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的回顾
当然,许多人一定都无法忍受对夫妇、亲子这一有关“爱之圣地”作如此唯物主义的分析。然而在多数的社会之中,迄今为止维系家庭的要因都源自这种性统治/世代间统治的物质性利益。女性在这其中被迫负担着不公平的费用,而在世代间统治之下,女性又试图变为专制式的剥削者。特别是付出所有牺牲的单亲母子家庭中的母亲,大多会加强对孩子的统治支配。这是一种悲剧的循环,在父权制下被压迫的人去压迫更受压迫的人。---《父权制与资本主义》
一二月份在家,那时候我已经放弃跨专业学心理学专业,父母的游说动摇了我对于未来选择尚且迷茫的心——如果按他们的计划,毕业后考到家里的公务员或者编制,之后就是找对象,准备结婚生子,然后是尽赡养父母的义务。可是我心里还装着很多问题,对于各种事情我还都很陌生。生日前夕在家庭聚会时我回应哥哥对自己想要什么的询问,我朦胧而又动情地说出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这种心境的向往来。
我准备在毕业前尽快地谈恋爱,摸索着跟一个不同性别的人交朋友、日常接触。但是我不知道很多人不只是这么想,或者根本不这么想,或者只是有另外的目的存在(所以跟你认识)。我莽撞地穿梭在各种社交软件,看到被凝视的女性、身体的物化以及在疫情时暴露出来的被压抑的呼声。在县城里的家,一个照顾生病的老人的男生却能做出诱骗女生的事情。我调出铁锈一般、旧且钝重得发黑的蓝色,画里是暴风雨即将要抵达前的芦苇荡,野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肆虐生长,树下的秋千上一团冉冉的火焰。那是我最初对“性”的感知,它毫不温馨、浪漫,更像是革命前夕亦或是掩耳盗铃,只有鲜血和决堤的洪水、溃烂的河床,还有一群实习无所事事、试图买醉的人。
“滴答滴答,春天来啦,房子融化,机器长芽,黄莺恰恰,睫毛眨眨,想送她一辆花皮卡”。
故事可以这么发展。但那样的话他们也就加入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了:做一个实用主义者,放弃思考和诘问的权利,去解决每一个当下的问题。他们分明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却仍旧选择了那条注定无功而返的旅程。人的崇高正是来自这里。当夜晚降临,风景隐退,人会在徒劳的旅程中相遇并产生真正的精神联结——这是失落已久的人类之爱。虽然,这爱必将会经受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艰难地开始……正如人们在微弱的光线里笨拙地传递着毽子,却无奈毽子一次次从空中跌落。----《大象席地而坐》
回学校后迎来了实习,外地偏远地区的教务工作对我的吸引远远大过了毕业后要当教师的同学。和很多同学不一样的是,我喜欢这份工作本身,因为它的短暂性,带我脱离当下的环境和人群,遇到未知,以及缓解因爱的果实腐烂导致的苦涩郁闷。可是周转在不同的地方,用新伤掩盖旧疤就能疗愈失落了吗。期间有一段异地恋,总是无法被照顾到的情绪像是溃疡反复发作,不安全感像鱼刺一样卡在心脏上。有次生病,恐慌之际,跟需要层层审批的请假制度发生对立。比斗争更折磨人的是疾病本身。在合家欢乐、春暖花开渲染出的和谐里,也有飞沙走石、狼烟四起的角落,与上级、学生、朋友都曾有不和。柚子、橘子、桃子、雏鹰中间,一个夏冬代表着恒常的两极,尚无法解决的隐秘极端,无法退避三舍的自我和三观。哪怕听到寂静中聒噪的蝉鸣,也一并归为稚嫩、无知、狭隘的躁动。
跟隔壁班的同学、新舍友建立的友好关系,让朋友午休跑来我的床上睡觉。假期去郑州散心,想要见男友一面,跟他聊聊天。热爱书店。执着于出版,网购了考职业资格证的教材。有时和同事拉着行李箱回学校,路过一排粉色花树,像是小学生背着书包去旅行最后回到家的儿童综艺节目。有时设想假如没考入这所大学,更加眼疾手快地盲目读书,不务正业、格格不入的我也如彼得潘一样,故作天真、不切实际,只想享受人与人之间的爱和温情。但我在教育气氛浓郁的环境里浸润,以及母亲在某个时刻紧紧把我赶上“他们”眼中“正常”的轨道,我被驯服了。
