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舞】与小强共处的日子
广东人吃饭前喜欢烫一下碗筷,尤其是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这让我想到山風蠱卦。风入山下,闭而不出,物腐生虫,是蛊的意象。
古人取字很妙,尽管眼睛看不到,但他们知道风里有虫子。用现代话讲,是微生物。蠱,就是微生物滋生在碗碟上的样子。
蛊卦说,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意思就是,开始之前和用餐之后,最好在水里过一下餐具,这样就不容易得痢疾。
刚来广州的时候不信这个邪,吃过的碗筷拖好久才洗。以为洗得很干净了,结果吃完下顿就跑茅。反复找原因,发现有可能是餐具不洁。痛定思痛,把碗盏搁锅里煮了半个钟。后来就没事了。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这锅有可能不是细菌的,而应该由蟑螂来背。我租住在一间城中村的五楼,按说不低了,可它们艺高虫胆大,上天入地,好像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水壶边和抽屉里是它们最喜欢待的地方,一个可以获取水源,一个可以隐蔽生殖。我不是没有动过杀心,好多次买菜的路上,会看到一个推着二八大杠的大爷在卖“蟑螂药、老鼠药……”,小喇叭叭叭的。可认真想想,还是算了。
主要还是因为,我住的房子没有门槛。铁皮门一道,底下豁然贯通。玻璃窗几页,完全莫得纱窗。单这两样,就比疫情期间的健康码管用多了,你杀它有什么用?
这时候,就会想起家乡的好。老家的黄土高原干燥、贫瘠、不打粮,小强不喜欢那样的地方,我从未在故土看到它们的踪迹。
要说门槛高的地方,还要数村里三圣寺的大雄宝殿,足有尺把高,连只耗子都进不去。据爷爷说,人民公社的时候,那是放全村公粮的地方。小时候跟着姑姑上殿礼佛,如果踩着门槛跳进去,是要被敲后脑勺的。
广州的城中村是没有门槛的,风能进,雨能进,农民工可以进,大学生也可以进,比《潜伏》里的天津站通透多了。那么小强可以进,壁虎自然也能进来。
有一次,我在墙上发现一些不明凝固体,有两粒大米那么长,绝对是某种动物的排泄物。大蟑螂!我不禁心头一凛。说实话,来广州之前,我是做过心理建设的。可面对随时可能出现在某处的巨型节肢动物,我也是惴惴不安的。
直到某天,我拿簸箕的时候,“咻”的一下,有个指长的小玩意儿跑了一下站定了,原来是只紫身青腹青脑袋的壁虎。五楼啊!它是怎么爬进来的?想了想,也对,人为财死,蜥为食亡。
上哔站一查壁虎的便便,还真是。它们总是先排一截白的,再排一截黑的。白的粘性强,可以把黑的粘在墙上,排得光明正大,像武松,“排便者,食蟑虎哥也!”
但也不是没碰见过大蟑螂。走在城中村致密的巷道里,很容易看到从三维变成平面的巨型蟑螂。通常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忙我的做的。
有天,我端起灶具想清理一下,差点没给丢掉。灶台上的小强足有两个指关节那么大,匍匐着一动不动。绝对是从窗台爬进来的。见势不妙,它才慢慢蜷到墙角。
不知道是不是受制于体型,这玩意儿也是个头越大,行动越迟缓。要是小个儿的,嗖嗖地早没影儿了。我稳住阵脚,赶紧找了张硬纸把它原道请了出去。关住窗户后,心情就跟大卫战胜哥利亚似的,又惊又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小强都有这只傻大个的好运。有次下班回家,发现挂在墙上的菜刀掉了下来。啐了一口劣质挂钩的商家,竟然发现掉下的挂钩背面粘着两只小强。
我瞅了瞅,它俩共十二只腿使出吃奶的劲儿猛蹬,像在晃一座铁板吊桥。可惜,这只挂钩承受不住一把菜刀的重量,但粘两只蟑螂却是绰绰有余。粘得那叫一个牢,贾瑞困住的时候好歹还能动动。这就是乱跑和偷吃的报应啊。
我也不理它们,过了一夜又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就活扭乱舞,看着滑稽。想着让其自生自灭,结果连着上了好几天班,还活得好好的。数日无水无粮,咋还饿不死呢?怪不得叫小强,确实够强。
干脆把它们放窗外,看看能抵过几天风吹日晒。后来忙开营生,就忘了。再一看,只剩几截断腿和残壳了。不知是被吃掉了,还是风干被吹散了。强是强,这罪确实也不好受。
床,是我和小强最后的边界。它们可以蹬桌子,钻抽屉,爬犄角,入鞋盒,但不能上床。好在我那穹庐一样的蚊帐守护着,它们从来没有冒犯过。
小强喜欢温暖、潮湿、阴暗且拥有水源和食物的地方。所以要想尽可能少地看到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房屋的清洁和干燥。
为了这个,我被逼着养成了不少好习惯。随时随地打扫卫生,饭后立刻清洗锅具,定期晒被褥,食物要密封,水杯喝光光,从不攒垃圾……后来一发狠,连抽屉也扔了。自此以后,虽然门户大开,四季敞风,小强也少了很多,让我甚感欣慰。
最近天凉了,它们愈发不活跃了,小个子也呆呆的。发热的路由器和光猫成了它们最喜欢的地方,设备上和周围的地板上有很多“黑砂糖”。这是它们区别于壁虎的地方——不讲究。
我一震路由器,就会有一只小强跑出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就算地动山摇,过段时间,它准又会钻回去,路由器都快成蛊罐了!
暗骂一句:最冷的那几天,我还冻得瑟瑟发抖,你倒会找好去处!后来瞅准时机,把它扫地出门了。
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吴站长的经典语录:“在我们眼睛里啊,他们是小人物。在国防部的眼睛里,我们就是个小人物。都会有这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