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黄州寻找苏东坡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苏东坡在暮年时以自嘲的口吻对自己作的人生总结。自青年出眉山赴开封赶考开始,到最终病逝于常州止。苏东坡的一生如漂荡不定的水中之舟,总在被命运和时局的流波挟裹着,不停地颠沛流离于各地。或是游宦,或是贬谪。被贬谪到黄州惠州儋州这些宋朝时的荒远之地,正是苏东坡人生遭逢的低谷时期。而流放的行途,贬谪的生活却将苏东坡磨砺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黄州是苏东坡人生中被命运锻造的第一站。在黄州这四年零两个月的贬谪生活,将那个自负英才而又坚持政治己见的苏轼,磨砺成了一个性格豪放的文豪,有个性的书画家,随遇而安的流放客,善长烹肉,酿酒,煮茶的生活家等诸多身份的苏东坡。也可以说自黄州之后,世间才有了魅力非常的苏东坡。而世人似乎反而忘却了他的本名“苏轼”,常念及的多是他的别号“东坡居士”。千年以来,上自文坛宗师,下自乡野村夫无人不喜爱苏东坡。

人们用各自的人生命运去理解苏东坡的魅力。中国文脉庚续千年,不缺文豪,不可无魅力非常的苏东坡。如启功先生就曾将 同是文豪的白居易,李白与苏东坡作过比较后说:“香山不辞世故,青莲肯混江湖。天仙地仙太俗,真人唯我髯苏。”可见苏东坡的真诚潇洒、超凡脱俗的个性魅力着实与众不同。

这一千年来,苏东坡的魅力启发了无数文人墨客创作书画文章的灵感,也了给无数官员提供了治理城池的经验,更治愈了无数人在命运跌落到低谷时的灰暗期。林语堂将苏东坡的人生疏理后并作《苏东坡传》。其文本流露的是古今相映的才子对才子的仰慕。李一冰剖析苏东坡的命运后,写就《苏东坡新传》,以同历经过囹圄之灾的命运,跨越时空地去理解苏东坡。比起以才情的倾诉,我更喜欢对命运的解读,对人生真谛的感悟。世间万千。古今不同,但人际的悲欢离合是能通古今的。读了三遍《苏东坡新传》后,我对苏东坡的黄州时期甚为着迷,我觉得该去黄州实地走一走,去看看那个让苏东坡脱胎换骨的地方。
1 定惠院
一路风尘仆仆来到黄州的苏东坡,刚历劫百日冤狱后仍是惊魂未定。在定惠院安顿下来后,刚开始时整日闭门昏睡,惧见生人,闭谈时事。生怕因自己口无遮拦的直言,再遭致“莫须有”的罪名。待到人定夜深后,才走出定惠院,如孤鹤般游走于黄州城中,或拄着竹仗看人家庭院里的竹子,或透过萧索的桐树看悬于天际的清冷淡月,听寒鸦不止歇,感同身受地叹寂寞沙洲冷。或买些淡如水的薄酒,润润枯燥不安的喉咙。他那月夜中的形影孤只,也正是内心孤寂且无处安放的写照。

临江背山的黄州城区,呈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为避水患的需要,自古以来就将城池定在靠西北的坡岭上。定惠院是当年苏轼和长子苏迈父子到黄州时的落脚点。那个时代的定惠院的风物虽早已不存,但我们可从苏东坡在北宋元丰七年(即公元1084年)三月所作《记游定惠院》中的文字中见昔日风华。院东小山坡上有花枝繁茂的海棠一株,这本西蜀的花木,让在异乡的苏东坡遇蜀中风物,见故土风物默默地花开于异乡山谷,这不得不令敏感的苏东坡托物寓己。无论在是“雨日卧闻”,还是“烧烛对照”,苏东坡笔下的这株海棠,都映照的是苏东坡的内心世界。除了海棠,还有开白花的老枳树,“白花累累如珠,色香不凡”。虽院中主人不甚喜欢,准备伐去这枳树,但碍于苏东坡的面子,还是将这枳树还是留存了下来。即使走出阴影后的苏东坡后来搬出了定惠院,但仍在每年春日回到定惠院,如探访老朋友一样来看看那海棠和枳树。不知苏东坡在每年的探访时,是否感叹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出租车司机把我放在八一路的三叉路口,下车后不知该从何处开启行程的我,在路口徘徊几分钟后,我决定还是按苏东坡在黄州的行居轨迹,先去定惠院看看。今天的黄州老城区古物难寻,按史料所载:宋朝的黄州城址和格局在明朝时就已经有所变动。加之因近百年来的城建变迁,让即使是明清时期的古物,也大多数被淹没于历史洪流。在城区目之所及的建筑,也不过几十年的历史而已。即使不过就是历经短短几十年光阴的建筑,也已多是老旧不堪。
沿着八一路西行数步,拐进森泰路走到尽头,便是 定惠院路。如同中国大多数城市的老城区,黄州旧城区里也是现代小区和城中村芜杂混列。定惠路就在这新旧混杂的建筑中随地形逶迤东下。行走其间,有遇到在在人家门户边晒太阳的老人似瞑如寐,也可见在有人家窗台上挂晒的腊制鱼肉。巷子里的狗,一见有陌生人来便吠叫不止,杂树上跳动不止的猫啼叫几番,似乎是春音躁动。

冬日的定惠院路上不见海棠花开,更无从辨认是否种有枳树。在人户庭外的空地中种有腊梅几丛,疏枝浮动,馨香扑鼻。在错乱的建筑空隙中穿行于弯弯绕绕的巷子,这建筑的错乱更让游人误入迷津。我在心底实在不愿相信这就是苏东坡写下诸多绝妙文字的定惠院,但看见那立于一小区围墙下的“定惠院遗址”碑,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就是当年的定惠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