不适应我左右不对称的胡子，他说要不就不扎，要扎就两边一起扎，只扎一边实在是难受，就像充满风情地挑逗却又不容许靠近那般。我喜欢他的不适应与埋怨，所以我永远只剃一边胡子。

待唇舌得到满足，我们伴着《Happy Together》的旋律，肩并肩享用着烛光晚餐。外头时不时会有警报声与枪声为我们的约会欢呼，我们在由室内与室外配合而成的交响乐中舞动着浪漫的华尔兹。几圈过后，不远处的一声爆炸刚好搭上了他倒在我怀里的动作，作为终曲的音符为我与他的这场舞蹈划上完美的句号。

我们略微气喘，相互依偎在沙发上，就像平凡假日那般休闲。他看了看时钟，扬起笑意说道：“还有半小时。”

“你似乎很期待着半小时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我是期待着我们在这半小时里发生的一切。”

他搂着我的肩膀，我的鼻尖感受着他微妙的一呼一吸，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灵在肌肤的触碰相交中获得了平静与充实。

他说有一样东西很久没看了，便起身去拿，他的背影将我们与外界的屏障也一并顺走了。这时我才察觉到外头更加热闹，但不是为求生存的暴力性袭击，而是各种绝望的嚎哭回荡在残瓦之间。隔壁也传来了通话声，邻居在啜泣中与遥远的父母相继告别，并约定好下辈子再相见。

他像一只小猫，蹦蹦跳跳地回到我的怀内。外头的嘈杂又顿时消散了。他的手里多了一本还铺有灰尘的相册——我就猜到。我们共同留下的物质的回忆并不多，因为社会并不允许我们暴露在太阳底下，甚至不允许我们存在。岂料如今，我们都将迅速地迎向毁灭，包括一切的观念、思想、规则。

“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哪张吗？”他带着期待的语气问道。我当然知道，但他并不喜欢“毫不犹豫”，所以我假装在思考，将相册仅有的三页反复翻阅，峰回路转，最终停留在第三页，指着镜头捕捉到的在沙滩中迎着朝阳一跃而起的年轻的厚实背影，自信地说道：“当时在这，你落地不稳，朝我行了个大礼，然后离开的时候还丢了双鞋。”他咯咯地开怀大笑，随即又沉下了脸。是的，这是我们最好的经历，却也是我们故事的终点，在此之后我们就在各自的被监督下苟且，凭着命硬才走到了今天。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好奇，在世间万物都公平地走向毁灭的那瞬间，我们能否趾高气扬地比其他人坚持多那么一刹那呢？我摇了摇头，扫去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念头。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他都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完全不顾屋子之外的纷扰，直到一分钟倒计时将我们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最后一分钟了，你想做些什么？”他平静地问。

“我想与你一起，带着胜利者的狂笑，告别这荒谬的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