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侦探社之十二 迷失的山丘 confused hill
原创:薛蒹葭
类型:哲学小品、血腥暴力、非理性主义、虚无主义、存在主义、先锋文学、荒诞文学
致敬余华、阿尔贝·加缪、让-保罗·萨特、米歇尔·福柯
一、巴别塔的寓言
我是小E,今天我们一起出来露营钓鱼,我和老A坐他那辆老吉普,Brain,Benjamin,小D,靓F一辆小车,我们五个人约定好一起去隔壁城市露营兼钓鱼,地方是Benjamin在一次办案中无意中遇到的,于是便约我们一起来这里,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我们在地图上标记了这个位置,是在一个山谷里面,叫白石涌,我和老A的车跟在Benjamin车子的后面,但不巧的是,为了避让一辆装满了玉米和番薯的大货车,我们跟丢了。结果开进另一座山里,这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坐落着一个村子,沿着从山丘上流下来的河流分布,村子里人很少,都在看着我们这辆突然闯入的陌生车子,他们的神情有些好奇和惊恐,好在没有不怀好意。
我瞄了一眼路牌,这里是旺德兰村,看来我们要先走出村子才能回到正确的路了。老A下了车,对一个老妇人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里要怎么走出去?”但显然老妇人没有听明白我们在说什么,老A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老妇人一双阴郁幽深的眼睛谨慎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外来人,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看来是她没听懂我们说的,我们也没听懂她说的,也许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普通话。看来巴别塔的寓言是真的,我有些焦急。老婆婆发现和我们语言不通,气冲冲地就走了。
但不一会儿,又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戴着一口铝锅,还戴着眼镜,头发乱糟糟的,脸颊灰扑扑的,身形瘦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老婆婆是在说,这一片山丘大得很,不是那么好走的。”终于来个人说普通话,老A有些高兴,却推辞道:“我们赶时间,我们有车。”
那个年轻人笑笑,“沿着河流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走出去了。”听起来似乎很容易?那他为什么说走出去很难呢?老A将信将疑,“你也是村子里的人?”
年轻人收了笑容:“我是,但是他们可能觉得我不是。”这时,那个老婆婆又来了,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以为他们是一伙的,面容严肃,又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开了。“我是个诗人。”诗人确实看起来和着乡野山村有些格格不入,他看起来灰头土脸,不事生产,还戴着一口奇怪的铝锅,也难怪被村民们排挤。
老A重新上车,对我说道:“没事,走吧。”但这时汽车怎么也启动不了了,“你这老吉普不是这时候罢工了吧?”我拿出手机打算给靓F打个电话,却发现这山沟沟里根本没有信号。“可能是发动机太热了。”老A安慰道,他又走下车,打开前盖,“要加些水看看。”
诗人在一旁一直看着我们没有走开,又主动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小卖部。”这里似乎很少有外人,所以诗人对我们异常热情。
小卖部很破旧,就是一间朝着路开的平房,外头放着一张折叠桌几张折凳和一个灯箱招牌,“利群小卖部”,里面挂着一盏老式的昏黄的电灯,电线都是从其他地方拉过来的,像蜘蛛网一样在天花板上交叉着,两个玻璃柜台零散地放着一些日用货品和食品,玻璃都有些发黄,台面上用玻璃板压着一些手写的价签,还放着一些口香糖盒子和一台老式电话机。
“老板,一支纯净水。”老A冲着坐在柜台后的老板说道。老板一只手正在抠脸上的油脂粒,一只手轻拍在柜台上仿佛为抠脸抠鼻子在打着节拍,发出啪嚓啪嚓的噪音,他手掌肥厚、手指粗短,像是一只只小萝卜;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头发花白,五短身材看着矮矮肥肥,一边坐靠着椅子一边在台面下搓脚,鞋子被脱下晾在一遍,两只短小的脚掌交叉放在一起,然后互相蹭着,不停地发出哗叽呼叽的声音,像苍蝇搓手一样;他脸上都是油光,毛孔粗大,痤疮粉刺不少,酒槽鼻通红,似乎黑头都要被脸上的油脂泡发了掉下来;他在柜台面上蹭了蹭手指,仿佛没人看见他的洋相,然后转身从后面的柜子拿出一瓶水。
我已经觉得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臭脚丫子味、口气味和油腻味了,没有再靠近。
“没有冰的吗?”老A又问道。
“呼~没有冰柜,咳咳咳。”老板说话口音很重,呼吸声也很重,哼哧哼哧地,仿佛鼻腔里喉咙里卡着一口陈年老痰,不停地清嗓子吸鼻子,嗓音干到发哑,不停地干咳,也不肯多喝一口水。“咳~口香糖,嗝~你要吗?”老板不仅冲着人咳嗽,说着话又打了一个巨响的嗝,我被吓得又退后了一步,老A看了一眼,拿了两条。啧啧啧,他居然敢吃这里的东西。
“多少钱?““哼哼~水一块一瓶,咳咳,口香糖一块五一条,一共,恩,四块。”老板始终没挪动他的屁股,像一尊佛一样动也不肯动,仿佛就长在那张椅子上,老板冷不丁一个闷哼,放了一个屁,屁打在不挪屁股的椅子坐垫上发出一声闷响。我下意识地捂着鼻子,虽然我过敏性鼻炎还闻不到什么异味,但是我看到了也听到了,这老男人邋遢得很。老A放下四块钱,我们走出了小卖部,诗人一直跟着我们,我问道:“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们?”
诗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奇嘛,我就看看。”
老A刚把纯净水加一点进发动机的冷却液瓶子里,就又看到了刚才那个老婆婆跑出来,她焦急地冲着诗人说着什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像是鸟语,然后诗人和我们说道:“她说出事了,能不能去看看?”
会不会有诈?我不敢去,老A却小声安抚道,“没事,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不如去看看。”
有个人s在了河里。淹s的?还是跌s的?
我们三人站在桥上,桥是几块大石头垒成的石桥,s者漂在水里,脸朝下,看身型打扮是一名中年男子,光着上身。若不是被石桥拦住了,可能就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会不会是游泳的时候呛水了?”我问道。
“这么浅的河游泳呛水不太可能。”老A盯着河流道。“这条河流深度大概一米五左右,成年男子如果溺水,会呼喝会扑腾会站起来,就这么静悄悄地溺s在河里有些古怪。“
“你怀疑他是s后被人扔到河里的?但是为什么?不是应该偷偷把人处理掉吗?扔出来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老A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了笑,“也可能是跌倒了跌晕了溺s的?”
“也许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呢?”一旁的诗人插嘴道,诗人好像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却没有说他是谁,也不关心他为什么会s。
我警惕地看着他,老A没有下定论,说道:“走吧,去报警,警察来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里只有小卖部有电话。
谁知道,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当我们回到小卖部却发现,老板也s了,他s时正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折凳上,肚皮的衣服掀起了一半,露出肥大的腹部,整个脸泡进了吃饭的饭碗里,里面是吃完的面汤,可能是吃完了正在当众剔牙,脚边还有滚落的一根牙签。
“这下该不会是吃太急了吃面呛s的吧?“我开玩笑道,这人活得像个栅栏里的牲口一样。
老A显然没有搭理我的玩笑,有牙签说明老板已经吃完了,当然不是吃面的时候被呛死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老板从面汤里拉起来,拉起来时发现老板豁着嘴口吐白沫,原来是被人下毒。可是我们离开时他还好好的,煮面五分钟,吃面五分钟,那么留给凶手下毒的时间也不过才几分钟,几分钟内避开人悄悄下毒,难度很大,难道是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毒s人呢?
