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在地铁站崩溃大哭过一次

翻出去年写的一篇小文，看着看着，眼睛有点湿润了，毕竟，能让我这么崩溃大哭的场景，这些年也就这一次。

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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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到一个成年人在公共场所哭，请不要围观，也不要去安慰。

下大雨的时候，如果你刚好在雨里，刚好很悲伤，那就让悲伤顺着雨水流出来。

1、

这几天天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加了一个白灰色薄雾背景的滤镜一样。眼镜用纸巾擦了一遍，戴上也是不清晰，不得已又冲到厨房，按了点洗洁精，在眼镜上揉出泡沫，再冲掉，再急急地走回到房间，抽了一张纸巾把水珠给擦干。

来不及了把眼镜放回到眼镜盒里了，直接把眼镜戴在脸上，拎起包，在锁门之前又看了一下床上和门口的书架，确定钥匙和手机都不在那里，就不轻不重地把门带上，头也不回地往楼梯方向走去。

今天起床磨蹭了一会儿，出门有点晚了，估计会迟到，我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脚步不自觉地加大了幅度。不过，这会儿还有一个事扰得我有点不安，我的核酸超过48小时了，昨天晚上，跟很久没见的朋友碰了个面，其实没说多少话，有点相顾无言，竟也不觉得无聊地坐了2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赶紧跑过去排队做核酸，在前面还有十几个人的时候，被告知今天到点了，不再做了。

排队的时候，看到来回绕了4圈的队伍，就觉得不妙了，心里突突地想着，要么就排到，可千万不要快排到的时候结束了，结果，想什么来什么。我有点气恼，也有点难受，想着自己运气怎么这么不好？难受一晃而过，怨气直冲脑门：刚刚前面的人怎么就不走快点呢？

排在我前面的队伍还没有散，有胆大勇敢的人在据理力争，而我终于从烦乱的思绪里醒过来。暗暗庆幸，还好刚刚没走，希望之门又打开了一点点。我不敢上前去争取，只能在心里给他们呐喊助威，希望他们激烈的情绪能吓倒那些人，或者引发他们的怜悯心，给我们再开个方便之门。

只不过，好像经常不得所愿，在巨大急切的期望里，在焦虑绝望的乞求中，人心仿佛被一声声哀求，一声声痛骂，从肉身被浇铸成了一坨铁。

2、

这样雾蒙蒙的天气，搞得人很不舒服，我抬起头看了一下对街的房子，虽然戴了眼镜，也看得不是很清晰。什么鬼天气哦，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回过头来看前面。在看到队伍尾巴的一刻，心突然起了波澜，直接起脚小跑了起来，好像晚一秒前面队伍就会散乱了，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样。

离队尾越近，小跑的人越多，像是会传染一样，慢慢变成群跑了，我不得不又加快了脚步。要命，刚刚跟在我身边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子，竟然这么敏捷，在我站定前，她硬生生也把身子掰正到队伍中了，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后面那人的脚了，慌乱说了一句抱歉，也没看清是男是女。

此刻，我心里是忐忑的，我的核酸绿码已经过时间了，我做的打算是把昨天进站的绿码截图拿出来，趁着人多，快速晃一下，给糊弄过去。如果没被发现，那就太好了，今天还能上班，能挣一天的工资。如果被发现了，那就只能灰溜溜去找个地方做核酸了。我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吧，我的心里在打鼓，感觉在人群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一个同事教过我，如果没办法到要糊弄，最重要的是镇定，从容地拿着手机，把截图的绿码界面显示出来，动作不慌，速度要快，尽可能伸到离他眼睛最习惯的距离更近的位置。每个人看东西都有眼睛习惯的距离，当位置变化，他就要重新调整视距，这个时间很短暂，但在早上进地铁的时候，足够了。

我一边排着队，一边在心里按照同事说的演练了几遍，感觉动作没问题。但是，紧张就像吃饭时沾在牙齿上的菜叶子，没法舔一下就能搞掉。我尽可能挺直我的腰背，不显得做贼心虚，走到进站口，刚好检查人员在盯一个被逮到的人，没仔细看我的，我竟然顺利地通过了。差点开心地叫出来，好在我腿脚还算快，他们应该看不到我嘴角露出的笑意。

