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演员
在剧组时,常见家长带着孩子接戏,燕郊的冬天,零下的温度,孩子们穿着夏装,抱着皮球,红着鼻子在户外打闹;好奇的路人缩起脖子,双手捂在衣兜里,在道具车旁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家长担心孩子着凉,抱紧孩子的羽绒服,身子往镜头前面挤,一副想要把孩子捞出来的样子。导演亲自上阵,轰油门,猛起步,急踩刹车。孩子们身影不见了,收音的喊OK,摄影的放下相机搓手,导演从车里探出头,说,这条不错,孩子们辛苦了,再跑跑,咱保一条。
就那天,夜里家长发信息联系我,说老师,孩子有点发烧,您那边有没有多余的感冒药?我说有,但要等一会儿。家长说,孩子现在浑身不舒服,我走不开,您能来我们房间送药吗?我回复没问题,赶紧穿衣出门,还好酒店附近有医院,赶紧去药房买了儿童感冒药,回去给了家长。

孩子在咳,家长也在咳,我的嗓子还哑着,真搞不懂我们是得了能传染的流感还是普通感冒。
家长让自家孩子当演员有多拼?曾经看过一个新闻,在横店,有家长为了让孩子进入剧组,答应某经纪公司的要求,花了几万块钱,得到一个角色,开拍那天才知道是站在主角背后抱着气球跑,摄影师还把背景半虚化了,孩子只剩红红绿绿一团虚影儿。
还有的家长带孩子加入培训班,花费大量金钱,学会几个跑哭笑的表演动作,最后培训班消失了,家长抱着孩子四处投诉无果。
更多家长在假期带着孩子看组讯,做演员卡,录表演视频,跑剧组,投简历,等面试,住廉价酒店,吃简易盒饭,拍完后继续奔波在找戏的路上。
从群众成为演员有几步要走?假设有个志向高远的普通群众想走上夏纳红毯,在没有影视院校专业背景,没有行业前辈提携的情况下,往往第一步得从群众演员做起。
群众演员也就是临时演员,是指饰演闲角如贩夫走卒、餐厅内食客和路人的演员。在国内有两大影视集中地,北京和横店。北京的群演拍摄多在郊区,比如燕郊,挨着廊坊那一带,那里生活成本低,有许多现成的取景地,例如酒店、公寓、洋房、各种摄影棚,给了租金,可以直接利用里面的场景拍摄,能减少许多置景工作,加快拍摄进度,降低拍摄成本。
横店影视城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是“中国好莱坞”,拥有百余座大型摄影棚,古装、年代、现当代影视拍摄场景两千多个,能支撑好几十个剧组在影视城内同时拍摄,是群演最集中的地方,为此有人专门拍摄了关于横店群演生活和工作的电影。
以前的群演要接到戏,得自己跑剧组,有的半夜蹲电影厂门口,等剧组开门,点卯报名;机灵点的去剧组入住的酒店询问,在剧组房间门口塞演员信息卡。
随着科技进步,智能手机的出现为交流提供便利,有了各种接戏群,有剧组开拍了,群头或者剧组的人会在群里发组讯,群演报名参加。
横店甚至成立了专门的演员公会,制定规章制度管理来自全国各地的演员,并且提供组讯。
总的来说,群演找到活儿干了,剧组解决了拍摄人员不足的问题,群头手握演员资源,上下一联系,把钱给赚了。
群演干的活儿有战场上奔跑跳跃的士兵,横七竖八的死尸,街头的路人,卖菜的小贩,饭店的食客,参加宴会的宾客等各种生活场景里的普通路人。
他们接到通知,赶去片场,守上一天,吃份盒饭,拍完戏能拿到一百多块钱的演出费用。
好看些的群演,比如身材高挑,脸型好,有可能选为前景群演,这类群演能够更加靠近镜头,与主演搭戏,听导演指挥,做出厌恶、嫌弃、欣喜的简单表情动作,再往后的演员,基本上被摄影机虚化,成为背景板。
群演想要更多的表现机会,说更多的台词,有更多的表演动作,挣更多的钱,就得通过自家努力,成为特约演员。