我犹疑地看了一眼周围,老婆婆早就不见人影,诗人他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小卖部,是不是村民排挤他所以他怀恨在心?难不成他也觉得这个老板恶心得有碍观瞻?
诗人摆摆手说,“不是我,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来着。”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是s了一个不想干的陌生人。
老A说,“我去厨房看看,你去打电话。”
店面的后面还有一间房间,房间的一边放着一张床,床旁边放着一个椅子,椅背上堆放着一些衣物,不知道是洗过的还是没洗过的,椅子上放着脏兮兮的毛巾脸盆,还有泡着茶叶的保温杯,茶水早已冷却,不知泡了多久;房间的另一边是黑黢黢的煤气灶,放着一个铁锅一个电饭煲胆,灶的旁边是个大纸箱子,里面有一些大米土豆蔬菜之类的食物和碗筷之类的杂物,灶的旁边放着一些油盐酱醋,摆得乱七八糟,苍蝇飞来飞去。炉灶和床的中间用一条布帘格开,而布帘早已油腻不堪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捏起电话筒,只伸出一只食指拨号,却发现电话听筒根本没有声音,仔细看原来只是没插电源没插电话线的一个摆设,也对,这山沟沟里连信号都没有,怎么会通电话呢?我放下听筒,叹了一口气,这时老A从里间走出来,“可能是面条里被人下了老鼠药”。
“有人潜进了老爷爷的房间,偷偷下药?可是刚才我们没有注意到附近有其他人啊,除了那个诗人。”我说道,还是觉得诗人嫌疑最大,却拿不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药不一定是刚刚下的,也许早就下了,只是碰巧今天才被吃了进去,而且也不一定是要瞒着人潜进去的,或许是熟人,也或许是...他住的地方太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老A分析道。
我知道他今天看我的眼神有些反常,但是对于我们遇到的事来说没有妨碍,我们再次走出了小卖部,再次上了车,加了水的发动机终于能走动了,没走几步却又停住了。老A盯了一眼仪表盘,油表是0,他诧异道:“怎么回事?!我出发前才加的油!”我也记得刚才还是有油的,跟着下了车。结果发现油箱漏了一地的油渍,“漏油了?”
“不,是有人扎穿了油箱偷油,油都被人偷光了!”老A狠狠地骂了一句,“靠!”他终于按耐不住冲过去,揪起了诗人的衣领,“你一直跟着,你刚刚都看见了?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制止偷油贼?!”
诗人挣脱他的手,坐在地上大哭,“我不敢惹他,他是村里的大哥,其他人都开柴油拖拉车去拉玉米番薯了,只有他在,他很凶,他要是打我,没人能拦住他,他总是骂我废物!”诗人语无伦次地辩白着,这时才显得他精神有点不正常,难怪被人排挤,他口中的大哥听起来像是不好惹的村霸。那小卖部老板和这个大哥又有没有关系呢?
老A也拿他没办法,在一边生闷气,我知道他在想办法,所以也没有说话。
二、虚无的黑夜
这时老婆婆又拉着一个中年妇女过来,指了指我们,说了几句,看来是老婆婆通知了她来,中年妇女这才过来对着我们说道,“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帮我把我丈夫拉上来?一直泡着,都泡发了。”
老A本来想着保护现场所以没有去碰他,但现在联系不上外面,也无法制止村民们,他答应了下来,他和中年妇女两人一人一边,把shi ti拖上桥,我这才见到了男人的正脸,脸色唇色发紫,四肢伸开来,手指脚趾泡得皮都脱了,浑身皮肤十分苍白,但男人常年务农本身的肤色又是黑的,所以黑里发白,白得像是刚刚做完了水疗spa,又像是泡久了软烂的豆腐。
老婆婆见我们把人拉了上来,又默默走开了。
老A仔细验了一下男人身上,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对着中年妇女说道:“节哀顺变,需不需要把他抬回去?”中年妇女道:“不用了,抬回去没地方埋,我们俩没摆酒席不算结婚,没结婚没孩子的祖坟不让埋,就撇这儿吧。”她的意思是石桥上。
“就扔在这儿?”我大吃一惊,这个能随便扔在路边吗?“就撇这儿!”妇女笃定地说,“村里的长老规定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的不孝之人不让埋祖坟,撇这儿吧,反正每天来往被吓到的不是我。”语气里忿忿不平。
“人s了讲个入土为安,你要就这么晾着还不如水葬呢,扔水里起码眼不见心不烦。”我小声嘀咕道,老A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
“他有没有去处同族的长老都不关心,我一个外姓人上赶着操什么心!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中年妇女从气愤填膺又冷静下来,礼貌地致谢道,“不如来我家吃顿饭?就算是替你们洗洗尘,毕竟这种事不算是什么吉利的事。”
妇女的家果然很穷,只是在别人屋后的一片空地里的一间用铁皮搭起来的房子,在铁皮衔接的缝隙用黑色的橡胶皮打着补丁;窗子也只开了一小个透气,窗边用胶皮包着;门也是一块铁皮,没有锁,只有一个洞,上面挂着一圈铁丝,门框上也有一个洞,关门时就用铁丝把两个洞穿起来,只能关上,不能锁上。屋子里家徒四壁,家具用品都已经很破很旧,柜子门掉了一边,抽屉不是合不上,就是没了把手,桌子缺了一角,凳腿也有些磨损,估计都是捡了别人不要的,床居然就是两个长条凳子搭着个门板,上面用几个装尿素装大米的编织袋铺着,黑不溜秋的枕头和黑不溜秋的棉絮,也是这时我才注意到在灶旁忙碌的妇女居然穿塑料袋当袜子,短一截的裤子露出了干燥黢黑的脚脖子。
没想到她说没摆酒席,原来是穷到没钱摆酒席,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出,两人在这几十年的光阴里都有过多少的争吵争执。妇女给我们端上一盆肥皂水,“来,洗洗手,不好意思,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招待你们,不过都是自己种的,豆腐也是自己磨的。”很快她端来一盘煮玉米,一盘蒸番薯,一碟炒花生,一碟咸菜,一碟酱油小葱拌豆腐,掉漆搪瓷碟装着食物,看起来很是丰盛。
看着那碟豆腐,老A不知道该不该动筷子,我却拿着玉米先吃了起来,折腾了一上午我是饿了,不管是不是有人下了老鼠药,我也要吃了再说,这个村子说不上怪异,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走出去。
老A见我动了筷子,也放下来了戒心,夹起了一粒炒花生丢进嘴里。妇女见我们吃了,笑了笑说:“谢谢。”大概是谢谢我们看得起她,给了她尊严和体面。
但杂粮毕竟吃不惯,吃多了胃会反酸,所以这一顿饭我们吃的很慢。天色渐晚,落日的余光从窗子射进来,打在妇女的妇女的脸上或明或暗,我才发现这里没有灯,“你们这里没有灯?那天黑了怎么办?”
