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迪亚的故事
第一次见纳迪亚是在新生见面会后,同班同学聚在学校旁边的酒吧里,大家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些紧张而兴奋的神色。后来我慢慢意识到,这也是年轻的法国同学们第一次和外国人建立长期的社会关系。纳迪亚坐在我斜对面,及腰的茂盛黑色卷发,黑框眼睛下是一双温柔而深邃的大眼睛,脸庞看起来有些稚嫩。她面带亲切的微笑,说这里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
纳迪亚总是坐在教室后排,和其他几个和她之前同校的学生一起。本质我们都擅长隐蔽在人群后方,只是年龄使然,时间慢慢将我独自推向教室的前排。熟络之后我偶尔约她在家附近的图书馆学习,她总是热情地回应。一次我们约好一起完成某门课的作业,需要安装大型软件,我在帮她调整的时候注意到她电脑的菜单栏里有一个名叫“The Beauty of China”的软件,我们俩一起大笑,她没有解释什么。
她很少提到自己,无论家庭、想法、选择。我问询她意见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礼貌淡淡地说“Whatever you want”。我是通过很多块碎片慢慢拼凑起她的形状的,这其中又夹杂了很多命运的巧合,比如我们住的公寓相近,选了相似的课程,一同参加了同班同学有关“爱”的私人访谈。两个或多或少选择离群的人穿过礼貌疏离的重重包裹,慢慢熟悉起来。
一次放学后回程的地铁上,我问起她的手机屏保,是她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的合照。她带着一贯的笑意,但又多了谈起熟悉之人的温情,解释道这是她的双胞胎姐妹,现在在另一个城市半工半读。后来听她谈起两人的关系,她说这是世界上与她而言最紧密的联系。我感到有些羡慕。几个月之后我在交谈中才得知,除了她的双胞胎妹妹,她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我能想象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这么多孩子意味着什么:有时你会有同谋、指引或是跟班,有时你必须沉默、退让或是割舍。我和纳迪亚的寡言也许有相似之处。
圣诞节假期前我约纳迪亚出来见面,她计划去南部的祖父母家中和家人团聚。晚上我带她去了一家主营胡辣汤的中餐馆。在路上她问我餐厅是否提供素食——我知道她是某种程度上的素食主义者,但又并不十分严格,她从未向我清晰的解释过。我并没有太在意,心想中餐嘛,会有一些素食的选项。她突然告诉我她是穆斯林。尽管我已经经历过几次意想不到的“宗教出柜”时刻,但还是感到震惊:在几个月的相处中她从未提起过或是展示出任何信仰色彩。也许我的反应不太平静,她有些紧张地问我: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对吧?我说,当然,只是我还没能适应这个宗教多元的环境。新的认知让纳迪亚有那么一瞬间陌生起来,我需要将她和我脑海中有关穆斯林的先验知识结合起来,这花了一些时间。我开始满足我的好奇心,问她信仰来自于哪里,自身还是父母影响。这似乎是个艰难的问题,她想要坚定阐述她自身毫无保留的虔诚,但又带着一些无法忽视的迟疑。我不再追问,她才22岁,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拷问自己。
饭后从各自读的书聊起,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法国女孩和中国女孩一样,从小读《哈利波特》,青春期时开始陷入粉红色的少女幻想,那时我们都看《邻座的怪同学》和《好想告诉你》,高中时需要面对班里因性觉醒而表现奇怪的男同学。世界上没有无忧之地,到处充满了相似的困境和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