3、

这是我加入这家公司的第二周。

在入职这家公司前，我经历了公司倒闭，仲裁无果，和待业5个月。出乎意料地，我没有很愤怒，没有歇斯底里地抱怨，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的发生。

在公司出事后，我在微信里平静地回复各种平常不怎么联系的人发来的好奇又充满关爱的问题，我安慰着身边的好友，让他们别为我担心，我很好；我告诉我的父母，该拿的工资都拿到了，没吃亏，别担心我找不到工作。

只是，我不敢跟同事有太多的联系，不敢去问同事现在状况如何，接下来什么打算。每个人身上都被戳出伤口，还在流血。我想起我最喜欢、最佩服的领导，决定要离开深圳，回到他原来的城市，他就在楼下，等我拿一个东西给他，我都不敢见他。

之后的5个月，前2个月，我无心看工作，即使已经知道接下来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在伤口愈合之前，无力应对外面的任何风雨，也无心再去山坡上奔跑了。等到好一些，要去看工作，冬天来了，一片荒芜。

秋收冬藏，在秋天没有收获的人，冬天要过得踏实，过得温暖，很难。穿上貂的兔子，还是只兔子。

过完春节，匆匆回了深圳，找了一个月的工作，定下来了，算是踏实了。

终于有一次喜欢春天了。

4、

妈妈总说，傻人有傻福。

今天没有迟到，还早到了5分钟。我坐在工位上想，我运气挺好的，希望我不是一个傻子。

我在这家公司上了一天班后，深圳开始居家办公了。我心里窃喜，还好同意这一天上班，要是再晚一天上班，也许入职就要推迟了。就像我的一个朋友，他跟我同时接到Offer，但他选择了晚1天报到，然后他就彻底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不喜欢居家办公，这让我感觉很难受，有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

没来由的压抑。明明门可以打开，窗也是开着的，可以去阳台走动，看看我栽的葱，还可以下楼去倒垃圾，买早餐，买菜，但就是觉得压抑。

一个向往自由又不够勇敢的人，往往都是被自己束缚住。

居家，只有2个字，却重如千斤。一颗石子被扔进湖里，水花四溅，但过一会儿就平静了。一个千斤锤砸下来，没落到心上，但落下来带给人的恐惧，碎成了密密麻麻的细缝，遍布在心里，再也没法愈合。

居家的每一天，我跟平常去公司上班一样，到点上班，做工作计划里的事。刚来公司第一周，都还在熟悉中，熟悉同事，熟悉业务，熟悉制度，熟悉流程，隔着屏幕，看着在线会议视频里陌生的同事，竟然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安心了一些。

居家了7天，一日三餐都很有规律。早餐去菜市场卖豆腐那家店买根油条，再去卖包子的店里买一杯豆浆，豆浆油条，很普通，很安心。午餐和晚餐的食材都是去买油条的时候带回来的，每顿都吃现做的，总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不能让胃也难受。

我喜欢给自己做饭。心情好的时候我会给自己做饭，一边哼歌，一边炒菜，开心得想把锅颠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给自己做饭，这时候就是安安静静地洗菜、切菜、炒菜，每一个动作不自觉的很慢，我的情绪随着这一个个动作，一点点地被消耗掉，等到菜出锅上桌了，闻到饭菜的香味，心情似乎就好了不少。

我总记得小时候奶奶说过的一句话：没事的，吃饱饭，什么事也都没有了。小时候没感觉，觉得奶奶在骗我，等我大了，大到不会再长大，开始变老时，就相信奶奶说的这话了。这话是有用的。

5、

一整天还是挺顺利的，老板没找，不用开会，部门同事提醒我一会儿走的时候要带伞，我才意识到，到下班点了。

终于下雨了，像是约了很久的人终于见上面了。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想找个话题尽快终结会面。下雨天路滑，不方便呀。

我还是有新人的觉悟的，多待了半个小时才走。要做核酸，我跟自己说，好像领导能听到一样。我收拾东西，从楼梯走下去，到公司大楼门口，打完卡，才放心地走了。

这会子雨势不大，但雨滴打在脸上还挺不舒服的。天已经有点黑了，我没戴眼镜，一路上集中精力地看着脚下，深怕不小心跌进个水坑里。到地铁站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核酸绿码过期了。

我在地铁口按照同事的话内心排练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走下楼梯。真希望这会儿人多一些。可惜，人不多，我跟紧在一个人的后面，拿出手机快速地伸到工作人员的脸上。可能是我的意图太明显，我被叫住了。