“我们交不起电费,天亮了就起来干活,天黑了就上床睡觉,每天都有很长的时间睡觉,我觉得时间好漫长好无聊,夜晚好静好空,偏偏我那丈夫能睡得像s猪一样,呼吸很沉重,又很吵,吵到我根本睡不着。”
我啃着玉米,从妇女的话想到了萨特说的:作为人,我们永远无法填满自己的虚无,没有得到的时候当然不满足,得到之后又会产生新的不满。所以萨特也说:人是一种徒劳的激情,总是有一种激情推动我们去占有、去追求,但我们希望得到的那种满足其实永远无法实现。是不是这种来自不满足的虚无、徒劳的激情使她厌倦了自己的丈夫?所以她丈夫去世后,她也并不因此感到悲伤?
老A说道:“你们没有孩子?”妇女笑笑,“穷得连裤子都快穿不起了,生出孩子来难道真的打算让他光着屁股长大吗?都打掉了。”
我们两人识趣地没再问妇女是怎么打掉的,显然她没有去医院打胎的钱,至于是怎么打掉的,她或许有她的方法,想一下都要毛骨悚然。人一穷,处处都难。在克服这些坎坷磨难之间,他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也是因为这样被坎坷磨掉了感情和道德,成了麻木的动物。
“不觉得是一条人命吗?”老A又开口问道。
妇女却误解了老A的意思,幽幽开口道:“你们是警察吧?你刚才看出了什么?我老公他是怎么s的?”
老A放下筷子,沉疑了一下,突然道:“他是窒息而s的,s之后被人扔到了水里,可能是昨天晚上s的,被泡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昨天晚上你没和他在一起吗?”
妇女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暴露了自己,只好坦白道:“在一起啊,他就睡在我旁边,可是我觉得他好吵,连他的呼吸声都吵,打嗝,磨牙,擤鼻子,清痰,咳嗽,白天干活够累了,连睡觉都不能老实一点。所以我就拿枕头摁在他脸上,他开始挣扎,扯我,抓我,想要把我掼倒,但是我不怕,我整个人扑上去,使劲地捂着他,一屁股坐在枕头上,他不停地乱动,但可能周围的邻居都以为我们在办事,我一点都不怕吵到别人,旁边邻居经常大声说话吵架大声关门剁东西,他们才是最吵的。好在终于都不吵了。”
我看了一眼隔壁的屋子,没有亮灯,也没听到人声,屋子的门上了大锁,难道邻居也遇害了?
老A又问,“于是你就趁着天黑把他扔到了河里?那你又让我们把他拉上来?”
“扔错了,天黑了我看不见,我想扔到河流下游的,谁知道被石桥拦住了。”妇女又笑笑,笑得很木讷,仿佛自己犯了错,却是小学生做错了算术题的那种错。
“你跟我们坦白,你想做什么?难道...”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没等老A问完,拉着他就跑了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谁知道这妇女是不是神经病,谁知道她有没有在食物里下药?“快...找水...催吐...”
三、疯狂的梦
我们向前奔跑,看见有间房子的门开着便进去要水喝,进门一看原来是诗人的家,“有没有水?”我急切地问道。
诗人很快用大搪瓷碗盛来两大碗水,我看见水面上飘着一些虫子的shi ti,迟疑了,老A就用手指把虫子挑开了,然后大口大口猛灌,然后扣喉,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喝水,可惜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我多嘴问了一句,“你这水哪里来的?”
诗人回答道:“河水。”我当然记得河里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这水也就是泡过shi ti的水,于是一阵反胃,终于哇啦哇啦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我煮过的,消了毒,你放心,就是放的有点久了。”诗人又解释道。
老A这时也劝道:“没事就好。”
诗人请我们到屋子里坐,他依旧戴着他的锅子,好在诗人的屋子里有电灯,暗黄的灯光照得屋子里的摆设一片陈旧,仿佛是老照片上的光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个立柜,都是木头做的,就没别的了。
诗人他没问我们发生了什么,只是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四大件,怎么样?”他似乎对他苦行僧式的生活很自豪。
“很好很好。”老A敷衍道,他的立柜上放着一些日用品,柜子里塞着一些书,还有一些诗稿纸笔,纸张因为年月已久而发黄发卷。“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这口锅?”
“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我怕被收破烂的偷走了,所以就一直戴在脑袋上,这样就偷不走了。”
“你的诗稿你的书就不怕被人偷了?”
“不值钱的,没人会要。”
“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你是后面才来的?”我主动问道,诗人的眼睛突然来了神采,他说道:“你认不认识尼采?”我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我认识!尼采说过:我爱山林,在城市里住是不好的,那里有太多纵欲败度的人们。可是来了这山丘里,我才发现,都一样,人们总想从山的这一边爬到山的另一边,等越过了这座山又会想去越过那座山,但是山的里面和外面,山的这边和那边,每一座山,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A看着桌子上放着几瓶酒,都是开过的,还有杯子,“你不也是纵欲败度的人?诗人也要喝酒吗?”
诗人说:“清醒的世界是坍塌的,酒能给生活做减法,它让一切模糊起来,让人更接近一种简单。你们相不相信,模糊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老A摇了摇头,他显然不相信,只把这些说辞当成是酗酒的诗人的疯话,我被诗人弄得云里雾里的,他说的那些好像很有诗意,但现在显然不是诗意的时候,我问老A:“那个妇女怎么办?”
“就晾着,就像那两个s者一样,她的话不知道是瞎编的用来吓唬我们的故事,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的一面之词,有些离谱,很难采信。”这个村子到处都是一股诡异、混乱,连向来冷静地老A也不敢轻举妄动。老A从身上摸出口香糖,问我要不要,我又想到了那个不讲公众道德的恶心的老板,拒绝了,他就自己嚼了起来,我知道他正在戒烟,就靠口香糖薄荷糖撑着,他要保持思考的清醒。
今天那两个人s的时候,诗人都在场,但他却似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伤心,也不害怕,或许是见惯不怪了。我想问问他,这村里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又觉得他应该说不出有条理有逻辑的话来。
诗人看着我们沉默的两人,突然提议道:“我给你们念念我刚刚写的诗吧!”没等我们答应,他从口袋里掏出攒成一团的本子,打开它开始自顾自地念起来:“我想到那些一去不返的人,一去不返!一列姓名驶过,有生有s,或明或暗,他们驶入黑夜混作一团,吸引我的同时,给我昏眩的惊骇。一截绳子,一个盒子,一本英汉词典,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或一颗不能咽下的肉丸,它们都在指向明的同时又指向暗⋯⋯”(以上诗句来自演员章宇的采访,创作者为章宇)
我看着诗人忧郁困倦的神情,看着这里恍若梦境的灯光,还是问道:“你觉得你写得好吗?酗酒的诗人也能写得出好诗吗?”