特约演员在剧组的待遇比一般群演要高出不少。比如我那时所在的剧组,特约演员可以专车接送,安排酒店房间入住,一般来说,普通群演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怎么晋升特约演员呢,在横店需要通过考试,考试有三关,一是说台词,台词得流利,普通话标准,随情绪有起伏变化;第二关是无实物表演,肢体语言假的跟真的一样;第三关是情景演绎,基本上是把前两者结合在一起,做一场类似话剧的表演。
成为特约演员后,身价就有了涨动,虽然跟知名演员比起来,还如沧海与一栗,但比普通群演翻了二倍不止,至少走在大街上,口渴了,不会在矿泉水与蜜雪冰城之间犹豫不决。
剧组里年龄跨度大,角色差异大的就数特约演员,比如男女主的孩子,老丈人,婆婆,还有气势汹汹的恶霸,地主,饭店打杂被欺负的小伙计,士兵甲乙丙,江湖郎中,管不住嘴的邻居阿姨,看热闹的大爷,扭转乾坤的神秘人,小偷,土匪,恶霸等等,他们要跟剧中主要角色对戏,出场次数虽说有限,但能串起场景,拍摄地位比较重要。
特约演员在剧组流动性很大,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群体,拍摄安排很容易出差错,影响拍摄进度。我在剧组时,每次看剧组通告,会把今日出场的特约演员勾选出来,方便出车接送,安排盒饭以及分配住宿。
相对应的普通群演,他们几乎由群头带队,统一到场,演完戏,吃完盒饭,如果没有戏份,各自回家休息,不需组里多做安排。
特约演员也不一定个个能用,比方有次剧组需要特约演员,饰演主演的祖爷爷,大半夜叫人来了,是个花白老头,外表清朗,有长辈风范,但台词和动作功底不行,不是忘词,就是肢体动作僵硬,导演下场示范几次,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尽如人意。
剧组的人决定换演员,于是叫我送老人回去,因为演的戏不过关,不能按照约定价钱给,最后发了个几十块钱的红包。事后一琢磨,送老人回去的车费二百多,可比拍摄费高多了。
群演,包括特约演员是要管饭的,由于群演的流动性,给订餐造成了很多不确定性,比方片场出现拖戏甚至甩戏,都会导致拍摄通告上的计划时间和实际产生冲突,原本订的盒饭数量和实际人数偏差大。
最多的一次,是把盒饭提前订好了,送餐小哥风驰电掣跑在路上,那天片场拍摄出奇顺利,临到盒饭送到前,群戏结束,群头把群演带走了。
看着一堆没吃完的食物,让我有了浪费的罪恶感,导演组的人看出了我那天情绪低落,都来劝我,说任何剧组的盒饭都会剩,这是正常现场,别往心里去。

剧组不紧不慢拍着戏,每日的餐食依旧估摸不准,无论考虑的多周全,计划的多详细,到了临头总会出现新情况,比方说有的人今天不舒服,不想吃饭;有的人这几天吃素,要自己解决吃食;还有的人吃腻盒饭了,叫上组里的几个好友,一起出门聚餐;当然也有猛吃海塞的时候,比如遇到转点频繁,许多人搬运工具,架设设备体能消耗大,一次得吃双份乃至更多。
餐订多了浪费食材,餐订少了,有人会饿着肚子干活没力气,甚至会激发矛盾,影响拍摄。综合考虑,每次订餐在一定区间内宜多不宜少,若有多的送给场地打扫卫生的阿姨,或者让群演回家时带回去给猫猫狗狗,总之要尽可能减少浪费。
除了特约演员,还有一部分演员比较特殊,他们统称替身演员,除了文替、武替这类为大家熟知的,还有马替,手替,臀替,乃至于裸替这类小众替身。
文替指的是剧组赶戏紧张,需要将主要角色的戏份分成两组同时拍摄时,一组演员在场,另一组拍带演员的远景或者全景、大背影,在不露面的前提下,找个外貌相近,个体等同的特约演员去扮演角色,把戏补全。
武替,大家最为熟知,成龙许多戏不需要武替,自己亲力亲为已经传为佳话。但许多的演员由于不是武行出身或专业运动员,身体底子弱,遇到高危拍摄时,没有专业技能很容易受伤,一旦出事故,不仅影响拍摄,还会对演员造成身体创伤,所以需要武替代为出镜。