我轻声地说：我昨天做核酸排队到10点没有排上，所以没做。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过去一下？

我的声音里肯定夹杂着讨好的味道。

“不行，这是规定。”她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好像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场景了。

我从讨好变成可怜：“我今天身体不舒服，真的，能不能让我过去一下？”我小心地移动我的脚步，希望她大发慈悲。

“不行，这是规定。”她的身体比刚刚更挺了一些，语气也更加硬了。

我知道行不通了，在那里站了会儿，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身往回走了。

走出人群，我开始嘴里小声念念叨叨：怎么这样呀？好无情，亏我平常还很礼貌地对他们微笑。算了，看来今天只能打车回去了。

我走得很慢，走2步又回头看一眼，定在那里，像是期盼着什么，又像是等待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

我给勇哥发了一条短信：我核酸过期了，没法坐地铁，一会儿打车回去。今天下雨，估计会晚一点到家，你到了先找个地方吃饭。他回了一句：好。我这会儿下班。

6、

走出地铁口就是公交站台，这会儿天更加黑了，雨也比刚刚大了一些。我尽量快地走到公交站台能遮雨的地方，拿出手机，从微信中找到打车软件入口。我笨拙地输入地址，在选择出发点时还犹豫了半天，不确定是否选择到了准确的位置。

这会儿公交站台上人挺多的，但除了路上汽车的喇叭声，公交车到站的广播声，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夜色中，人的身影变小、变单薄了很多，若影若现的，有种脆弱的感觉，轻飘飘地立在被吹飞的雨滴打得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我不时拿起手机，看看是否有人接单，每点开一次屏幕，我心里的焦急又增多了一分。

还是没有人接单，是不是手机卡了？我心里想着，于是退出了微信，随手点开了另一个APP，发现进入页面还挺快的，又重新点开微信，再到打车软件中，发现还在等待接单中。

怎么接单这么慢呢！不是说打车软件是便民的吗？我怎么一点感受不到呢？我心里愤愤地想着。

突然，我想起每次电脑有问题，请技术部的同事帮忙看看，他总是叫我重启，结果果然好了。我感觉我找到了关键，一边佩服我怎么如此睿智，一边撤销这个打车预约，又退出APP，然后去别的软件逛了一会儿，又重新进来，再次呼叫。

结果，依然没有人接单。

雨打在身上的冰凉，让我从愤怒又委屈的情绪里清醒过来。我才发现，我刚刚有种想把手机砸在地上的冲动，而此刻，我头微微朝上，眼睛酸酸的，泪意已经散出来了，脑子里回荡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抽了抽鼻子，好受一些了。拿起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有几滴斜躺的雨滴，晕得一大半屏幕都是湿的。我赶紧用手里的纸巾去擦，擦了好几次，屏幕还是湿湿的，用手腕去蹭了几下，也没用。我停下不动了，盯着手机屏幕，憋着一口气。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算了。

我伸手去包里摸纸巾，抽了一张出来，还好，干了。我按亮了手机屏幕，快7点半了，平常这时候都到家了。

骑车吧。我就不信，今天还能回不去了。我把心里那一丝顾虑给按下去，也没去想吹了这么久冷风肚子里的不舒服。

公交站台就有共享单车，我拿出手机扫了一辆，胡乱用纸巾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座板，然后把屁股放在座板上，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轻轻搁在脚踏板上，在手机地图软件上找骑行的路。

要1个小时出头，还得过一座天桥。我看了一下雨势，停是没有可能了，我想着想着又进入发呆状态。

这会儿，身体已经冰凉了，心里的热气也跑得没影了，自责不时敲击着我，“早上干嘛要弄虚作假进站呢？就应该去做核酸呀！没办法上班有什么好怕的呢？”人真的好笑，当对外无处发作时，只能把矛头对准自己，铆足了劲戳，好像一点都不疼一样。

我从包里摸出眼镜盒，把眼镜给戴上，眼镜盒放回包里，拿出雨伞撑起来。伞下的我，仿佛高大了起来。

我要骑车回去。

7、

我是个没什么方向感的人，现实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图上连上下左右也看得不是很有信心。