诗人却没有觉得被冒犯,坦白道:“我是喜欢喝,又不会喝,所以很容易醉,我只有醉了的时候才有灵感。醉了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朝生暮s的状态。白天被人拒绝被人退稿,到了晚上人非常绝望,就开始写东西,写完了第二天爬起来依然充满希望继续投稿。写作有没有前途有时候是一门玄学,不是说你有实力就一定可以写出名堂,也不是说写出了名堂就一定能养活自己。文字是不值钱的,理想也是。值钱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我这里什么都不值钱,除了我头顶上的这口锅。”
诗人说着又拿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的酒看起来像是劣质二锅头,一股焦苦味,浑浊不堪。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又开始呢喃起来:“鲁迅你知道吗?他在【娜拉出走后怎样】写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唐朝的诗人李贺,不是困顿了一世的么?而他临s的时候,却对他的母亲说,“阿妈,上帝造成了白玉楼,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这岂非明明是一个诳,一个梦?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的,一个s的和一个活的,s的高兴地s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 但是,万不可做将来的梦。阿尔志跋绥夫曾经借了他所做的小说,质问过梦想将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因为要造那世界,先唤起许多人们来受苦。他说,“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也太大了,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你明不明白?啊?“
他只喝了一杯就喝醉了,断断续续地背着鲁迅的文章,里面提到了很多人,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谁说的,他还追问我明不明白。我不知道在这里听一个酗酒的疯子诗人背文章能有什么意义,他感到了自己的苦痛,他活在他的诳里,他要追寻他的梦。我故意讥讽道:“然后呢,你寻到了你的出路了吗?”
“我出走,从城市出走到山丘,从文明出走到疯癫,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我已经到了宇宙的尽头,那里一无所有,所以我唯有奔赴死亡,可是死亡让我害怕,未知让我害怕。”
我知道我不该和一个喝醉的人一般见识,但还是对诗人说:“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死亡不值得恐惧,人只要无法克服对死亡的恐惧,那他就无法得到自由。”
我看向老A,看他会有什么解释,他依旧嚼着口香糖,丝毫没有在意到我焦急的情绪,他问诗人:“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的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狂并加以迫害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狂的历史。你知道不知道这句话?”
“我知道,福柯说的嘛。”诗人得意地答道,似乎什么题目也考不倒他这个大文豪。老A的意思是诗人是被谁迫害成了疯子,可惜诗人听不懂他话中有话,还自鸣得意,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谁又能做一个正常人呢?奇怪的老婆婆,奇怪的妇女,奇怪的小卖部老板,奇怪的诗人。诗人抱着酒瓶走出屋子外面,又接着自言自语地说话,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背着文章。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走出去呢,等我们出了去,再找人来拖车。”老A提醒道。
四、绝望的熵
第二天一早,我从桌上醒来的时候,诗人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和老A快步走出屋子,他的脸上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长出了青青的胡茬,眼睛里也满是红血丝。我们依旧沿着河流走,路过了一片田野,田野是玉米田,已经被收割了,露出黄色的土地,上面立着很多稻草人,就像是很多背着十字架的人,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我们穿过田埂,想要抄近路,田埂下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是si了,我好奇过去查看,却发现是诗人,诗人见我们走过来,便爬起来和我们打招呼,“嗨,你们来啦!”
“我以为...”
“以为我s了?”诗人哈哈笑着,似乎宿醉未醒,“我是来找稻草人聊天的,就躺在这里,他们是很好的倾听者,他们只会听,不会反驳,和他们对话能够帮助我思考。就像荣格说的: “往外张望的人在做梦,向内审视的人才是清醒的。”酗酒的诗人昨晚还说自己是做梦的人,现在居然又说自己是清醒的,真有意思。
说完,有只乌鸦落到了不远处的稻草人身上,“吖啊吖啊吖啊~”叫得人心烦,诗人看向那边,却发现那个“稻草人”根本不是稻草人,“啊啊啊啊...."他尖叫着跑开了。我们仔细看,是一个人的shi ti被缚在十字架上,浑身塞满了稻草来做掩饰,是昨天最开始见到的那个老婆婆,四肢被除去,内脏被掏空,只剩下躯干和头颅,皮肉已经被风吹干,成了干瘪的皮囊。
老A上前看了看,“可能是失血过多,估计是昨晚s的。”毕竟我们最后一次见到老婆婆还是昨天下午在河边的石桥上。
“会不会是那个妇女?”我问道,“还是昨晚喝醉的诗人?”
“没有动机,很难说,我们也不知道老婆婆和他们有什么瓜葛。”老A答道。
“咦,这是什么?"我看见”稻草人“上有一片碎线头,“像不像诗人的?”
“你好像先入为主了,先是怀疑妇女,再是怀疑诗人,可是为什么?”老A挑起眉毛,提醒道。
我叹了口气,是了,那个只会做梦的疯诗人真的能s人吗?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逻辑来解释,我毫无头绪,一个两个三个s者,凶手除了一个自我坦白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们用的什么手法,为的什么杀人,一无所知。进了这个山丘里的村子,就像来了一个未知之地,无序,混沌,这里的人疯狂、荒诞、失常。村里好像对s人不以为意,直到现在都没人出声。这些线索就像是理不清的毛线圈,纠缠不清,越理越乱,打成了死结。
我坐在田埂上,望着眼前干巴巴的“稻草人”,想着理不清的线索,突然就想到了“熵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命案现场想到物理定律,很奇怪,但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在自然过程中,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即“熵”)不会减小,它总是增加的。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说过,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生命的维持和发展是以造成环境的熵增(亦即摄走负熵)为代价的。最显著的汲取负熵的例子就是吃饭,然而这种从环境中汲取负熵的行为本质上还是增熵,因为人在生存制作食物的过程中增加的熵与弥散的热量要远大于吃饭的减熵。熵增的必然性和不可逆性,注定了生命只能从有序发展为无序,并最终走向老化、s亡。
这些s者们被夺走了生命,且过程不可逆,也说明了生命体系中的熵是不断增大的,只能是从有序向无序发展,现实也只会越来越混乱,连地球本身、连黑洞、连宇宙都不外乎如此。我对我现在的状况有些惊讶,面对这些逝去的生命,我没有觉得惋惜,反而只想到了冰冷的物理规律,大概这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和这些稻草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去,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呢?我思想飞到了无穷远之外,正发着呆,突然发现老A也看着我出神,“你看我干嘛?”我主动打断道。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老A顿时眼神飘走,故意抬杠道;我翻了一个白眼,我没心情和他抬杠,他总不能脑袋抽风了以为这都是我干的吧?
“走吧。”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再看了一眼那个被绑成了“稻草人”、被缚在木架上的老婆婆,犹如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十字,填在她身体内的稻草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仿佛她贫贱的一生,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了。她虽然和我们语言不通,但看起来她好像挺热心的,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招致凶手残忍地对待?
我再次遁入了虚无和绝望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吃药。时代的河流滚滚向前,很多东西无论你再怎么觉得它好,它就是会像水花一样慢慢消散。宇宙不是永恒的,灭亡才是最终归宿。
我们从田埂爬上了道路,老A拉了我一把,他给我递来了一张纸巾,这时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我哭了。
五、偶然的命运
爬上了大路之后,我们听到了一阵呼救声,循声望去,我们又离开了大路,声音是从昨天那个妇女的铁皮房子传来的。我们赶到的时候,房子已经燃起了大火,被风一吹,火势越来越大,大火将铁皮屋紧紧包围,周围没人出现,诗人说村里的人都拉着收成的红薯玉米去镇上卖了,邻居依旧大门紧闭,仿佛看到这一惨状的只有我们两人。
我想去救人,但是烈火已将门窗封死,铁皮之间因高温燃烧发生了粘连,炽热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让我不得靠近,屋顶也因高温产生的压强向内凹陷,里面的人一直在狂叫,我知道屋内狭小,她一定避无可避,惨烈的呼救声和咒骂声就像一只鬼爪在撕扯着内心。
“死老太婆,我知道是你,嫌我把人丢在路边,我男人的事关你什么事啊!自己死了老公,所以也惦记别人老公,我就是把老公捂死,也不便宜你这个臭老太婆!”