我不想被这盛开的、铺张着所有颜色的陈列馆俘虏,我不要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这贪婪的、用鲜花伪装的燃烧的夏天。我要离开花边,走上地毯,脚下是坚实的柏油路,死亡就无法从地下爬上脚踝。我要像城里女人一样涂着红指甲坐火车,穿优雅的蜥蜴头皮鞋走在柏油路上,听鞋底啪嗒啪嗒地响,就像我两次进城看病时见到的那样。虽然我熟悉农民,但我无法认同贪婪的庄稼地的生活,无法与映在皮肤上的叶的绿色妥协。我知道,庄稼养育我,只是为了将来吃掉我,它时时处处都在提醒,我们只是未来的死亡陈列馆的候选人。----《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五月份回到学校,我早早完成论文,有段时间的生活就是看电影、逛公园、骑车兜风。答辩是我唯一一次站在台上满怀信心、语言流畅地进行公众演讲,我的研究课题是老舍的《四世同堂》中小文夫妇。为了把毕业后的工作落实,可以实现从经济到精神上的独立,经常深夜十二点独自坐上去往北京、郑州的火车。但每次面试出版编辑都不如人意,似乎结局已成,我还是不死心,逐渐采取迂回路线。好运的是,我被选入教育公司做宣传编辑。拍毕业照,上交资料,打包行李,爸爸妈妈把我送到火车站。我穿着他们给我买的新衣服,朝入站口跑,扭过头、扬着脸、挥手告别。在车厢上写信,称呼自己是勇敢的堂吉诃德,说小美人鱼为了王子愿意变成海上的泡沫。
“只能从一道缝隙看黄昏,是否会使它显得更动人,像谜一般被虔诚地叩问,我们逐渐在果核内委身,渴求从一滴水汲取养分,冀望用一粒沙喂养灵魂。”
如果我们把新闻比作可见光,这光经过三棱镜分析后的光谱是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波长逐渐由长到短,好像从消息到言论,修辞逐渐由消极到积极。新闻很像我们肉眼所能看到的光,而消息以前,言论以后的文体,如法律文书、文学作品等,有点类似可见光以外的红外线和紫外线。我们可以视而不见,它们已不是新闻文体,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内。 ----《总编手记:版面的故事》
很快我发现自己过去的语言表达方式限制了我,或者我,我的个性限制了我。文学、教育和新闻,没有一块是我的长板,那篇让我被选中的作文,与其说是别人的人情,不如说是我碰运气的结果。我认为自己的语言是坏掉的、发酸发臭的。收到第一笔工资立刻去换了住处,处在昌平更偏僻地方的公寓,像是偌大繁华的北京城的一个安乐窝。与和我一起进公司的女生成为亲密的朋友,喝酒,继续挥霍青春与大好时光,对自由持过于积极的态度。波西米亚式生活作风。开始写稿时,那堆垃圾让学新闻的同事嗤之以鼻,被当蠢货看待。太多批评全都指向——缺乏严格意义上的写作训练,逻辑混乱、自说自话、眼高手低地创造新形式。
有一种意见,认为隐居生活和种种宗教修炼,让晚年的塞林格逐渐脱离现实生活,以致写作日渐枯涩。持这种意见的人,大概都没有真正写过小说。对一个小说家而言,正如詹姆斯·乔伊斯和朱天文都看到的那样,最重要的生活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已完成,剩下的岁月,只是在观察,以及不停地咀嚼过往。塞林格的低产,我想应当视作其诚实面对内心和认识自我的结果,他已经写下他最想说的全部话语,他已经写下了他在一个精神苦闷时代里感受到的全部善与真,他不必再为了取悦任何人而滥用文字。----《爱欲与哀矜》
确实,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所以给我剩下的只有爱欲与哀矜。七月份朋友离开那家公司,而我依然干耗在电脑桌前。在新家的健身房健身,专注于管理身材,接二连三的男生送来花束。朋友回老家之后我又变成孤岛,谈了新的恋爱,却无法信任男人,于是以为只能跟女生在一起,但是只要进入恋爱关系好似就会不自在,如同被透明的屏障隔开。甚至试图相亲。公司陆续有人离开,谨小慎微的存在,如履薄冰到不求上进,感到力不从心。把病因归结于表面的制度和人。朋友走后感觉戴上面具,有闲言碎语说朋友后来在与公司针锋相对时要求辞退我。初尝孤独的滋味,下班回家,躺在沙发,不想思考,不想生活,一人吃饭凄凉。一方面被虚无、犹疑、苦闷透支着,一方面愈发亢奋、激昂。我执迷于运动,下班后泡在健身房里。七月末,我认识了林。
我无法确定我是否会//保留这个词:大地//是珀尔塞福涅的“家”吗?她是安居在家吗,可以想象的,//在神的床上吗?她是//无处为家吗?她//生来就是一个漂泊者吗,或者说//是她自己母亲的//一个存在的复制品,而不是//被因果律的概念致残?----《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次的需要》