武替的演员并非金刚不坏之躯,在片场挨打、火烧、烟熏、跳楼、潜水、撞车……凡此种种拍摄环节,由于动作不到位,或者防范措施出问题,容易出现事故,手脚骨折算轻的,有的人甚至丢了性命。他们的酬金高于一般群演,风险性让许多人望而生畏。
光替可不是指脱光衣服拍戏,是指在布景时,调整机位,角度,进行走位,所耗费的时间长,演员不能一直盯在现场,这时需要找身高体格差不多的人替为走位,站桩。他们的风险是最低的,但很枯燥,无聊,站的时间长了还费腿。
手替是指某些拍摄场景,比如题字画画,弹琴吹箫,做饭磨浆等,演员缺乏相关技能,拍出来动作僵硬或者浮夸不真实,这时需要专业能力强的人代为出镜,露出一双手表演动作,进行特写抓拍,后期剪辑时合在演员身上就行。
臀替从字面意思就能理解,比方场景里有人受伤了,要给屁股上药,主要演员不方便露出那块部位,这时需要找个演员牺牲一下,完成拍摄。

裸替比臀替暴露的部位更多,演员的牺牲也更大,有的后期拍完后,直接用特效,将演员的头嫁接到演员身上,拍裸体的人都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再说马替,马替就是指专业骑马演员代替角色进行纵马奔驰的动作展示,风险较高,技术得过硬,要是从马镫上摔下来,少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
把替身之路无限延伸,还有腰替、脚替、锁骨替、吻替、床替、跪替、滚替、饭替……挨个巴掌都有可能是替身代劳,在每一个你看不到演员面容的情节里,或许都隐藏着替身,他们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替演员完成不能完成或者能完成但不愿完成的动作。
也许是剧组不大的原因,我接触到的演员都没替身,接触人亲切随和,与剧组人吃同样的盒饭,坐同样的车——有大巴车就坐大巴车,没有大巴车也可以坐剧组临时调出来的设备车——人在车前坐,后面的设备哐啷啷响,就像随时要蹦到演员身上。
住宿跟剧组工作人员差不多档次,有的演员拍完出组了,有没用完的生活用品,例如自己买的大瓶矿泉水还会给剧组留下,方便他人。
有个演员饰演大反派,拍戏时见我没在片场,还会给我分享片场新闻,比如有人被抡了三个玻璃瓶;有人脑袋挨棒球棍,嘣血嘣了一地(道具瓶,血是人造血浆),有人被扇大耳刮子,躺地上嚎嚎大哭。他杀青那天可惨,被打,被踢,被几番羞辱,被当众打脸,被拖来拖去,形似癫狂,状若裸奔,大家都说精彩,甚至对反派起了同情心,我那天忙着去地铁站接几个特约演员,是以没看到,可惜,可惜。
演员若要吃起苦来,就没黄连什么事了。
有次绑戏,地下车库,消防管,没暖气,演员长衫细裤,绑了一个多小时,手上起了勒痕,完后手臂要破红,破红用人造血浆,血呼啦啦流了一地,导演吓到了,说搞得太暴力了,这可不兴播,过不了审的。
滚戏更多,演员哭哭啼啼,被人蹬来蹬去,在泥地滚一阵,起来时衣冠不整,衣裤埋汰,租来的服装全起皱,脏线团子一个接着一个。服装师心疼得不行,晚些找到我,让我帮着薅衣服上的线团子,薅到最后,还是无法还原,杀青后还服装扣了不少钱。
能够摸爬打滚,从群演一步步走上来的演员,除了挨打能摔不抱怨,演技也是历经打磨,浑然一体,例如哭戏,要哭便哭,一次不行,那就哭上两三次,只是越到最后,需要酝酿情绪的时间越长。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说话,在旁边等,时间一到,眼泪顺着眼角自自然然滑落下来,导演赶紧催促摄影,说快抓,快抓拍啊,特写,我要特写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