她口中的“老太婆”是指谁?难道是昨天见到的那个老婆婆?老婆婆操着听不懂的语言,说话时像放鞭炮一样,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凶,对于任何事又有着超乎寻常的好奇和热情,总是突然地出现,又悄悄地消失,难不成是她干的?可是她不是si在妇女的前面吗?
老A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空的汽油桶,还有一些未倒尽的新鲜的汽油,原来是有人纵火,先在屋子内外倒满汽油,然后妇女今早生火做饭无意间点燃了凶手倾撒的汽油,由此错开犯案时间,原来昨天有人偷汽油是为了纵火!老婆婆使开我们三人就是为了偷汽油?
老A拎起桶,冲向河边,拎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回来泼向被烧红烧黑的铁门,铁门滋滋滋发出烟雾和声响,就像是大厨在做铁板烧,只可惜杯水车薪,远水救不了近火。
整间屋子就像一个密封的大铁盒子,里面的人就像是在密封炉子里焖烤的焖炉烤鸭。铁皮屋的小窗子里伸出了她的两只手臂,不停地向前伸着,疯狂地挥舞着,指头都快要裂开来,似乎在绝望地呼救,也似乎因痛苦煎熬而进行最后的挣扎,然后如同枯树枝一样的炭黑手臂也渐渐不再晃动,就挂在窗子边上,仿佛是从窗子里长出来的枝杈。火势渐渐小了,妇女的家里本就是家徒四壁,没什么东西可烧的,烧光了自然就不烧了。
我瘫坐在地上,甚至还闻到了一股肉香味,空空如也的胃部因为受到了惊吓而拼命地抽搐,我低着头一边呕吐一边哭泣。我不知道人死前会有多难受和绝望,因为我不敢去想,我不能说我能想象得到,不能说我能明白,因为我还没有死。
老A手里还拎着空桶,就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火势由大变小,看着火焰渐渐熄灭,仿佛生的意志也渐渐熄灭。人命如草芥,用火一烧,就成了灰烬,风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了。
我当然不相信这是报应,却因为眼看着惨剧发生却无法阻止而心怀愧疚,仿佛还活着的人是有罪的。我痛哭之后,擦干净眼泪,冲向了诗人的家。
“快说,那个村霸在哪里?”诗人果然躲回了家里,我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诗人头上的铁锅掉在地上,他也被吓哭了,哇哇叫着:“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的,快想想,想出来了我们就不揍你。”老A让我放开瘦小的诗人,平静地哄着他说,似乎在哄着一个小孩子,但他的话语尾音上扬又明显是威胁。“要是想不出来,我们不仅要揍你,还要砸烂你的锅子!”
诗人含着眼泪,惊恐地看着我们两个人,抢回了掉在地上的铁锅,紧紧抱在怀里,他连看见shi ti都不怕,最怕的居然是活人。他不怕挨揍,最怕的是居然是失去他相依为命的铁锅。
“我想起来了!”诗人跳了起来,大声说道:“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神的那副愚蠢而又不可理解的面孔。”
答非所问,我苦笑道,他说的想起来原来是想起来了加缪的【卡利古拉】的台词,我就知道问一个疯子问不出想要的答案。
“谁是卡利古拉?”短暂的沉默后,老A主动向诗人问道,疯子通常都富有情感,但他们的情感很难为常人所理解,老A试图去了解他的理智、他的逻辑。
“是大哥!”诗人又很愉快地答道,仿佛我们不是在审问他,而是和他在对诗,而他也不吝惜去卖弄他的文采。
“你看见大哥sha人了?”老A又问道。
诗人点点头,“先一刀砍开脖子,放干血,然后斩去手和脚,再掏空内脏,填上香料,再架上架子,大火呼呼地烧,叫花鸡就做好了!”他若有所思地说着,似乎在回忆看到过的情景,他说的大火也许是刚才跑回来时路过了妇女的屋子,但是他说的“杀鸡”的过程和老婆婆的si状不谋而合,他是真的看见了过程,还是只是被混乱的记忆片段所蒙骗产生了一段不可靠的记忆?
老A强忍住心里的怒气,耐着性子追问:“为什么大哥要这么做?”
诗人字正腔圆地答道,仿佛在排练舞台剧,而他也化身为那个憎恨人类的疯狂统治者--”卡里古拉“:“人必有一死,而他们并不幸福,且悲伤和痛苦也毫无意义。我之所以草菅人命,正因为我视死如归。”意思是,村霸欺负人或许不需要理由?
“谁是那只鸡?”我问道。
“没有鸡了,只有稻草人了。不是鸡变成了稻草人,是鸡消失了,稻草人出现了。”诗人解释道。
“那是什么消失了,然后鸡出现了?”我又问道,我终于明白诗人看待事物的逻辑居然是巴门尼德“存在者存在,不存在者不存在。”的逻辑。
“老婆婆消失了,鸡出现了!”他终于给出了我想问的答案。
“大哥在哪里?”老A重新问起了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命运的看法往往比我们更准确,我们一直生活在那个未知之中。”诗人答道。“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卡里古拉,去找命运。”诗人拽着老A的袖子,又带我们走出了房子。
他要带我们去找大哥?他不是害怕大哥吗?他这是要直面命运了?可是,为什么是“卡里古拉”?
因为,卡里古拉在妹妹兼情人去世后,他意识到了世界的荒谬,作为一个蔑视人性、看不到人生意义的绝对虚无主义者,卡里古拉决定对“理解不了命运”的庸众扮演起了无情的“命运”,以死亡降临的方式逼迫人去思考,关于死亡和存在的思考。卡里古拉要在荒诞的世界中做一个“英雄”,他渴望知道是否可以义无反顾地生活,他通过si亡来在追问生存的意义与价值,且在虚无之中只接受美学的辩护,sha戮又重新填满了他的虚无,而那些被sha的乌合之众,也从此摆脱了荒谬又虚无的命运。
卡里古拉迷恋si亡,是因为沉迷生的快感;而诗人迷恋虚无,是因为对生活仍有不切实际的热爱,否则他为何那么在意那口用来烧水煮饭的铁锅呢?
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多以来,我呆在“心理健康及垂钓疗养中心”的时日,心理医生Greychen在那里放了一个书柜,上面全是她私人的书籍,于是我在无力去拳馆和小D打拳的时候,就去Greychen那里看书,她不催我,我便昏天黑地地看。看他们的书,投进别人的思想里,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思想藏起来,不去想它,以免想起时会痛苦。
在我指责诗人通过发疯呓语来逃避的时候,我自己又何尝是个正常人呢?命运总是充满了偶然和意外,而人们总是试图用理智去理解它,但都是徒劳;或许我应该承认,对人类命运抱有希望的,才是疯子。
老A终于从这里的人们的话语中把线索串了起来,村霸“大哥”用刀sha了老婆婆、把她绑成了稻草人,老婆婆偷走汽油、用汽油烧si了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用枕头捂si了中年男人、把男人扔到了河里,所有事件都恰好成了一个链条,那么小卖部老板是不是被中年男人提前投毒、吃下了有毒食物而si的?
直觉告诉他是的,但作为一个侦探,查案不靠证据链而靠直觉,这本来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可这里犹如一个蛮荒之地,已发生的一切难道还有逻辑可言?
