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霍费尔《伦理学》笔记
选用的是商务2017年,120周年纪念精装本。图书馆里只发现这本,所以就用它了。页码按照此版标注。
很久没发现这种能让自己兴奋的书了,每一句话都精彩至极。
一、神的爱和世界的瓦解
【11-14】
对神的爱被破坏了。原因在于我们知道了神的秘密。这种知道是不应该的。我们知道了,神对我们的爱,并不是在我知道这一秘密之前那般无来由地自然。我们知道了,他对我们的爱,是他的选择的结果,他的心里有不爱我们的选项。他是选择了来爱我们,而不是如同与我们一体,同我们一起出现的伙伴一样,自然地与我们相爱。于是我们一方面发现,这种爱是“虚假”的,因为它不是自然的,这对于完美的自然来说,就是残缺,而残缺就是虚假。我们又发现,我们自己是“不值得”这种爱的,神可以不选择,但他仍然选择了我们,我们没有什么东西配得上这种选择。于是我们不理解他,也不理解他的爱,我们开始害怕他,也害怕他的爱。我们分不清这种爱究竟是对我们的祝福,还是诅咒,因为我们不确定自己能配得上这种爱所要求的那决绝的相信。于是我们在害怕、痛苦和悲惨之中产生了对自己的凄凉的确信,原来我们能够同他一样地去选择,同他一样地有这种智慧。
【23-25】
善能生善,恶不生善。恶能生恶,善不生恶。
每一次论断的行为,都是对始祖背叛的回忆和重演。
对世界已然和解的确信,同世界自身无关。这确信本是要来动摇世界、推翻它里面一切建立起来的高塔的。
神带来的论断却是为了拯救,而不是如人那般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白自己,证明自己的善。
【33】
虽然人人生而无辜,但从始祖背叛的那一天起,罪就是世界的主人。人虽生而无辜,但却是会转变的。毋宁说人并没有保持自己善的自由,而只有堕落进罪中的自由。世界之恶的本质是欺骗,自我欺骗和互相欺骗,以及以权力为架构的对他人的强行欺骗。在世界恶对人类善的迫害之中,就有了我学的重要性。我学的目的,因此是尽量的维护人类善。这一目的首先是维护性的,它不可能创造善,以创造善为目的的,就是欺骗,就是世界之恶的爪牙和鹰犬,无论是否自知。其次它是尽量而为的,因为维护不可能做到那一种地步,即对于人类来说,他们在世界上可以完全没有不受恶的影响。这也非人力所能为,且从开始就是僭越性的愿望。而僭越的愿望一定会模糊善的本质,从而维护就要变成破坏。我们维护,并不是我们享受,不能用自己僭越的创造善的享受愿望,来强加于我们所要维护的对象。因此,所有维护行为,就都有其限度。维护者应是祝福者,而祝福者总是同那被祝福的保持着距离。
而我们为什么不去当祝福者,而要去当统管者,并将本来善的事情全部都弄颠倒?因为这世界的恶征服了我们,使我们不相信祝福和为他人的祈祷能够起作用。
人靠自己的力量做不成这事。虽然制度全是人造的,但人自己的力量却造不出好制度。神的死是人的善的基础,人在这一基础上才能够建立起维护善的制度。在制度的保护下,也许并非所有人都要知道神的牺牲这一历史事件。他们可以活得更自然些。但在这种自然的活着中,他们既没接触过恶,就必然会对世界的善意有一种体会。如果他们更敏感,就会对这种未曾谋面的善意怀有感谢之情。我感谢这世界是爱我的,为了回应这种爱,我也愿意维护这世界的善意,也愿意让他人也体会到并能够生活在这种善意中。这样的善的拓展,希望的生活,光明的生活,让人感谢和感动的生活,即是善的制度的全部所在。
神以死相我们表白的,他绝对牢靠的爱,就是这个善的制度的第一推动力,是让无一例外处在罪中的人类里,最初诞生出那些对罪感到难过和痛恨之人的推动力。最初只是一个人的死,最终则是整个世界的拯救。每一个人都参与到这两段之间的历史和历史的世界中,每一个人的救赎,都在于他自己成为这一链条中的一环,承担起传递这一希望,予他人以祝福,予善以美和创造的任务。
我们是今世的孤独者,我们是来世的爱恋者,我们是奇迹的传递者、世界的改变者。
【39】
我们对神的爱的回应,就是在自身中生成一种绝对和解意志。
【43】
神和人,两个位格,同一个心。(1)所有爱都是被动的,不是人主张爱,而是爱引导人。(2)所有纯粹的爱都是对神的爱的分有,因此是在得到之际同时含有感激的爱。(3)神的爱不是静止的,相反它催动人去行动。因此神的爱从根本上不同于慈悲这种情感。神的爱蕴含着对世界的已然和解的根本性确信。因此是完全是希望性的,富有着生命。
二、church and the world
【53-54】
这段话是对尼采的贵族精神的显白反对。市民的善虽然琐碎、低级甚至很多时候还参杂功利。但它并不是应该否定的对象,而且通过否定也没发找到或实现某种最终的善。反倒是在对市民的善的保护与转变的过程中,最终的善才成为现实,才在世界历史和现实的人类社会中展现自身和扩大自身。当人类要求以自己的力量去实现最终的善的时候,他就把一切都误解了。
三、作为塑造的伦理学
【68】
也是终于读懂了,“瞧这个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们看到那个作为证明的人。他所做到的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可以做到的,因为他是个人,是我们中的一员。彼拉多这话本来是让人瞧他的耻辱,但真正看了的人,看到的却是荣耀。
