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米粉

高中校门口，有一家米粉店。

都说学校的食物最好吃、最令人难以忘怀。可在这样的情愫滤镜之下，那家米粉店也算不上好吃。

我们的学校在一座高高的山坡上，进校门需要走上长长的上坡路，现在想想颇像是朝圣。而这家米粉店就在坡底下，黄金位置第一间。我们放学以后，走出校门，欢声笑语下坡，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这家。

这家店招牌“桂林米粉”。桂林米粉应是最早走出广西走向全国的米粉，是现在的江西粉湖南粉新疆粉的前辈，是当时还挺新鲜的存在。可后来我去过广西，知道这些在外的浪子多少都是有辱家门的，既跟桂林没啥关系，也代表不了广西粉，甚至也基本不是广西人开的。像个哪个门派都不要于是自立门户的散人，跟隔壁沙县小吃的体系化管理有云泥之别。

校门口的桂林米粉店的掌门，果不其然也是一个本地人。煮好不同于湖南本地的圆圆粗粗的米粉加点肉臊，学生都能吃得儿狼吞虎咽，哪还用搞什么产品优化呢？

我们学校是市里比较知名的军事化管理住宿学校。高三时，我因为睡眠问题，在学校附近租了房，搬出了宿舍。班里大部分同学还是住校的，只有少部分家住附近的“子弟生”每天走读。

自打我搬出了宿舍，就有了一些新鲜事儿。原来不怎么熟的同学，会突然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凑上来说，明天早上能帮我带个早饭吗？是的校外的饭菜不一定美味，但肯定比学校食堂的好吃。

我觉得有些冒犯，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常常是嗯嗯啊啊别别扭扭地承诺下来，然后不情不愿地履行义务。隔个两三天，见那些不熟的同学还是挺理所当然，我才绞尽脑汁想借口回绝。

可当时我们班也有一位走读生，她真是我见过最和善的人，来者不拒统统应下。夸张的时候，她一个女生，每天早上要带进来二十几个份的早餐。光在早餐摊门口等就要等半小时，这是什么样的奉献精神。我非常诧异，但她始终是乐呵呵的，甚至为了服务好同学，还跟各个摊主阿姨们、米粉店老板们混好了关系，提前写好小纸条下单，第二天早上提走，再到学校分装给同学。

那时候这个女生是全班最受欢迎的人，提到她大家都是赞美的。

我当时已经不胜其扰，回绝了很多请求。但有时候又会内心纠结“大家会怎么看待我呢？会觉得我是一个小气不通融的人吗？会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又想“可提出请求的这些人也不是我的朋友啊，也没跟我更亲近啊！”又想“我是不是太高冷了太不近人情了？她怎么就能带，我就不行呢？大家更喜欢她是有道理的。”明明不想这么做，却迫于人情压力，一遍遍地自我审判，可能是当时我那小小的讨好型人格作祟。

后来，我的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也向我提出了请求——因为那个走读女生生病了。这次我实在拒绝不了。我说我就跟桂林米粉顺路，我只带那家桂林米粉。

我还记得那是冬天的早晨，高考的压力像阴霾聚集不散，我们6点半就开始早自习。为了不迟到，我五点半就到了米粉店，那时天还没亮，夜色浓黑，风冷飕飕的。没想到碰上一波赶早去市里考试的学生，小小米粉店爆了单。我焦急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了我的几个米粉袋子。

进了教室天还是黑的，赶紧把米粉分给了同学。同学一吃皱眉，也没多说。等下了自习，我也打开米粉，趁着还没上课，赶紧嗦两口，我也呆住了——硬芯的，没熟。

很显然老板为了赶出活儿，连煮粉的时间都偷工减料了。

自此之后，我几乎没再去桂林米粉店吃过早饭。也再没有人找我带早饭了。

很快我们都毕业了，我跟那个善良的女生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那个吃了生米粉的好朋友前些日子刚生了娃还保持着二十年如一日的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家米粉店。可能是因为凌晨五点半排队的怨念，也可能因为它没煮熟的米粉成为了我宝贵友谊的试金石，或者是因为，它当时无意中拯救了一个试图讨好所有人却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