过完红绿灯，我就分不清到底应该往前走还是往右走了。我估摸着往前骑了一段，再看地图，觉得不对，于是骑回到原位，等绿灯往右走，发现也不对劲。

TNND。

我骂骂咧咧起来。

我一边骂，一边掉头，等绿灯过马路，回到刚刚那个地方。

终于找对了方向，是往左边走。

我好像经常这样，选了很多次，总是把正确答案剩在那里。所以，我很不喜欢选择。

我骑得很慢，要注意地上的坑，还要时不时停下来避让行人，有时候风大得差点要吹翻雨伞，也要停下来。骑了一段，我背后就出汗了，风一阵一阵地吹，我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肚子更加难受了。

大姨妈真的让人脆弱吗？我之前一直没有这种感觉，但今天，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如此。我忍住不去想肚子里的难受。

路上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微信上勇哥问我到哪里了，用一只手打字，回复他：我没打上车，这会儿准备骑车回家。起步了一会儿，我又停下来，补了一句：不用担心。

骑了十几分钟，我看到前面有个地铁站，我高兴得痛骂了一句。

我要再去试一下，万一就侥幸进站了呢！我加快了踩踏板的节奏，我仿佛感受到了进站后的温暖，看到了这里的安检人员很友善，我很顺利地通过了安检，过了闸机入口，踏上了回家的地铁。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在此刻，竟然变得如此珍贵。

我找了个地方放好自行车，付完钱，兴冲冲地往地铁站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看到勇哥给我发的信息，问我到哪儿了，怎么又不打车了。我一边走，一边给勇哥发信息：我不骑车了，我到XX地铁站口了，打算再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进站。等我好消息。

打着字的时候，我好像奔着唯一的选择而去。

8、

踏上地铁站口台阶的一刻，我怯了，缩在那里迈不动步子，无法再前进一步。我有点口干，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地铁站口的摩的师傅一直呼喊着“要不要坐车，便宜点送你”，我突然觉得坐摩的好像也不怎么危险了。我很想说要，但这个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我点开手机，打算听一下勇哥的意见，看到他给我打过语音，又给我发了几条消息，问我的情况，挺着急的。我想了一下，决定不想七想八了，先尝试进站再说，进去了再给他回复信息。

我挺直了背，深呼吸了几下，就往下走了。快接近安检口的时候，我停下来正经地扫了一下二维码，然后把手机拿近到胸口处，低头在手机上点，我一边点一边期待奇迹发生，我的绿码是48小时，是紫色的。结果，当然不是。我默默关掉这个页面，打开图片库，调出我原来进站的绿码截图，在心里演练了一会，深呼吸了一口气，迈出脚步。

我忘了，我截图的绿码上，不是这个地铁站名。

9、

这次是个男的，个子挺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说：不能用截图。

轰的一声，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我机械地打开我的绿码，上面还是显示72小时以内，我拿起来给他看。

他说：超过48小时，不能进站，这是规定。

我说：能不能让我进一下，我真的是昨天排队到大晚上，没有排到才没做的。

他说：不行。我们必须按规定来。

你TMD就不能换一个词吗？你说规定，你能保证今天进站的每一个人都是合规的绿码吗？我大喊起来，背挺得直直的，头昂得高高的。

我这一声喊，把周围人吓了一跳，也终于把他没有表情的脸给撕破脸了。他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一丝窘迫，然后又有像想起来手里握着尚方宝剑一样突然泛起的得意。

他抬高他的下巴，好像比之前更正直了一样，说到：规定就是规定。你先让一下，让其他人先过去。

我怔了一下，挺直的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下来，我把头缩到脖子里。我麻木地搬动我的身体，往边上靠了靠。我又低头看我的绿码，反复看了好几次。

我的心里被各种情绪给冲击着，一会儿是愤怒，一会儿是害怕，一会儿是自责，一会儿是委屈。这些情绪像海浪一样，一下一下地冲击着我。

我仿佛下了一个决心。我曲着身体，微微抬起头，仿佛头是从肩膀上长出来的一样，一脸的可怜，像是在求饶：哥，能不能帮帮忙，让我进去一下。我今天真的不舒服，大姨妈来了，刚刚在外面骑了很久的车，本来想骑回去，但真的骑不动，又打不到车。我真的没办法，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到后面，每一个字都是从哽咽里挤出去的。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我就这样看着他，眼里含着卑微和乞求。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现在的狼狈与不堪。我在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我在逼别人做不能做的事。我不要自尊了，不要体面了，我只想要能通过安检，坐上地铁回家。

