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偷偷写下:feel trapped,新的一年想要离开纽约,离开被困住的生活。 我离开了,用摔得稀巴烂的方式。
我度过了过山车一般的夏天。纽约伦敦阿姆斯特丹普罗旺斯上海。“关系”在三个月里飞速地生长凋零和演变。我时而像在溺水,时而又像在风中飘荡。过高的情感浓度让我难以呼吸,但我心里也清楚,part of me needs it,part of me has been seeking for it。
我结束了四年的relationship,获得了自由和轻盈,却也失去了“家”和高空飞行的降落伞;我又成了随机波动的孤魂野鬼,在茫茫宇宙间飘荡着寻找一片可以短暂休息的土地,缓慢重建自己的生活。
我重新回忆起了上海夏天的温度和湿度,遇见了蛰伏了六年才向我袭来的台风。爱情和梦境,都是大脑制造的海市蜃楼,你越想抓住它,它就会越快地被清醒吞噬。
台风过境后是久久散不去的乌云。

我找回了失去的家人,重新和张鹤建交,在伦敦的小公寓里和若溪玄远张鹤喝酒,迷迷糊糊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LA。曾经的朋友和恋人,在时间的魔法下最后都变成了家人。
我见到了八年没见的11并在见面的一小时内一起喝得烂醉,长大了的我们又在上海夜晚的街头暴走。见到了一些很久没见的朋友。见到了Mui Solax QYQ 袁璐。见到了雷画雨二蛋朱梦奇。甚至还见到了xqf。
去年new year resolution的第一条是“Talk more to friends, make connection.” 而去年一年真的收获了一些新的友谊。结交了新的朋友,也和旧的朋友建立了新的连接。疫情三年,我快要忘记了怎么交朋友,忘记了交朋友这个可能性,也快忘记了人与人之间面对面可以触碰的交流是多么可贵。
而我在所有关系的流转里,重新思考和理解“关系”,重新定义“爱”与“家”。

四月,我开始冥想和内观。坐在佛堂的地板上,初春的凉意隔着两层蒲垫渗进我的脚踝,过去散落在大脑里的种种关于生命的思考,突然被串成了一条线,又滑成了一个圆。 我曾花了漫长的时间理解和接受自己无可救药又独一无二的大脑,并以为我能够接受自己这残缺的大脑,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自我成长,就让它为所欲为地发疯,让我尽情地摆烂吧。但是内观训练让我意识到,自我是流动的,大脑也是可以改变的。
“我”,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名词啊。
我仍然情绪不稳定、丢三落四、三心二意、缺乏计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战战兢兢摇摆不定、自我否定自暴自弃又害怕来自别人的否定与拒绝……这些都是我,我彻底的完全的接受这样的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够改变。
我和时间都在永不停息地流动。

我重新开始弹琴,开始上bass课,第一次有人在弹琴的时候对我说“你很好”,对我说“你不要光顾着弹,认真听听你弹出来的声音。” And I listened. 时隔那么多年,我又重新感受到了最纯粹的音乐带来的快乐。我跨过了由“我没有天赋”和“我想要证明我可以”交织拧成的心坎, 发现自己还是深沉地毫无保留地发自内心地感恩世间有音乐。
我没有完成去年年初给自己设立的创作目标,一如既往地拖延,但回头看竟然也还是做了一些什么。和whiwhi写了月经小故事,做了workshop和小椅子;做了mundane symphony,追随网上流调报告来到大洋彼岸的小小城镇的小小的美发店里,一边洗头一边听洗头阿姐讲被误入方舱五十天的故事,感受难以表述的心灵震荡。阿姐是流调报告里的“病例34”。给whis做了一本小书,还在年末办了一场演出,重新找回了同样因为疫情而被自己遗忘的、搞一些奇奇怪怪行为艺术的瘾。
创作的焦虑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媒介/语言的痛苦仍然纠缠着我,我摆脱不了,但我也意识到,我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去创作,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媒介,不要overthink,不要自我否定,做了再说。

我又教了一年的书,变成了上课前一晚才开始备课的老油条。我看见了自己内心想要做一个healer的愿望和涌动,并且鬼使神差机缘巧合地开始给人算起了塔罗。没想到我放弃了心理咨询师的道路,却在另一条路上半路捡起了玄学。我被layoff,刚开始存的钱又被花光,过起了看电影都嫌贵不舍得去的日子。我写了很多的application,收到了几乎同样多的拒信。但相比上一次失业,我的焦虑似乎轻了一些。我不会再让找工作的失败定义我的价值和self-esteem (年终小结都快写完了才想到工作,可见它是多不重要)。但希望新的一年能早日找到工作摆脱经济困境,不要再过为了钱焦虑的日子。

2023年倒数第二天,我和一个刚认识的人喝networking咖啡,说到了2021和2022年在SH的经历,刚才还在尬聊的我们突然就同频了。聊了一会那两年各自的经历和不可言说,我们又说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虽然数理化成绩不咋地,我们却偏偏痴迷数学和物理理论,因为觉得它们“好美”。然后他说,他感到欣慰和庆幸,即使身处种种不可言说的漩涡,身边这些艺术家朋友们,都还在追寻“美”。 我突然想,平凡的我们还在追寻平凡的美,是不是就是对不可言之力的抵抗呢。我们创造美的东西,我们和路边擦肩而过的人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晚霞,看日落公园的大叔坐在长椅上给松鼠喂香飘飘瓜子,看bush terminal park藏在石头底下的螃蟹吐泡泡,看家里的盆栽又长出了嫩绿的新芽,听小猫咪趴在胸口呼噜呼噜;我们和咖啡馆里的陌生人一起为一只成功找到回家路的麻雀鼓掌,我们看倒映在水里的霓虹灯微微颤动,看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照耀纽约肮脏的街道,照耀阿姆斯特丹一言不发的运河,照耀黄兴公园里和我同岁的小树林,照耀普罗旺斯空无一人的麦田,照耀新墨西哥白茫茫的沙丘……我们淌着着温柔的粉红色划下沙坡。
即使在2023的结尾,我还在为远方的战火生气,为我们所处的糟糕的世界感到深深的绝望,也不能阻碍我抬头看一眼今天的晚霞,然后被它的美感动。
我一直说,去创作就是去抗争。但也许,去好好生活、去追寻去感受平凡的渺小的美,也是一种抗争。
2023过去了,一切都在转变和流动,我和爱人的关系,我和朋友的关系,我和家的关系,我和音乐的关系,我和工作的关系,我和世界的关系……我和我的关系。我感激所有的改变,感恩所有的连接。变化和连接,让我本没有意义的生命,仍有继续去往下一年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