他知道这些人本没有太大的过节,他不相信人可以没有任何理性地随意sha人,而这个世界还对他无可奈何,凶手sha si了si者,凶手必须要受到惩罚,可是凶手也变成了新的si者,一个接一个,一环扣一环; 这是几个si者协同交换sha人吗?还是某个连环凶手干的?不,都不是,一切只是巧合,几个凶手,几个si者,本来互不相干,是命运的偶然让他们连接成一个无情的链条。
链条?他突然想到了前不久看到的拉康的“能指链”理论,该理论认为,无意识的结构就像语言一样,这些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是随意的,强调意义是通过语言元素在能指链内的相互连接构建的,永远在滑动、漂移、循环,完全不存在任何确定性的锚定。任何东西都不能够将意义,也就是将稳定性,赋予作为整体的能指系统。用德里达的话说就是没有中心,链条,成了一个永远漂移不定的驱力和欲求的混沌的王国。无意间看到的理论竟然十分巧合地与现在发生的事情相互印证。
果真如此的话,不理性的就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世界——那建立在“理性”之上的世界观也势必崩塌。我们还能不能拿自身的理性去丈量这个混沌失序的世界?我们要怎么样去说服自己去相信,我们在发现世界的过程中,意外和巧合突然降临到身边,原来一切的发生只不过是偶然?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没有道理、没有真相、只有偶然”?
六、疯癫的诗人
诗人带着我们去找了“大哥”,原来“大哥”真的是“大哥”,姓张名大,家里还有张二、张三,是村里的屠户,张二张三宰了鸡和猪,和村里的人一起坐车去了镇上兜售,所以家里只剩下张大。他们家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扔着一把豁口的染血的菜刀,院子门半掩着,于是诗人就擅自闯了进去。
“干什么你!”屠户发现了诗人闯入,一个玉米梗从屋里扔出来,吼叫道。张大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矮矮肥肥,长得凶神恶煞的,像是武大郎和武松的结合体。
诗人被吓得后退一步,趴在院子里的井口上,井口约莫一米来宽,很容易就掉下去,他看了一眼黑幽幽的井,井水上浮着一个空桶,双手死抓着木头轱辘上拴着木桶的绳子不撒手, 诗人唯唯诺诺地说道:“有人...有两个人要找你。”
大哥瞥了门外的我们一眼,对外来人很不以为意,强硬地说道:“你们不是本村的人吧?村子里的事村子里自会解决,和你们有什么相干?”他似乎预料到我们是发现了他的恶行,却心虚地对我们隐瞒。
这大哥看着并不像善类,我透过门打量着他,盘算着要是动起手来,我们两个人能有多少胜算,但老A却识时务地拉着我要走,赔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大哥在我们走远后,将院子门关了起来,而诗人被吓得瘫软在水井的轱辘旁动弹不得。当然我们绕了一圈就回到了院子门口,悄悄走到旁边的一堵矮墙边上,说是矮墙也不矮,只因为这屠户的院墙修得可比一般的院子墙高多了,大概有2米左右,矮的地方也有1米8-1米9左右。
老A这时面对矮墙,背对着我蹲下,“你骑到我肩膀上,然后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我错愕,“啊?”,给你发工资的老板让你骑到他头上,这是什么操作?“你行吗?”我很怀疑他的身板,能不能把我举起来,毕竟他体格不如肥D,训练状态不如小D。
“举起你还不容易?你别小看我,我说行就行。”老A开始催我,“诗人还在里面呢,总不能让张大sha人灭口,掩埋真相。”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肩膀上,两手抓住他的衣襟,他两手扶着我的小腿,站了起来,我整个人直接就腾空了。
哇,高处的空气真的好清新啊哈哈哈,我竟然有点想笑。“你再走近一点,这儿看不见。”我央求他再靠近一点墙,然后双手轻轻扒着墙头,悄悄地把小半截身子藏起来,探出一点点脑袋往里看。“你怎么比我想象的还要重啊?”老A小声抱怨道。我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脸,“老娘才不重,是你太弱了好吗。”很快我们便不再开玩笑,噤声瞧着里面的情况。
张大见我们走了,回头去掐诗人的脑袋,一只大手一把将诗人往井上的木头咕噜上撞,“咣咣咣”,好像和尚撞钟一样。“真不用救他吗?真怕他把诗人掼到井里去。”我低下头小声说。老A面对着墙,“我在想怎么去救人,他可有刀啊,万一他把我们都...”
而院子里已经吵起来了,张大厉声说道:“就是你个疯子把村外人带进来是吧?还把我的事告诉村外人是吧?想找人办我是吧?就凭你?臭傻子!臭疯子!你怎么不去si!”张大一边抡拳砸诗人的脑袋,一边厉声骂道。
诗人被打得满头是血,整个人被掐住按在木头轱辘上动弹不了,但他终于牟足了劲挣开张大,并大声反驳道:“你才是疯子!你才该去si!” 他终于放下了他的修养。“我要杀si你们,然后我再si,这样你们不存在了,我也不存在了。哈哈哈哈。”他透过满脸的血嬉笑道,“不,我才不要si!该si的是你们这些折磨人的蠢货疯子!我就该开个泥头车把你们都撞si!”
张大见诗人居然把他挣开了,还敢还嘴,被一个疯子骂是“疯子”使他怒极,他转身去找那把躺在地上的菜刀。诗人见大事不妙,撒腿就跑,反向冲向院子门的方向,张大举着菜刀在后面追,我在迟疑着要不要翻墙进去救人的时候,张大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地上刚才自己用来扔诗人的玉米梗,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俯冲,就正巧掉进了面前的那口井里。一些衣服被井壁撕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扑通”,然后就是一小会儿的扑腾声,这种轱辘水井通常都有十几二十米,壮硕肥胖的张大借助细幼的井绳要爬上来并不容易。诗人飞奔过去,看了井里一眼,两只手握住木轱辘的摇柄,弯腰叉腿,拼命地摇着轱辘,“咯吱咯吱咯吱”,从轱辘井上嵌入轱辘槽的摇柄处传来,很刺耳也很难听,像是梦里咬着牙的响动,诗人飞快地把绳索和汲水的空木桶扯上来,原来他不是要救人,他是怕张大扯着绳子爬上来,所以趁人呛水的时候赶紧把绳和桶抽上来,把绳子和空桶拴在木头轱辘上。
待过了一会儿,井里终于没动静了,似乎是一头猪落了水,然后挣扎了几下淹死了。我攀着墙头,看着这偶然发生的一切,诗人瘫坐在地上喘着气,仿佛刚才用了莫大的力气,他没敢再去井边看,仿佛担心幽深的水里有一双怒目瞪着他。“是他自己掉进去的,我可推不动他。”诗人对自己解释道。
诗人疯了,彻底地疯了,他在想要逃避的疯狂的现实中彻底疯了。
这里的人们排挤他、欺负他,因为他格格不入,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中感觉到抑郁,所以他成了环境的弃子,成了那个“被关禁闭”的弱者。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出受规训的个人--诗人。诗人虽然旁观了所有si者的死亡,但他才是在这种人性中,被战斗厮杀声包围的人。
难道这里只有诗人一个疯子吗?压迫他的“大哥”又何尝不是一个疯癫的人。理性通过一次预先为它安排好的对狂暴的疯癫的胜利,实行着绝对统治,是理性秩序对个体非理性自由的扼杀。
可是诗人又是真的疯了吗?他的言谈举止依旧有着自己的逻辑和目的,他只是不容易被人所理解,所以在唯利是图的权力现实中显得痴傻。
这里有谁是不疯的吗?所谓的“疯癫”是不是只是人们强加在“少数人”身上的标记呢?他们标榜着自己为“文明”,却标记他者是“疯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疯癫”?疯癫是作为一种非理性的体验而存在的,因为人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理性,人的非理性的合理性为疯癫提供了依据,所以对于人的疯癫是值得肯定的。疯癫是人的本性,因此压制疯癫就是在社会中权力等一切外在力量对于人本性的压制和监视,只有解放疯癫才是解放人性。但这里的人都已难以预料的方式走向了灭亡,是否预示着他们都是疯癫的,而疯癫使人走向灭亡?
