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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入灭前后

王路 2023-12-24 16:14:39 北京

（本文改编自《大智度论》卷2的一个故事。）

如来对淳陀说，吃了你这碗饭，我就不吃别的了。说罢，转头喊我：阿难，我身上开始不舒服了，我们赶紧走，到俱夷那竭国去。

经过一颗树时，如来停下，说肚子疼得难受。我扶着他去方便，如来便中带血。回到树下，如来让我把他的僧伽梨衣拿来，叠成四叠铺在地上，他得坐会儿，走不动了。

坐下后，如来说，阿难，我想喝水。我端起钵盂走向迦屈嗟河，看见商队的车乘正在渡河，截流而过。我空着钵回来说，如来，等一会儿吧。过了会儿，如来又说，阿难，给我接点水吧，我渴了。我说，五百车乘过河，十里之内，没有干净的水。如来说，不要紧，随便接一点就行，我渴得厉害。我只好又持钵过去。走到河边，水竟然是清澈的。

喝完水，如来说，修行四神足的人如果愿意，可以住寿一劫。我说，是啊，如来。我有点心不在焉，还在为河水的澄清惊讶。淳陀因为如来吃了他的饭拉肚子，很懊恼，如来安抚他说，供养那顿饭会有无量的福德。

停了会儿，如来又说，成就了四神足，可以住寿一劫，如来已经成就四神足。我说，您刚刚说过了，看天色好像要下雨，已经起风了。如来挣扎着起身，说继续走吧，到熙连河边的娑罗林去。

我去收僧伽梨衣。大风把僧伽梨衣刮到我脚下，踩了个脚印。我拎起僧衣抖了抖，拍掉灰尘，给如来披上。如来拄起杖，继续前行。一路默然。到娑罗林外，如来又说成就四神足可以住寿一劫。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今天有点啰嗦起来了。

见我没说话，如来命我到娑罗林里，看见孤伶伶的一双树，把底下打扫干净，安放好绳床。如来在绳床上躺好，叠起双足后，让我去城里告诉诸力士，说如来要于今日后夜入般涅槃，如果他们有疑问，就随意来问，不要不及相见而后悔。城里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来了。我想，要是每个人一一礼佛，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如来已经很疲倦了，就吩咐他们一家家来。

有个力士礼佛后，退住一面说，希望如来住寿一劫，不要般涅槃。如来说，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一切诸行，皆悉无常，恩爱合会，必归别离，就算住满一劫，还是要灭度，只要能忆念持诵经法，就和如来在世一样。

问讯的人都散去了。在娑罗双树间，如来北首而卧。星月渐渐显现。朗月接近中天的时候，黯淡了下来。我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伤悲，漂没在忧愁的苦海。

双树生出花来，堕到如来身上。如来问：你看见这树在不是季节的时候开出花来供养我了吗？我说看见了。诸天龙神八部从虚空落下曼陀罗花、大曼陀罗花、曼殊沙花、大曼殊沙花，又散落牛头旃檀等妙香，作出赞叹的伎乐。如来又问：你看见诸天八部在供养我吗？我说看见了。如来说，你要是想供养我报恩，不需要香花伎乐；护持净戒，读诵经典，思惟诸法妙义，就是对我的供养。

我追随如来二十五年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如来教法，更了解如来习惯，可我仍然没有断除世间贪忧。不过，也没有太多妨碍，我不觉得孤苦没有依凭。只是今晚有点例外。我第一次觉得站在不见底的深渊边缘。

阿泥卢豆长老来了。他朝我微微合掌作礼说，阿难，振作一点儿吧，别像个凡夫，法藏今后还得你来护持，去问问如来吧，看看他还有什么嘱咐的。

我说，该问什么呢？

阿泥卢豆长老说，他老人家灭度后，我们该依止谁？谁是导师？怎样和恶口车匿相处？教法该怎样开头？

我走到双树间，重复阿泥卢豆长老的话。如来说，无论现在，还是他离开后，都应该依止自己、依止法、不依止其余。以慧观身、受、心、法，除世间贪忧，就是依止自己、依止法、不依止其余。从今天起，别解脱戒就是导师，一切言行应依别解脱戒。可依照梵法调伏车匿比丘。经教开头应当说：如是我闻，一时……

如来嘱咐完，我劝他好好休息，就退到一边了。

已经过了中夜。有个外道梵志，一百二十岁的须跋陀，颤颤巍巍地来了。他说，我知道如来，但是没见过，听说他今夜要在娑罗林般涅槃，我想来看看。我怕他和如来辩论，就说如来四大不和，寝卧林中，身体剧痛，你不用见他了，不要障碍如来涅槃。须跋陀再三请求，我再三拒绝。

须跋陀站着，不舍得离开。我忽然听见如来微弱的声音说：不要阻拦我最后的弟子，让须跋陀过来吧，我想见见他。我说，如来，您需要休息。

如来坐起，说了个故事：无量劫前，在一片森林里，三面起了火，所有走兽只能从一面逃出，但这一面被大河拦住了。林中除了一只大身多力鹿，没有其他走兽能越过大河。大身多力鹿把前脚搭在彼岸，后脚落在林中，所有走兽都踩着它的脊背过河，它强忍着皮肉被撕扯踩踏，在支撑最后一个动物逃出火林后，脊背折断，堕水而死。