PS:不是尼采和现象学主义是一种特殊的Buddhism,而是Buddhism可以被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尼采和现象学主义。这是以✝️为中心,并从对事情的意义的判断上来说的,从事实的情况上来看的话就是相反的了。
【77】
这部分内容从灵性的探讨,转进到了对现实的分析。现实包括历史和区域两个维度。现实是唯一的,无论个人是否认识到,他们都生活在这个以神为主题的历史中,即使个人反对这一主题,或从来都未认识到这一主题,这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神的主题是从意义上来说的,也就是无论个人还是民族,它们的存在整体本身,作为世界和历史中的一个具有意义的事件,其意义就都要在神这一主题之下才能获得显现。除此之外,它们的意义就没法得到其他坚固的基础,并且因此必然要以虚无为最终归宿。神是一切意义的意义,是一切价值的价值。
直至今天的历史发展,已经将世界的一部分区域变成了神的形象获得显现的地方。其范围大概相同于他姨说的“威尔逊世界”。也就是彼此处在一个相互和平保障的体系中的那些社会的集合。朋霍费尔在这里就开启了神-地缘政治学的可能性。这个分析的方法可能是所有地缘政治学方法中最为正确的。它完全不是政治科学中的文化区域划分,而是对人类存在意义形态的完全估价。
✝️的政治是最温和的一种,它同所有的政治一样,会有失败者的产生,会有对人类的抑制作用。但是它要求失败者的只是非强制性的转变,这种要求实际只是一种期望。哪怕失败者拒绝转变,它也能在前者遵守基本的温和性规则的情况下,同他保持共同的生活。它所施加的惩罚,也同样是温和的。
【104-105】
对罪的真正消弭,是对过去的更新,也就是饶恕罪责。但这是一个极困难的问题。我们在什么程度上能够选择饶恕罪责呢?比如杀害亲人的仇恨能否被饶恕?现在的环境中,不用说这种仇恨,就是很小的过犯,在群众看来都是不能被饶恕的。这就取消了过犯的程度的差别。取消的原因,则是个人对体验残忍的欲望。在这种欲望的主导下,复仇也就失去了它本应具有的正义性,而单纯成了残忍了。
但是即使有程度差别的存在,那些最为严重的罪责,还是没发让人接受对它们的宽恕的。比如杀害亲人的仇恨,这看起来就必须通过报仇的方式来消解掉,才是符合正义和人性的。因为如果我不去报仇的话,这就意味着我对自己对亲人的爱并不足够重视,这是对这种爱的减损,因此也就不符合正义。
但是,作为对比的情况是,如果报仇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为了我自己受到的不公,这种理由一般却并不被人们认为是非常正义的。至少它并不是个人采取私自的手段进行复仇的非常正义的理由。
所以报仇的正义要以爱为衡量的尺度,而且必须是真实的、自然的爱,而不是虚假的、建构出来的爱。
唯独那种最大地破坏了我对他人之爱的罪恶,才是值得我报仇的。这似乎为我的复仇赋予了正义的性质,而且也能在世人中引起很大一部分的认可。
如果人对人的爱是最终的、绝对的价值,那么报仇在这种爱的情况下,就必定是完全正义的。而且,一个反对宽恕的理由常常是,我们没有资格代替那些受害的人,去宽恕加害于他们的人。
在我们这么想时,我们就将自己当作了受害者的法官,甚至主宰。因为我们不是在倾听受害者的意见,而是在把我们自己根据自己而做出的判断,当作受害者的判断。
正是在这个时候,复仇的逻辑中出现了不正义的因素。因为尽管我们可以说,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如同我们做出的判断那般想的,甚至事实可能也就的确是如此。但是在我们代替他们做决断的时候,我们仍然把自己凌驾于了他们之上。
在做出这种决断的时候,我们自己的意志就阻断了我们对受害者的爱的意志,这样爱的逻辑也在此终止了。
试想对于一个遭到了欺负的小孩子,一个有能力的大人对此会有两种意义不同的处理方式。一种是先去问问这个小孩子,了解他想要什么样的行动或补偿。另一种则是像自己的财产被人破坏了一般生气,当然不会去问财产怎样,而是要报复破坏者的行径。
真正发生的事情,往往介乎二者之间。如果那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们的第一反应中经常是同时混杂着对于属己之物遭破坏的气愤,以及对于那个小孩子受到的创伤的心疼与义愤。
前一种气氛并不来自于真实的爱,它的理由实际是自身,根据它做出的报复行动,正是世人一般所不赞同的那种。后一种义愤却是正义的,但所谓义愤,其目的是要使犯罪者服从正义,其意图在于正义的恢复,而不在于犯罪者自身。
因此在至亲被害这种事件中,上述混杂的两种爱,即自爱和真正对他人的关爱,往往是极端地混杂在一起的。这种情况下真正发生的是,我们以自爱出发,但却把关爱作为自己私自复仇的理由。可是关爱是并不要求复仇的。关爱甚至并不要求义愤。所以关爱、义愤和自爱与私愤就混杂在一起。
神的受死与复生,启示出的爱的正确的秩序,对我们的要求是将关爱放在自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