“不行。我们得按规定来。”他也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你打个车回去，这会儿外面应该会好打一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了。”我平静地回答了一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刚刚仿佛在做最后一搏，用尽了所有，精疲力尽。

我抬起脚往前走了2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他伸出手来，我无视地走过去，后面跟着他的声音“你不能过去”，我头都没回，丢了一句“我知道”，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我其实想这样一往无前地走过去的。但我没有，我走到边上，立在那里，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哥，又转头去看正在通过安检门的人。人不多，井然有序地走过安检门，然后去等着拿行李。有些人拿到行李后还偷偷回头，看向我的方向。

好羡慕他们呀！

10、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站在那里。无助地站着，手里拿着手机，四处张望着。

勇哥的语音电话来了，我不太敢接，等了一会儿，我才接起来。他问我到哪儿了，我告诉他，我现在在XX地铁站。他问：你进地铁了没？委屈一下子冲到鼻子里，我带着哭腔说：没有，他们也不让我进。我怎么求他们，他们都不让我进去。勇哥着急地说，先别急，你在那里等，我这会儿到XX站了，一会儿过来找你。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说：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挂完勇哥的语音，不知道怎么回事，悲伤漫过委屈，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我艰难地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一边埋头哭，一边伸手去包里摸纸巾。

我想着：自己真搞笑，这么大年纪，屁大点事，竟然哭了。是不是矫情了？然后安慰自己：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淋着雨的人，哭一下又会怎么样呢？太阳底下的坚强，到了大雨中，还要坚强吗？

我想着今天的一切，我再一次经受着汹涌的情绪，担忧、害怕、恐惧、自责、无助，可怜，乞求，绝望，它们占满了我的全部，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无声的流泪已经没法阻挡它们了，它们在体内嘶吼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我，我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哭出声。

我从呜呜咽咽地哭，到放声大哭。我只有看过孩子是那样哭的。

我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公司的倒闭，自己的失业，想到了那么多次的故作坚强，想到了封控期间无处宣泄的情绪。又想起更多更远的事，想到大学毕业刚到深圳的期待和胆怯，在公交站台等了1个小时还挤不上车的无助，工作中被误解时的委屈，一个人住差点引发火灾的害怕，过年回家时的愧疚、离家时的不舍，还有对未来变化如此快的恐惧。

那个坚强的我，被这些包围着，肢解着。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摧枯拉朽地塌掉。

我哭到趴到地上，哭到哭不出声音，只剩下呜呜声，眼泪鼻涕都流到嘴巴里。

我想起那一年去新疆喀纳斯徒步，那里的风景真美呀。我一路走着，有时候很久，天地茫茫间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路就在脚下，每走一步，就离目的地就更近了一些。可是现在，在街道分明，熙熙攘攘的人群堆里，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问要不要送我去医院。我想回答他们：不用。我就是想哭一哭。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我想不哭的，我猜肯定有人在看我，他们会不会在拍视频，万一上热搜了可怎么办？我想爬起来离开这里，但我站不起来。

11、

语音电话响了好几遍了，我终于伸出还在发抖的手去按了接听健，我还趴在地上，有个人蹲下帮我拿了手机，递到我耳边。我听到勇哥在电话里焦急地问我在哪里，在哪个出口。我张开嘴巴，想告诉他，但我说不出话来。尝试了好几次，我终于说出话来了。

我仍然趴在那里，一会儿就听到他的声音。他冲过来，蹲下来，把趴着的我轻轻拉起来，让我的头靠着他的胸口，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跟我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听到有人说着话，说要不要喝个热水。他低下头问我，想不想喝。我口很干，但我摇了摇头。

好像，拒绝能把刚刚丢掉的东西换回来一样。

我小声地说：我想回家。

勇哥说：好。我们回去。不怕了，我带你回去。

他把我扶起来，我没力气，只能靠在他身上。他用手圈着我，把胸挺出来，让我尽量靠多一些。我说别忘了包包，他说放心，他背着呢。

我们慢慢地往出站口走，我趴在勇哥怀里，突然站住，探出头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我刚刚的位置，用红色的隔板围着。我无力地笑了笑，这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好事了，应该不会上热搜了。

12、

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好累，想好好睡一觉。

明天应该是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