在认识到恋爱已经无法成为走出围城的出口之后,我决定选择走向更轻的关系——友谊。林符合所有完美男友的想象,我们的相遇像是最开始吸引我的那种城市宣传片,一男一女在在大城市打拼,虽然同住在一栋楼上,但楼下楼上的他们从未产生过交集,直到有一天。就这样,我自以为掌握了与人相处的秘诀,在彼此保持独立和自由的前提下拉近彼此的距离,实际上关系也如预期的那般发展着,似乎心照不宣。公司没有裁掉我,但是无论是我对公司还是公司对我,都不如开始时热血衷肠。真相是“公司”只是个别人的意志。我上手做更为方便、简单的工作,渐渐觉得融入同事,而非与“公司”共鸣。八月风平浪静,甚至开始去上舞蹈课。那是我向往的城市生活。但是这对一些人来说不公平,总是会有人因为需求不被满足而蠢蠢欲动、布下陷阱。我开始觉得自己不配留在公司,事实上那些同事们比我更有资格,我无法正面面对同事的轻视、老板的施压。就像我逃避——爱情里的人总是为彼此牺牲了很多。我已经忘记理想是什么,苟且欢愉并身心和谐。在来时的列车上,在信里提醒自己:如果是为了虚荣心,如果只注重外在的光鲜亮丽,最后这一切都会变成灰尘泡沫。在不能承受生命之轻中,我忘记了这些,从事出版,做伴随过自己,也能陪伴他人的书,影响一些人。天造地设的缘分维持了一个月。
“看着窗外的光,分不清是路灯还是太阳,仔细搜索着自己的身体试着找出一道合理的伤。筑起了对快乐的心防,说什么也放不下。”
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美和一点财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爱情里的人需要占有彼此,这是某种证明,是合乎情理,是信任方式。而我之所以忽视它,是因为索取需要极大的勇气,首先你对自己有信心,其次你对爱情有信心,最后对两个人有信心。可惜我和林都在面对对方时自卑、怯懦却要强,又缺少对对方的肯定、认可和鼓励,于是都急着通过其它方式证明让自己恐惧的事情——我值得被爱。然而因为不会爱,我们走散了。我把这结果归结为自我,各自爱自己多一些,又归结为无法理解并信任对方的言行和为人。但我自己执拗地不肯低头的一个原因是,担忧重复母亲的婚姻命运,更忧虑的是,在脆弱时得不到安慰,只能无助、不停地抱怨。或许我们都是体制的受害者,但我只是想作为女人,争取和男人平等的权利。当上野千鹤子撕开了家庭中爱的共同体面纱之时,有人惊骇了。但看到的人无法回到洞穴把影子当真,除非变成瞎子,对一切都无所谓,因为眼下只有黑暗。
貌合神离的关系在试图拉近、幻想破灭的那一刻已成定局,眼睁睁看着那个在你心里最珍贵最不想失去的人消失,这次我觉得自己竭尽全力以至于再也没办法打起精神了。而在工作上证明自己的机会却来了,一块同事们难以应付的硬骨头,让我搞定但不允许露面,像是天方夜谭,又像是对我的愚弄。加班越来越多,但越来越感到位卑言轻。无意中看到有女生跟林进家门,若无其事地回去接着应付客户。有同事突然在某个无所事事的周末告知我自己她家附近有流浪猫,一半讨好作怪,一半幻想着小生命带给我情绪安慰,贸然带回家,跟林借了猫粮。请假带猫做检查,下班后回到家,猫在被褥上拉了屎。我无法克服对洁净几近强迫般的需要,不敢接触猫待过的任何地方,睡在桌板上。试图用同事教我训猫的方法叫它不要上床,但打屁股也不管用,直到它又一次上床我终于克制不住把它狠狠甩到地上,那一下用力之大把我自己也吓到了,小猫惊恐而又恼怒地看着我,那时候我从它眼里看到了恨意。睡眠不足和饮食不规律让我在崩溃的边缘,小猫和我的关系与我和母亲的关系如此像。这种情形让我不堪负重。像突然怀孕的单身女孩,我决定把它抛弃,送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一切都变得很糟糕。我觉得自己有很多罪,但没法忏悔,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逃跑,喜欢的人在楼上,咫尺天涯让我更加心碎。仅有的自尊心让我对于感情锱铢必较,对于利诱嗤之以鼻,对于羞辱报以冷漠,对于危险保持警觉。加班后的周末坐上男人的车去看电影,穿着白衬衫和红色伞裙骑车经过积水潭,次日又画着浓妆和某个大学生在回龙观散步。他们高深的艺术、哲学、心理世界我看不懂,也无心理解,只是觉得不间断的梦魇和眩晕感接连袭来,最后走投无路,我选择跳入一般的黑暗——离职。
羽毛似的安抚降解不了躁郁,我将自己糟糕不堪的情况真实告知,但是成了因工作分配时意见不合,争执中被投到脑门上的砖头。我从未在那个公司感受到过职场中的尊重,职场上的平等需要等量的付出换来,但是“来到这里真幸运”的感叹好像成了作为祭品摆上桌。我想要的所有场合下的平等都被不平等的男女关系跻身于外。你只是一个孩子,这句话被年长的男人说太多次以至于让我觉得恶心。我宁可去麦当劳当一个不会为自己感到羞惭和抱歉的服务员,也不想忍受所有的这些。这一切没办法说给林听,因为无法改变他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的事实,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心动了情也动了欲念,另一个人却突然将自己抽离出去。他只是不想爱你了,又或许是我爱的太多了。
