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学生怎么如此辛苦?
前两天给病倒在家的妹妹打电话,她说起南师大上学的女儿近来经常忙得人都找不到,元旦前夜试着和她视频通话,以为在和同学吃饭迎新年,想简单说两句,祝新年好。没想到女儿立刻接听,告诉妈妈自己一个人在实验室做实验,提取一种晶体。
女儿说起元旦连周末才三天假,一个同学还坐火车回家吃吃喝喝,略有不平和羡慕。妈妈开玩笑说她也可以买张火车票回家。她说试验没做完,元旦结束后就要开始期末考试,还有其他事要忙,不能回。妈妈安慰女儿,说这是她自己选择一条不轻松的道路,但努力会有回报。
我对妹妹说:“2023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实验室提取晶体,简直是居里夫人了!”妹妹感慨道:“现在的学生怎么如此辛苦!”
这外甥女我几年见一次,但她的辛苦我也是看在眼里。
她刚上初三那年,我十一回家探亲。妹夫开车带我们去吃酸菜鱼火锅,刚坐下来,她马上把背着的书包放上桌,拿着卷子开始做,一直做到凉菜端上来。
去年回苏州,她已经是南师大的大一学生。五一前坐高铁回家,我去火车站接她。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在人民路上,她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我说我比她差远了,手机上打英文和人聊天都觉得累。她说:“哦,我在编辑稿件,系刊马上要出新的一期。”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辛苦,但勤劳也许是一种文化基因。东汉时梁鸿写了首《五噫歌》,其中有一句“民之劬劳兮噫”,两千多年后还是如此。
quora上曾有人提了个问题:“中国人和美国人,谁更勤奋?”最高赞的回答来自一个在中国和美国都工作生活过的中年白人男性,他说:在我看来,两国都有勤奋的人,也有懒人,你问的问题不对。如果问题是“哪个国家的人更愿意面对困难和不适”,我觉得中国远远排在美国之前。
然后举例说明,他每次从中国回到美国,会发现好多人平时过得太舒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呼小叫,而在中国,人们干脏活累活,是因为不得不干,他们的优先考虑的不是舒适和方便,而是现实和必须。
有次看了个关于海外中餐馆的纪录片,其中有一家开在挪威的特罗姆瑟。老板从香港出国后一路辗转,最后把饭店开到了北极圈之内。采访服务员和后厨,一个本地挪威姑娘说老板人挺好,但也给我压力,希望我干活更快,中国人都很快,是不是?采访老板时,老板说这姑娘刚来应聘时只想一周干三天,而他自己全年无休,因为挪威人圣诞前平安夜在家吃饭,他才关门歇一天。
后来又看台湾拍的记录片《台湾食堂》,有一集拍了四家牛肉面馆。一位高雄左营的老板说当初开店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为了混口饭吃。采访者说如今生意好,是牛肉面大王了。老板笑道,哪有什么大王啦,还是混口饭吃。最近两年这条街开了四家牛肉面,已经关门了两家,这里是“一级战区”,一年到头他只休除夕一天。
我看了有点惭愧,人家混口饭吃还那么辛苦,我对着电脑坐上千美元一把的人体工学椅,有周末休息有年假,还学步古人感慨“案牍劳形”。
1993年,台湾人均GDP$11,257美元,日本$35,681,台湾不到日本的三分之一。30年后的2023年,台湾$33,907,日本$33,949,几乎完全相同。
《台湾食堂》拍摄于2013年,光影和人物都有点模糊。后来我好奇地查了一下这家牛肉面馆,还开着,现在每个周二休息。随后看日经新闻,有篇报道提到,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按美元计算,人均国民总收入(GNI)为12,608美元,接近世界银行规定的高收入国家标准(13,205美元以上)。
去年五月回国住在妹妹家,每天早上出门散步。一个周日清晨6点,和不少本地顾客一起守候在一家点心店前,等着白铁皮卷帘门吱吱嘎嘎地卷上去,要一碗头汤小馄饨,配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吃完出门一看,旁边一家生煎馒头店门口前已经停满了助动车,不少穿着亮色背心的外卖小哥进进出出。
后来跟我妈聊起此事,说现代人真辛苦,连星期天都起这么早。我妈笑道:这就是你爸的一辈子啊,已经退休了将近20年,每天早上拿着小电筒看手表,一到6点,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以前我和他同时起,现在稍微多睡会儿,但也不能多睡,如果我睡到7点的话,他肯定会来“笃笃笃”敲门……
“文化基因”是一种文学表述,一个人有怎样的工作精神,是决定于基因和环境,而文化基因其实一种环境。我外甥女元旦前夜一个人做试验,也许遗传了外公和爸爸的“勤奋基因”?而我妹妹安慰女儿“努力会有回报”,不正是常说的“天道酬勤”,一种外部环境。
美国人其实也这么想,也有这种外部环境。
Pew Reseach Center曾经发布一个世界经济研究报告,其中有一章的题目是:“因果关系:对勤奋工作和资本主义的信念。勤奋能带来成功吗?”(The Casualties: Faith in Hard Work and Capitalism. Does Hard Work Lead to Success?)一共统计了21个国家,其中13个国家有超过半数的人认为勤奋能带来成功,第一名是巴基斯坦,80%,第二名是美国,77%。有点意外的是中国和日本差不多,分别是45%和40%。
女儿上寄宿高中后,有一次开车过去看她,晚上去一家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的广式点心店。菜迟迟不上,她埋头看手机。我说啥小说真么好看,难得出来吃顿饭,多聊聊天。她抬头笑道:你想聊啥?不过我不是在看小说,我编辑的刊物收到了不少投稿,我在看一篇数学论文。
我听了有点吃惊,她在等上菜的间隙用手机看同学写的数学论文,比她大一岁的在中国的小表姐等上菜的间隙做卷子,在公交车上用手机编辑系刊。相隔万里,两个小女生怎么会这么像?
现在的学生怎么如此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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