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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舍利子抬杠

王路 2024-01-14 17:55:22 北京

（本故事改编自《中阿含经》卷5、《大毗婆沙论》卷153、《四分律》卷11、卷18、卷53、《十诵律》卷2、《摩诃僧祇律》卷7等。）

我在僧团里名声烂透了。哪个群体都有负面典型，如来座下最负面的典型就是我。不是提婆达多。提婆达多是坏，但人家坏得优秀啊，人格魅力强。没一点儿本事，你还真的坏不了那么透。人家都说提婆达多是“苾刍见净行”，又是利根，戒又守得好。不像我，三天两头犯戒忏悔。我是最窝囊、最没出息，让人家都当笑话看的比丘。像你们，写研究论文，有几个人研究舍利子？大目揵连？没有吧。但是研究提婆达多的一窝蜂。《法华经》还有个提婆达多品，说他是善知识。哪里说过邬陀夷是善知识？

邬陀夷就是个小丑，烂得不能再烂了。净干些什么事？吃完饭在房间自慰、乞食揩女人的油、放火烧波斯匿王的鹿苑、趴女人耳朵上说法、看末利夫人裸体、丑得把孕妇吓流产、一屁股坐爆婴儿肠子……你说说，哪一件能上台面？不是我破罐子破摔，你要有这些履历，你也破罐子破摔。

我的价值就是给别人提供笑话。噢，别说，我还真有点儿价值。要不是我，比丘戒制定不了二百五十条。我的事人家当个笑话传，传完了说，可别像邬陀夷那样。这就是我的一辈子，最后死在粪坑里。

有一回，在胜林给孤独园，舍利子说，如果比丘成就戒定慧，今生就可以入灭尽定，如果证不了阿罗汉，死了会越过六欲天，生到上界天，照样可能入灭尽定。

他是对不少比丘说的。他是上座嘛，经常替如来说法。他一说法，大家都欢喜赞叹。但这一回，他说错了。生到上界，不能入灭尽定。

你们不要觉得我不学无术，成天就爱调戏妇女、让弟子打洗脚水，实际上，我也认真研究过阿毗达磨。一旦得灭尽定，至少是阿那含。灭尽定在非想非非想处，也就是有顶，如果你这辈子得灭尽定，下辈子，就会生到有顶。生到有顶，就不可能再入灭尽定了。灭尽定不起受蕴、想蕴、识蕴，无色界又没有色蕴，单独一个行蕴转是不可能的。可以五蕴转、四蕴转、二蕴转，不可能一蕴转、三蕴转。舍利子确实错了。

他很得意的样子，希望人家能有点反应。我站起来，对他合掌行礼说，尊者舍利子，比丘生到上界天，不可能入灭尽定。因为不存在一蕴转的有情。

说完，我四下看看。别人都挺惊讶，包括阿难。人人都知道我烂泥扶不上墙，没想到，我今天能跟长老舍利子切磋阿毗达磨，还能指出他的错误。

舍利子看了我一眼说，比丘成就戒定慧，今生可以入灭尽定，如果不证阿罗汉，死后生到上界，照样可能入灭尽定。

我有点愣了。他是没听懂我的话吗？于是我又重复一遍。虽然是重复，我还是先提他的名字并冠以尊者。而他压根儿不提我的名字。我是经常犯戒，但其他比丘见了我也会叫声“大德邬陀夷”，怎么你舍利子就不能叫？

他又完整重复一遍：比丘成就戒定慧，今生可以入灭尽定，如果不证阿罗汉，死后生到上界，照样可能入灭尽定。

这有点欺负人了。要是我说错了，你可以解释解释，你是上座，智慧第一，我笨，难道你就不能给我解释我哪里错了？还是说我不配让你解释？

我又仔细琢磨了一遍这里面的逻辑，确认自己没错。我想，舍利子应该是无法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于是我再次强调，绝不可能。

舍利弗起身走了。把我和所有比丘晾那儿了。

这就是认输了。我的问难他无法解释，又不愿意承认。舍利弗脾气大，任性惯了，我能理解。都说他是智慧第一，我看他是脾气第一。他不光对我这样，有一回他在说法，有比丘插了一句，他也是站起来就走。你是有能耐、有本事，但这样是不是有点目中无人了？除了如来就没人有资格跟你讨论？

过了会儿，我去了如来那儿，见舍利子也在。我礼拜完如来，刚坐下，舍利子又来了：比丘成就戒定慧，今生可以入灭尽定，如果不证阿罗汉果，下辈子生到上界天，照样可能入灭尽定。

闹半天，他刚才不解释，是想拿如来压我？想让我在如来面前出洋相？你就那么有把握你说的对？当着如来的面，我一字一顿地说，尊者舍利子，比丘生到上界天，绝对不可能入灭尽定。

如来没说话。舍利子是他最欣赏的弟子，而我受他呵责是家常便饭。如果舍利子说得对，如来怎么不说话呢？我瞅瞅舍利子。舍利子又重复一遍，跟之前一样，完全不解释，就是重复。我不怕他，也重复。他重复了三遍，我也重复三遍。如来还是没说话。

比丘们也都没有赞叹，没有表态。我就想，你们到底有没有判断？如果你们觉得舍利子对，就支持他，觉得他不对，就支持我。阿难这么多闻，不至于也不懂吧？但阿难也不表态。难道这些人平时听法后欢喜赞叹都是做样子吗？

如来终于开口了：邬陀夷，色界是不是上界？

我：是啊。

如来：你这个蠢货，不长眼睛！你有什么资格跟上座舍利子讨论甚深阿毗达磨？

我低下头。

如来又说：阿难，上座长老被人再三诘问，你怎么不制止？你没脑子呀，太不慈悲！

呵责完我和阿难，如来把舍利子的话原样重复一遍，回禅房打坐去了。

经过如来一骂，我算是明白了：舍利子说的是生色界，我之前想的是生无色界。这辈子得了灭尽定，没证阿罗汉，下辈子不一定生到有顶，因为可能退。我忘考虑退的情况了。唉，还是学艺不精！

不过也无所谓。我后来得了灭尽定，证了阿罗汉。虽说死在粪坑里不是那么体面，总归不会再流转受生。在这一点上，我也算没有比舍利子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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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4 19:04:34

王路 (北京)

公众号： i_wanglu 著作（近五年）：《红楼碧看》 https://book.doub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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