一般来说我们注重知识的积累,而与知识相比,有一个更需要注意的那就是思维方法。我所说的思维方法,包括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包括判断和处理信息的能力等等,应该比知识更重要。我以前当制片人招人的时候,我给应聘的人讲我的想法,然后我就听你接哪句话的下茬儿。下茬儿接对了,说明你有悟性。我不在乎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不在乎你拥有什么文凭,而在乎你接受新东西的速度,在乎你能够在多长的时间内把握住事物的核心,也就是说我更在意你接受新信息的能力和接受新信息的方法。这是一个人的价值。记者不是学者,也不可能是全才,或者说,一个好记者不在于他知道什么,不在于他会背多少首唐诗,而在于他知道一个新概念需要多长时间,他能在多长时间内掌握运用。----《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
十月入秋,我反复发烧、感冒,林搬走。自由得无法无天,关系依旧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事情。但是之前的经历让我忌惮,变得对外界的人、环境恐惧,当我在地铁上、大街上、餐厅,会感觉人群中有一只看不到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我。离开公司后我认识到自己应该回到最初的目标上,然而应聘出版公司总是卡在笔试上。我试图通过撰稿增加收入,但因懒散作罢。也在考研,胡乱地看书,但是没有明确的计划。在生活上我习惯随心所欲,尽管觉得不安。有时出门逛书店、参加各种的面试、吃药、做饭、偶尔找人出去看电影。更多时候,只是在网上跟人分享日常,闲聊也成了在无亲友的城市里的慰藉。失业后的我蜗居一段时间,对人生以及能够左右自己的人和事持更加谨慎、怀疑的态度,像株仙人掌球。十一月份身心健康每况愈下,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难以适应寒冷干燥的天气,想要等房租到期直接去上海,以为换个城市可以改善人际关系,有良好的氛围。去了之前着迷过的民谣歌手开的酒吧,当作告别“做梦”,然而发现那里也换了招牌,穿着睡衣坐在霓虹客厅和一个人喝酒,聊得很开心。一起听了首歌,在回家的出租车后座上接吻,把他送回去后,我到家开始翻看两人的自拍,感到这是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身体存在像符号一样暗淡了,外表的美丑被虚化成像素网格,家成为一个安全岛屿,原则像浮标一样标识出灯塔的方向,而真正的美不容亵渎。
因为我们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脱离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我们脱离生活甚至达到如此程度,以致有时候竟对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产生了某种厌恶,因此当别人向我们提到它时,我们就会无法忍受。须知,我们竟然发展到几乎把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当作劳动,几乎当作了职业,而且我们大家都暗暗同意,还是照书本行事更好一些。可我们有时为什么要胡折腾,为什么要瞎胡闹,为什么要乱请求呢?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们瞎胡闹的要求得到贯彻执行,那我们就将会更糟。唔,你们就试试看吧,唔,比方说,给我们更多的独立自主,放开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双手,拓展我们的活动空间,减少对我们的管束,于是,我们……我敢保证:我们就会立即请求重返管束的状态之中。----《地下室手记》
