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印象里,第一次参加藏族人的生日宴会,是在九年前的上科巴支马扎。属于那种很纯粹的农家寿宴,老人原本是十月某日的生日,只是孩子们觉得亲朋好友都在忙活,为了不耽误大家赚钱,就挪到了春节。这一次,儿子将老人接到了西宁,算是新式的藏家寿宴。寿星今年九十岁,真正的老奶奶。以前我在科巴的时候,经常去她家里,因为她是马力克爷爷的妈妈。奶奶名叫还角卓玛,哺育了七儿一女。而今九十岁了,依然思绪活跃,耳聪目明,健康开朗……她还能记得我,尽管我已经至少有五年都没见过她了(由于最近四年没有去过科巴,而且最后一次在科巴行程十分匆忙,也就没顾得上)。见到我的那个晚上,老奶奶非常高兴,拉住手念叨个不停——可惜我仍然听不懂藏语,她当然也不会汉语,一个词都不会的那种。彼此寒暄,千言万语说了一大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西宁的初冬,就已经很冷了。藏族人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老奶奶也一样,大约就这样子,生活了九十年。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当温暖、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她坐卧的沙发床上,我们相互问好。随后,拍下了这张照片,因为她鼓舞着我,所以说:嗫语虔诚,诵完嘛呢,从早晨的第一杯奶茶开始,馍馍蘸着吃,直到咽下最后一口糌粑,老奶奶独自完成。一日三餐,她能够把自己照应得很好。九十岁的步伐进入宴会厅
老奶奶生日那天,还能够拄着双拐而不是坐在轮椅上,配合寿宴仪式,应对自如,在宾客面前丝毫没有失礼。就算是“折腾”了一天,休息之后,第二天照样神清气爽——也曾见到老奶奶情绪激动的时刻,是在播放我拍她儿子的纪录片(粗剪版)里,老奶奶自己也参与的法...会现场,看见那位仁波..切的镜头,立刻双手合十,哽咽着诵唱嘛呢,虽然那位仁波..切五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就是,频繁地出现了孩子他爸。再次看见两年前已经过世了老伴的身影,特别是出现第一个镜头时,大叫了起来……那时候在科巴,我经常去她家,拍她家盖房子,念活经。因为偶尔,李加也会到父母身边。我在科巴五六年,主要是为了拍李加的纪录片《念树的挡羊人》。藏族人名字重复的很多,我们这些外来者更喜欢用特别的称呼,这样就不容易搞错。譬如李加,我们通常叫他马力克爷爷,而马力克则是他孙子的绰号。马力克的爸爸最先来到奶奶身边,他放下果洛的工作,提早赶过来的。生日的前一天早上,我问他“马力克爷爷来不来?”他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不会来,他们家就他自己一个人来,因为这几天羊在下小羊羔要操劳……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带着我去见马力克爷爷。饭馆狭小包间里的马力克爷爷,一见到我,热情地站了起来,硬是要我挤进去,在旁边加个凳子坐下。好在没有外人,就算有我也不见外,这是我在藏区多年累积的人生经验。马力克爷爷说,我们两人已经四年没有见面了。或许他说的对,但我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遥远。如果从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算起,就差不多快十年了。和马力克爷爷聊起,在我没有去科巴的这几年,他们种活了很多树,一些熟悉的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曾经的小朋友都已长大,他们临近大学毕业或者开始工作,还有还俗且发了财的年轻阿卡……晚上我们没有挤在酒店的床上睡觉,因为第二天宴会时我要忙活——这是见到每一个了解我们俩的人,必须解释清楚的事。事实上,从寿宴开始之前,天色未亮我就已经开始忙碌了。宴会上,吃饭的座位被安排在马力克爷爷和他们家阿卡的中间,我其实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盛情难却啊!马力克爷爷饭后跟儿子,和大家一起回科巴了。很是忙碌的我,并没有和他好好的告别。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会去科巴。“我们两个再上山挡羊。我现在腿不行了,都是他们帮我挡羊回来,尕东那边就骑摩托去,一两只羊嘛,绑上带回来……”马力克爷爷说,“这几天,已经下了二十几个小羊羔了,今年会有七八十个羊羔。”真没想过,到了我这个年龄,还能收到老人家给的零花钱。在向老奶奶告别的时候,她几番叮嘱,我只点头称是。当我见她,哆哆嗦嗦地摸出随身荷包,赶紧转身背起行囊就走——最后却在电梯口推辞不过,人家说“你不收下,老人家会不高兴的”,只好双手接过了转交给我的十块钱。这十块钱,是九十岁老奶奶给予的礼物。我将那张十块钱,贴了贴额头,然后装在了上衣内口袋里,贴近胸膛。
九十岁的宴会短片我还没有离开老奶奶家的时候,马力克爷爷在去自家羊圈路上,已经跟我视频对话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去那边?马力克爷爷知道,我暂时不会回西安,而是继续留在西宁,辗转到“那年在科巴认识的音乐人,才让旦老师那边”。只是他,心底里或许会想,我顺口那句虚无缥缈的“(这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来科巴。”
《念树的挡羊人》片花马力克爷爷走的很慢,对话背景上,科巴的天空依然湛蓝,湛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