正因为人们出于这种疯癫,用一种至高无上的理性所支配的行动把自己的邻人隔离和禁闭起来,用一种非疯癫的冷酷的语言相互交流和相互承认。也就是说,理性对疯癫的压制也恰恰正是“另一种疯癫”,正如帕斯卡所言:“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使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
这里的人们都是疯子。
疯癫并非一种真实的存在,而只是一种历史的人为性认识,这种认识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呈现出不同的样态。没有文明也就没有疯癫,我们所知的疯癫是被文明构建的,而反过来,没有疯癫也就没有文明,我们体验着的文明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构建起来的。
七、si亡的实践
诗人呆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好像明白过来此地不宜久留,急忙爬起来,打开院子门跑出来,然后发现我和老A居然在“看墙角”,我从老A头上跳下来,正要解释,诗人却像是见了什么鬼怪似的,仿佛从刚才的si亡实践中受到了极大惊吓,高呼着:“不是我,不是我!”见我们靠近他,又改口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试着安抚道:“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对不对?”
“对。”他疯狂点头,却没有停下脚步,想要跑开。
我们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却开始害怕起来,开始不再相信理智,也不再相信人性,于是一步步后退。
“啊呀——”他飞奔着跑开,跑过了院子,跑过了铁皮房废墟,跑过了扎着很多稻草人的麦田,跑过了搭着石桥的河边,跑到大路边上的峭壁旁,好像是这座山丘的边缘。
这次,诗人站在峭壁边上,换他主动向我们提问:“我还能解救自己吗?”或者此前他目睹的一切都在此刻爆发开来,就像弗洛伊德所说:“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恶的方式卷土重来。你压抑了人性,却骗不了自己。”之前他太过冷静,此时绝望、失落和恐惧将诗人包围,所以他由此追问。
我突然想到,叔本华的悲观主义说,本体上的孤独和悲观都是不可解救的。因此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A也没有。
但老A却又问他:“是什么让这些既是死者又是凶手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奔赴死亡?”他居然问一个疯子这样的问题,他居然指望一个疯子能给出答案,在这里,经验性已经失灵,理解纯粹靠“悟性”。
“成长在畸形人文生态下的我们这代人都是病人,只不过程度不一样,每个人都走向了不同的极端。”诗人解释道,算是对老A的回答。他对生命若有感悟,这种透过生si的感悟给了他极大的创作灵感,他在悬崖峭壁上做着最后的宣讲,他选择不用纸笔记下,而是把它们丢在风里。
“尽量不带杂念地去创作哪怕一次,对于人生也是重要的”。诗人希望自己可以无限接近那种纯粹。“年轻的时候无忧无虑,是因为死亡是遥不可及的,感觉你可以一直奔放下去,但你突然有一天发现,好像死亡并没有那么远。”他面对着我们,背对着悬崖峭壁,他回头望了望深不可测的峭壁绝岭,崖边的风吹起来他单薄破旧的衣襟。
“我们在改造世界,世界其实也正在改变我们,而后者往往为人类忽略。在这里,作为人类灵魂之王的没有目的的我,是人类保持其本色与本性的最后一块阵地了,一旦我失守,人类便会全盘瓦解——人不是人、我不是我。如同打猎的猎人,自己端起枪来,自己把自己打死了。以我看来,就是灵魂把我sha si——不是自sha而是另类的他sha。如果这样的话,人类悲剧的根子就是源于对我的无知,以及对思维的放纵乃至因狂妄而疯狂。”诗人说的“我”并不是指他自己,而是指每一个独立的主体,也就是每一个自我,每一个人。
我忽然明白了,诗人其实并不惧怕si亡,只是惧怕活着,因为他活着的体验实在算不上好,但有个问题是,不想活了,是否就该去si呢?人实则无所谓怕不怕si的问题,而是如何看待si、对待si尤其是怎样si的问题。不怕si,其实是认同怎样si,愿意接受si。
我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生命教育,对生命没有敬畏,不明白生命是伴随着si亡而来,无谓“生”则无谓“si”,无谓“无”则无谓“有”,认为si亡是生命中的变故,害怕变故,因此害怕si亡;却不曾想过,出生才是我们由si到生的第一重变故,我们si亡比我们活着的时间要久得多得多,比起活着,我们更习惯si亡。无数诗人、文人、哲人曾对si亡进行思考,发出追问,因此苏格拉底留下了一句名言:“哲学是死亡的实践”,对si的关注才是对生的珍视。
“在我们重新被禁锢之前,及时冲出这狭小的天地,这或许还包含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吧?可惜人们不相信我说的,没有人能理解我,人群不会相信我们这样的预言家,要想让预言变得有力量,就只能先把一部分变为现实。”诗人说道。
我大概猜到了他想干什么,继续问道:“你把什么变成了现实?你相不相信,你仍然可以选择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要奔向何方。卡里古拉的命运之手随时随地都会把我们攫住,把我们拽入它永不满足的戏弄中。我们的道路常常偏离我们的愿望,非常地莫名其妙且没有道理,但它最终会把我们引向我们看不见的目标。作为整体人类,在我们之前既没有露出我们所见到的那种恶魔般的狰狞面目,也没有建树过那种神明般的业绩。我相信我一生将毁于每一次厄运和变故的来袭,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坚定里等si真的再好不过了。”诗人从疯癫走向了迷茫,他仿佛也想要像那些si者一样实践一番。
风突然将他头上的铁锅吹掉了,铁锅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动着,仿佛是命运之轮,它冲向了峭壁之下的深渊里,仿佛这里每个人的命运,诗人惊慌失措地追着他视为生命的铁锅,也随着铁锅掉到了深渊之下。
我们无法阻止他,也无法挽救他。我和老A就看着他的身影追随着一口铁锅消失在眼前,为这个人的生命彷如儿戏一般感到惋惜,但又为他如愿而感到有些释然。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家不是,将我们与先人联系在一起的社会习俗不是,连死亡也不是;与那些被说出的话同样重要,我们会注意到什么不在那里了、什么消失了。时间对人类是冷漠的,唯有“此时此刻”对人类个体存在才有意义。
原来,世事无常的“无常”是指“所有事物最终会消散,即便是那些对我们来说似乎最永恒持久的东西”;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会停止。或许,荒诞混乱和失序,就是生命的意义。
八、荒诞的活着
我和老A重新回到了大路上,沿着大路就能走出这座迷失的山丘,我们所见到的人都si光了,或许也意味着我们即将结束在这里如梦境一般的一切。
无论怎样,这世界还是会好起来。哪怕我们身处这残忍暴行的深渊,带着黯然而破碎的灵魂,几乎像盲人一样来回摸索,仍然要有希望抬起头去仰望那些照耀过我们往日的星辰,我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些倒退不过是向前的旋律中的一个音符而已。我们终将会到达同一个目的地,所以不用着急。
这一段路仿佛理想的征程一样漫长而艰巨,我们埋头走着,见我不说话,老A主动开口道:“诗人北岛有句诗: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绝望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热情,给分开,给死亡,给昨天,给安寂。你不必因为生命的逝去而感到太难过,要不回去你再去一趟Greychen那里?”