我默然，片刻，侧身让开。瘦小的须跋陀像个病兔子，一瘸一拐走向双树之间。

我悄悄来到河边，不知站了多久。忽然，河水开始逆流，大地震动，疾风暴发，黑云翻腾，恶雷闪电夹杂着冰雹堕下，星流穿袭过夜空，狮兽咆哮不止。一切草木、药树、花叶都从中间开裂了。须弥山王倾动，怒海扬波，山崖崩落，灰烟四起。世人啼哭，诸天忧愁。天女郁结哽咽，涕泪交流。有学圣者默然不乐。

而度越凡夫恩爱之河的阿罗汉，裂破了老死悲苦的债券，看见诸蕴牢笼的四大毒蛇，正通向永恒寂静的涅槃之城。他们各随心意，在山林间、流泉旁、溪谷中，处处舍身灭度。更有阿罗汉向虚空中飞腾而去，如雁王显示神力，让众人生起净信，而后灭度。

第四静虑以下，遍净天、光音天、梵众天、他化自在天、化乐天、兜率天、夜摩天、忉利天、四大王众天，所有天人都惊惧如来慧日的隐没、圣弟子解脱之光的熄灭、众生淫怒痴烈风的炽盛。无量智慧大海的莲华枯萎了，法树摧折，法云散灭。于是诸天齐下至南阎浮提，礼尊者大迦叶之足，说：大德，法船将破，法城将颓，法海将枯，法幢将倾，法灯将灭，当以大慈建立佛法！

大迦叶沉静如海，不起微波。良久，默然接受了诸天劝请。他跃上须弥山顶，敲起铜揵稚，说：如来弟子，若念如来，当报佛恩，莫入涅槃！

揵稚声和大迦叶的话，传遍了三千大千世界。有神力的圣弟子都来集会。大迦叶请他们先护持佛法，等经藏结集完毕，再随意入灭。一千人跟随大迦叶来到王舍城耆阇崛山，准备结集。阿阇世王送饭护持。

夏安居三个月，第一次说戒，大迦叶集合僧众，进入禅定。天眼观察后，他从定中起身，走入大众，将我牵出。他说，我们需要的是清净和合的僧众，是断除一切烦恼的阿罗汉，你没有资格在这里。

我惭愧悲泣。追随如来二十五年，我不曾受过今天的屈辱。如来真是慈悲。我说，我不是没有能力断尽烦恼成阿罗汉，只是依照佛法，阿罗汉不能供人驱使，我要事奉如来，才留了烦恼没断。

大迦叶说，你何止有烦恼，你更有罪！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如来听许女人出家？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出家会让正法五百年衰微？

我说，三世诸佛哪个不许女人出家？释迦如来就不该哀愍女人吗？

大迦叶说，如来要喝水，你为什么再三阻拦？我说，车轮把河水搅浑了。大迦叶说，如来没有神力让浑水变清吗？如来说了三遍，成就四神足可以住寿一劫，你为什么不劝如来住寿？

我说，当时受了魔的娆乱。

大迦叶说，你踩如来衣服，也是魔来娆乱？如来入灭后，你让女人观瞻他的生殖器，你是怎么想的！

大迦叶是个厌恶女人的长老，以前是修苦行的。我和女人关系不错。她们都很喜欢我。她们求我到如来面前劝说，听许她们出家，我就再三劝说，最后如来同意了。至于观瞻佛阴藏相，我是希望她们借此种下福德。

大迦叶长老要求我忏悔。我长跪合手，偏袒右肩，脱掉革履忏悔。忏悔完，他把我从阿罗汉众中逐出，让我在断尽烦恼之前不要再踏进山洞一步。说罢，关上了大门。

我被逐后，他们商议法藏的结集人选。阿泥卢豆长老说，长老舍利弗有个弟子憍梵波提，柔软和雅，心乐寂静，如今在天上尸利沙树园，可以差人请他来主持。大迦叶就命下坐比丘去请。比丘特意问大迦叶去了该怎么说，大迦叶说，你就说有重要的事，在南阎浮提集会，大迦叶等漏尽阿罗汉都来了，请他速来。

下坐比丘顶礼了众僧，右绕三匝，像金翅鸟飞腾到虚空中，来到尸利沙树园。顶礼后，请尊者憍梵波提下阎浮提，说有要事，已经集会了诸阿罗汉。憍梵波提双目炯炯，沉思了片刻说：没有斗诤聚讼，僧团会来喊我吗？没有人破僧吧？比丘说没有。憍梵波提说，是大师灭度了吧？

比丘说是。憍梵波提感慨，佛灭度得真快呀，我的和上舍利弗呢，现在在哪里？比丘说，舍利弗长老先于佛灭度了。憍梵波提说，大师和法将各自别离，摩诃目伽连呢？比丘说，也灭度了。憍梵波提说，佛法要散了，大人都走了，众生可怜，长老阿难在做什么？比丘说，长老阿难忧愁啼哭，迷闷倒错。

憍梵波提摇摇头说，大师已去，我还在尸沙利树园做什么？师父和大师都走了，我不能再回阎浮提了。说完，踊入虚空，通身放光，手摩日月，身上出火，焚烧了身体，又身下出水，分四道流下，到大迦叶所在之处，但听见水中传出声音：

憍梵波提稽首顶礼，

清净僧中第一大德，

如来灭度我亦随去，

如大象去象子亦随！

憍梵波提入灭后，僧众又商议结集人选。阿泥卢豆长老说，还有谁能像长老阿难那样事奉佛左右，又能诵持经教呢？由于阿泥卢豆长老的力荐，我成了结集经藏的主持。那天夜里，我断尽诸结，证得阿罗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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