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拐

《新镌全像评释古今清谈万选》收录了许多妖怪，其中一类是喜欢吟诗而自报家门的妖怪。《四妖显世》里的妖怪是古铜秀炉、青铜古镜、端溪砚、松溪墨。《三老奇逢》里的妖怪是宝剑、雕弓、朽腐旌旗。《禅关六器》里的妖怪是破伞、敝帘、杖、扇、枕、席。《建业三奇》里的妖怪是舟、网、钓竿。这四个故事都点明了吟诗妖怪的真面目，而《渌河五妖》却没有点明，我们只好自己去探索了。而在这个过程里，有些点校问题就暴露了出来。 这个故事里的第一个妖怪对其他妖怪说：“若等乐则乐矣，如我之高洁何？昔在陋巷，共颜生而笑浪；又在箕山，叨许子以遨游。（许白也）” 后来其他妖怪也说了比较模糊的话。其中一个大概嫌那样不过瘾，于是建议大家继续自我介绍，大家都赞同那个建议，于是新一轮的自我介绍开始了。第一轮开头的妖怪还是第一个开腔。 生在山林水岸头， 空空拐腹几春秋。 甘贫陋巷惟颜子， x-i隐箕山师许由。 旅客征途惟器用， 禅僧度海作杯浮。 自从剖破圆形后， 一半乾坤我自收。 读完这首诗之后，我们肯定明白前文的夹注“许白”就是许由了，不然箕山还有哪个姓许的在隐居呢？点校者的眼睛没吃油，故而没看出“白”之误，为我们奉献了一个乌焉成马、帝虎陶阴、鲁鱼亥豕、别风淮雨。而这样的讹误不止一个。 第一个妖怪的两次介绍都提到了颜渊和许由，那么二者肯定和第一个妖怪都有关系。检索常见资料可知，相关的信息如下： 颜渊一箪食、一瓢饮； 许由者，古之贞固之士也。尧时为布衣，夏则巢居，冬则穴处，饥则仍山而食，渴则仍河而饮。无杯器，常以手捧水而饮之。人见其无器，以一瓢遗之。由操饮毕，以瓢挂树。风吹树动，历历有声，由以为烦扰，遂取损之。 这两则资料的连接点就是瓢，而瓢的特征与故事也符合两次介绍里的各种描述。比如旅客用瓢舀水喝，类似于杯渡禅师的神僧用瓢当船。所以，那个妖怪就是瓢。

但是，第二个自我介绍里的“空空拐腹”是何意？瓢的腹部当然是空的。这个说得通。但是拐腹是啥意思？腹部拐弯吗？我想象不出腹部如何拐弯。所以，这个拐可能是个错字。我猜正确的字出现于《虞初新志》第16卷所记“吴六奇”的故事里。 海宁查孝廉培继，字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酬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 家居岁暮，命酒独酌。顷之，愁云四合，雪大如掌，因缓步至门，冀有乘兴佳客，相与赏玩。见一丐者，避雪庑下，强直而立。孝廉熟视良久，心窃异之，因呼之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是汝耶？”曰：“是也。“ 问：”能饮乎？” 曰：”能。“ 查培继遇到吴六奇的时候，吴六奇是一副乞丐的打扮，在屋檐下避雪，却没有瑟缩佝偻的乞丐样，而是强直而立。查培继因此暗自诧异，于是问他是不是传说里的“铁丐“。而”铁丐“的特征是什么呢？其中一点就是”敝衣枵腹，面无饥色“。“枵腹”意为空腹、饥饿，恐怕就是妖怪表达的意思。可惜点校者没想到枵腹，于是任由“拐腹”迷惑读者。 白足阿练 南充 2023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