我摇摇头,我认为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去了,老A破天荒地话多:“或许你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可我要告诉你,荒诞产生于人和世界两者分离的裂痕中——荒诞既不单独地产生于人,也不单独地产生于世界,而是产生于两者的对立中。而人和世界的对立又恰恰表现为一种共存状态——人类社会。荒诞的存在以人为前提,荒诞是在人联系着的世界与人对立的过程中产生的,荒诞是人类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
他恰好说出了我的想法,他劝慰我,也是在说服他自己,我正好想到了陀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写的:这大地上太需要荒诞了。世界就建立在荒诞上面,没有它世上也许就会一无所有了。不接受荒诞,就会导致走向虚无。“荒诞”的意思就是是:人的理性与不合理的世界之间的对立所导致的内心冲突,而在冲突中我们要自己学会自洽--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或意义而活着。
那么面对荒诞的我们要如何活着?村里的人是否是因为找不到答案,所以才选择奔赴si亡、投入虚无?我想哲人们早就告诉了我们答案。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世界是荒诞的,人偶然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面对着瞬息万变、没有理性、没有秩序、纯粹偶然的、混乱的、不合理的客观外界,人感到处处受到限制、阻碍。在这茫茫的世界里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人只有感到恶心、呕吐。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哲思,之前总觉得这样的描述很夸张,但我在这山丘里经历过之后才明白了他所言,我们时常觉得其他人不知所谓,只是因为我们尚未经历过他们的经历罢了。
萨特还有一个命题,是“存在先于本质”。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着,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人不是别的东西,而仅仅是他自己行动的结果。“自为”决定了“自在”,人在这个世界上是自由的,人的行动选择是自由的,人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
“为什么你觉得需要对抗?我们能够对抗荒诞吗?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时,人的力量不是有限的吗?”我向老A提问道。
“我们对待世界的认识,在时间里得到叠加,而叠加的过程,就是从相信到怀疑再到相信…每个个体对自我的坚守,才让这个世界更丰富,才让那么多人构成的世界,出现了数不尽的可能。相信和怀疑,是真理的两端”。老A说道,“所以要有坚守、要有相信、也要有怀疑。”但我知道老A在面对打击时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逃避和自暴自弃,他没有继续他从前的理想,开侦探社也不过是一种折衷的做法,所以我才说他劝我也是在劝自己,他比我年长几岁,或许在经历上他更深有体会吧。
老A他能放下过去吗?而不是穿西装穿衬衫戴眼镜假装自己还有理想,假装自己还停留在那个医生律师教师投行的阶级,假装自己还有被他们重新接受的可能。“你对生活已经摆脱失望了吗?你决定要重新鼓起勇气去生活了?”我问他。
我们相遇的时候恰好都属于失意的时期,一蹶不振的状态让我们外出查案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摩擦也很多,我知道我们仍有默契,但是就是没有耐心去迎合其他人,去和这个世界讲和。那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以支柱,而这正表明你是活着的。”
“我和你认识了这么久,你好像有些变了。”我暗讽道。
“又或许你没能认识真正的我,我也是认识我自己不多,所以会有很多新的体验和感悟,”他继续说道,“加缪说,生活的意义在于追寻其毫无意义的勇气;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因此,在绝境处会生出另一种希冀,反正人总不能因为最终都要归于死亡,就在“此时此刻”放弃活着,也不能因为生活荒谬,就放弃反抗,荒诞是这个世界给人类的冰冷的现实,但反抗必须存在,因为反抗才是人生的意义。”
反抗?我没什么动力去反抗,我只会逆来顺受;我也很难接纳自己,所以也很难让别人接纳我,但很多东西,如果我不能坦然接受,那我要如何去面对和克服?如果我故意去反抗和克服会不会加重它们在我心里的阴影?
对于人类,对于生活,我始终心怀恐惧、胆战心惊。而对于自己身为人类一员、身处生活中的言行,我更是毫无自信,我总是畏难怕苦,总是将自己的烦恼埋藏心中,掩饰我的忧郁和敏感,伪装一副天真无邪的乐天模样,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搞笑的怪人。
但我也知道,荒诞是理性人类与无理世界碰撞的结果,人不能去试图解决该冲突,它是无法解决的,因为它是人类存在所假定的事实,解决它就意味着否认了我们最初的出发点--我们源于荒诞。即便是奔赴si亡,或者说自sha,不过是另一种尝试解决的行动。
无疑,这仿佛被推到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死角,接受荒诞就是接受死亡,拒绝荒诞就是接受一种悬崖边上的生活,人们只能生活“在令人晕眩的顶峰——这是诚实,其余都是诡计”。加缪所描述的令人晕眩的顶峰就是完全意识到自己存在着的这种经验,就像西西弗斯一样,面对着死亡以及生活中无意义的奋斗。
面对荒诞,我们必须“反叛”,加缪这一说法略有比喻意义,也就是刚才老A说的“反抗”。“反叛”就是意识到命运的毁灭性,虽本应服从却拒不服从。因而西西弗斯虽被判永远从事重复地推石头上山,且自己也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发现“构成其痛苦的清醒同时也圆满了他的胜利”。于是加缪说出了这样著名的话,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达到极致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就是活到了极致”。
不远处有一辆汽车朝我们开来,响了两声喇叭,停在了我们面前,原来是Brain他们,啊,我和老A已经走出了大路,走出了村子。“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我高兴地冲着他们道。Brain探出头来招呼道:“手机信号追踪啊。”老A摇摇手机回应他,原来他早做了准备。
“吉普车回头叫拖车来拉吧,反正我定位了,不会丢。”Brain招呼我们上车。Brain,小D,两人坐前面,我,老A,Benjamin,靓F坐后面,“挤一挤还能坐得下,还好我们够瘦。”靓F笑道,“你们不见的这段时间,他们都要急死了。”靓F的话仿佛我们只是走丢了一会儿。
我们从迷途中找回了自己,找回了生活的真谛,就只怕我还依旧陷在情绪内耗的死角里。脑海里突然蹦出辛波斯卡的这句诗:“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美丽吗?
“这次钓鱼露营没有好好玩,下一次我们再一起搞一个更大的团建吧。”我提议道。
我又要搬出那句无数次治愈我的话了,“一想到大家都会死,我就原谅了所有”,世界上很多东西对我们来说没有屁用,搞砸了弄坏了都没有任何关系,时针跳过零点,又是重复的一天。或许我们可以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多去试试。
“好啊!”大家一起应和道。
我们最终还是走出了这座迷失的山丘。
所有,在到达那个所有人都相同的终点前,在无数的纠结与矛盾中,可以尝试保持一种“命运说”的观点,既然大家结局都一样且注定发生,既然很多客观的困难无法避免,那更应该按照喜欢的方式过这一生,不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