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诗
孤独是记忆盘旋留下的蓝色小号
真理是喉头滚动吞咽的众口之言
信仰是仿写最后一跳的低俗小说
爱情是下潜冰封海底的心惊肉跳
女孩,圣洁的女孩
当所有人都是前人规则的玩具
请你挖掉我的眼
当所有人都是吹响号角的羊群
请你锯断我的腿
当每个人都是生命与生命的置换
我只想躺在你身边
我家里有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放满了秀美年轻时的照片。有一张她嵌在花团锦簇里,乌黑的发映衬着健康白皙的肌肤,弯弯的笑眼下是热烈的红唇;有一张她身穿蓝色的背心毛衣,下身是黑色的喇叭裤,她正在浇花,不知是摆拍还是抓拍,一切显得活力四射。还有一张她在参加朋友们的生日聚会,她身材很丰腴,脸颊也鼓鼓的,但是不影响她的魅力。这些照片已经发黄,有的还糊作一团,但是这些照片却透露出千禧年代的希望感。一种向上的勃勃生机。
可其实秀美14岁就去广州打工了,当的是别人家的保姆,照顾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为了防止秀美偷吃家里的水果零食,每次主人不在家时,就会把东西放到柜子里锁起来。当秀美发现这件事情时,一阵脸红,于是更卖力的去做家务。她走的时候,主人家很舍不得勤快的她。要给她涨工资,秀美摇摇头,她不想做一辈子保姆。
秀美总为自己只读到初中而自卑,她不敢离文字和知识太近,担忧会被别人嘲笑,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她只凭借勤劳和埋头苦干,获得了一份在政府当前台的工作,这对她来说已足够体面。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份工作,她为了爱情,摇摇头,跟着子文回了家乡。
已经是很多年过去,我来到广州,走过秀美记忆里的广州。
老家还有很多亲戚依然在广州打工,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住进了很偏僻的城中村里。这里的巷子弯弯绕绕,可供通行的路很窄很窄,甚至不能并排走路,抬头能看见天空的地方不算多,于是只能把内心封闭起来,蜷缩在有蟑螂的出租房间里。
但是这里是广州,哪怕是再小的地方,也有很多抹绿色。是地上的青苔,墙角从缝隙里钻出来的嫩芽,以及门前养的四季青。
我亲戚在这里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因为是乱七八糟的违规房屋建筑,所以几家人共用一个小开放式厨房和小卫生间。晾衣服的地方也晾着青菜,污水沟里也滋养着绿植。
他们人都很好,给我提供住宿,还有电瓶车,也做饭给我。
他们的生活在我心里却是不可想象的。太匮乏,又太拥挤。
他们经常打麻将,和不用上班的房东太太们打一个通宵,数额也很大,有时几千,有时几百。房东们不用工作就能有收入,而亲戚们有时候却可能输出去一个月的工资,不知这样的事是否也算入生活的意义之一。
我身边的很多人都挺喜欢打麻将的,将辛苦赚的钱在一张小方桌上依靠运气的驱使流转不停。夜以继日,维持着一个姿势,好似世间已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再能打动她们。
我决定去圣心大教堂转转。已经是十月金秋,广州依然热的令人不愉快,出门一小会就已汗流浃背。人挤着人,发丝尖擦着别人的脸颊,在漫长的等待里,我始终绷着心跳,怀着虔诚的心静默着。
我进到教堂后,人潮依然汹涌,我先找到板凳坐下,一抬头,我与耶稣的视线撞个正着。人声沸腾,有情侣在嬉笑,忙着自拍,有小孩在上蹿下跳,疑惑的看着墙壁上彩色的涂绘,有学生在啧啧称奇,教堂里走来走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我只听见,主教在广播里说:主佑平安。
在那一瞬间,我开始颤抖。我狼狈的向朋友解释我没有事情,我双手捂住脸,五官扭曲成一团,睫毛被打湿后黑压压的耷拉下来,每一条皱纹都抖动起来,层层叠叠交织,嘴唇的弧度依然向上,而眼尾向下压,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我忍不住呜咽,任漫天的悲伤袭击我,就在主的注视下。
透过阳光的玻璃折射出彩色的视线,密闭的空间埋藏黑暗的角落,挣扎的眼泪滴落隐匿在沸腾的人群,这一刻,抬头,眼前就是宇宙的尽头。
我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我被失败的爱情压弯了,一点一点,低头,直到额头能触碰到泥土,再深深陷落。
一直到坐上出租车,来到餐厅,菜一碟碟摆满桌子,我依然止不住的流泪,不停的擦拭着眼角,我语无伦次,手舞足蹈的向朋友描述我有多豁然,又有多迷茫,我的心,好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仁爱。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我来到这个太阳照常升起的世界里,先从血缘强硬与一些人牵扯一生,又在复杂的社会关系里寻觅与选择。我能主动做些什么,见证什么呢?
我在宿命里转啊转,看花开花谢,风起云涌,看亲密关系在手里破碎,看眼泪筑成一座桥,看我所珍视的化为执念,燃烧殆尽。
我绝对不愿意只飘飘摇摇,就从树梢跌落落叶堆里,惟愿乘风,掠过土地和河流,高山与沙漠,漂流四海。
贫困和潦倒不是我的命题,如果可以,我想去阿勒泰的夏牧场里放羊,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人类所有微小的情绪在肃穆的森林面前自觉消弭,无言相对那厚重的绿色与黑色,是一团化不开的墨绿深渊,吸引你前行,直到吞没你的影子。
高楼大厦不是我的归宿,如果可以,我想淹没在高架桥下盛放的三角梅里,鲜研的粉色如瀑布般流淌,一丝空袭不留的缝进我错乱的心跳里。高架桥上车流涌动,穿过桥洞被投射到地面的阳光方块健忽隐忽现,弹奏着梦中的钢琴曲。
如果可以,我想逃回山顶洞里,自此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