我依然参加一些面试,在书店问前台是否招人。后来再去做出版的笔试已经不报希望,认识到自己在专业和思想上水平不足。我问负责艺文的女主编,如何成为一名编辑,主编给了几个建议,临走前说,今天是周一,街上人也不是那么拥挤,出去逛逛吧。那次不抱希望的面试,被我当作北京最后一次的面试,让我猛然间认识到,我对出版的设想并非出于人生发展全面的考量,它难道不是过去十八年小镇生活中藏在书本里逃避现实生活造成的结果吗?师范专业的学习并没有改变不当教师的想法,仍然恐惧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思考和表达清晰同步运作对我来说困难重重。我对出版、编辑的看法是理想化的,但在北京的各种传媒、文化公司面试,以及实际接触写稿、编辑工作后,暴露出自己各方面的问题。事实上再给自己一些独自学习、自我提升的时间也不可能好好利用,更不能够瞎猫碰上死耗子,有较为优质的公司递上橄榄枝。诚恳地说,我缺乏那种沉淀的毅力。而曾经乍现的灵感和奇思只是以自身为原点辐射到作品上的情感。
去上海的计划由于新的体验和启发搁置了。我试着弄明白让人流泪的是爱还是让人笑的是爱,但和一起在霓虹客厅喝过酒的人成为了朋友,他陪伴我在北京又熬了一段时间。让我能够袒露心声,让我真正感受到心与心互通、彼此理解、面向未来的亲密。内心有了依托后,重振旗鼓的我陆续拿到两个工作的offer,并参加了培训,但对于能否重归职场并没有信心。我已经不再对都市白领有滤镜,我害怕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写稿、与人“实际交往”为零的状态。
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诚然,但如果一个人总是停下来审视自己的人生,那他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所以,自我审视只能在特定的时间节点发生,或者等到弥留之际才可以来一次全面的考查。我已经老了,因而希望能在才思还算敏捷的时候探讨一下“我是谁”的问题。像法国作家蒙田这样的人很富有智慧,参考他的经验,我觉得,如果只是囿于手头上的研究和反省,那么在这个问题上,也就是“自我考察”的工作中,不会走得太远,而只可能通向虚妄的结果。只有日复一日不间断的脑力劳动,才可能认识自我,最有效的实现途径应该是写作。写作会产生著作,于是我就能通过著作来认识自己。但是,通过写作认识到的自我能真实反映出自我吗?----《我是谁?段义孚自传》
十二月底,我又来到了亮马桥,面试一份教师工作,笔试很顺利。附近有德国学校的学生外出,我在队伍后面看着他们暗自欢喜。晚上走过湿雪纷飞的十字路口,路灯下的雪花让我想到他在视频通话里给我看的雪,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确定关系,而他就像是漫漫长河中和我一同乘船的客人,河岸终究需要自己前往。离职后曾经骑车来到亮马河,看到天上的灯像是宇宙星空,背对着它拍下一张照片,眼睛里泪光跟着银河一同闪烁。那时林已经在我的世界里彻底失踪了。
“你什么都没有说,野风惊扰我。三千里,偶然见过你;花园里,有裙翩舞起;灯光底,抖落了晨曦。”
最后,我当了教师,把换工作的事情告诉父母,回家参加了研招,和家人尽管哭着受着伤羁绊着。平安夜履行了去朋友的城市见一面的诺言,用草莓塔为我提前过了生日,夜里坐火车回北京的站台上,疲惫的旅人点燃一支香烟。
十二月三十一,生日这天,因为大四实习生的同事是我大学所在地的老乡,带着舍友来我的小小出租屋里一块吃了饭,跨年夜在生日歌中吹了蜡烛,零点时彼方朋友的电话打来,那头是喧嚷的烟花炮竹声,所有人都在互相说着新年快乐。
二零二三年从此正式告一段落,我好像从最小最不成熟的那个,依恋别人的人突然变成了别人的依傍,从年底逐渐在朋友圈抹去分享生活和自我表达的痕迹。没有年终总结,但这一年间经历了所有能称得上是跌落起伏、爱恨别离的事,不清楚自己是否走了弯路,因为年少轻狂时需要被满足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一些东西,但是,当你不知不觉度过好像是一无所有的、最艰难的时光后,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我依然能够骄傲地说出: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新的旅程开始了,目的地没有变。一切终究应该是以人为出发点的,但书的确照亮了我们,文化思想的绿洲、懵懵懂懂的出版编辑梦,需要更多打磨、肃正。谢谢我没有放弃自己,谢谢妈妈没有像抛弃猫一样抛弃我,谢谢19年的夏天她非要和我做朋友,谢谢每个不断地夸我漂亮、称赞我厨艺的朋友,谢谢无心施予善意、乐于助人的路人,谢谢教育实习基地里遇到的一群热情善良的孩子和同事,谢谢每个在我迷茫时与我无关但给我指点过的前辈和老师,也谢谢每个试图爱我的人,以及每个让我尝试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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