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只狗

我的第一只狗，是在0岁的时候，我失去它的时候，应该只有三岁。

严格的说，它不算我养的，只能说是我家养的。我出生的时候，它应该就在我家里了，它来的比我早。

在我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象。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来自小时候听我爸妈讲的故事。

在故事里，他是一直好狗。他有一身又亮又黄的毛，英俊帅气的身形。他聪明，能认识村里所有的人，还能从脚步声听出是我爸爸下班回来了。每次他拉屎，都只会跑到我们自己家地里拉，他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也很忠诚，小小的我喜欢把他的嘴巴掰开把我的手塞进去，他从来都不生气也不咬我。

长大以后的我，每次听到关于他的故事，都会像每一个小男孩一样，特别向往能有一只这样的狗。我很幸运能有这样一只狗，但我也不幸运，记不得跟他相处的日子。有点像我很有钱，但是却一分钱也不能花的窘迫感。

我三岁的时候，我的家从山里搬到了有楼房的村子里，我能回忆起的最早的画面，就是搬家那天，我坐在卡车里，努力伸出身子，看车后面拉着的家具有没有被我家的猪拱坏了。在这个画面里，我很确信，没有我家的狗。所以我很确定，我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他。

在我记忆里的另一个画面里，曾经有过一次遗憾。小小的我跟着我妈去赶集，路过一户人家，隔着篱笆门，我妈觉得那个人家拴着的狗，像是我家大黄狗。于是我妈就让我去喊他的名字，我害羞，又胆怯，终于还是没有喊。我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那只黄狗没有反应，我们就走了。我后来常常想，要是当时我喊了，也许他就答应了。我很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胆小，我也很羞愧，以我们的感情，为什么还不足以让我战胜我的胆小。

直到我长大了，生活已经跟山里和村里都没有关系，我才知道，我的遗憾可能并不必要，我才知道，我的大黄，可能去了哪里。

历史上说，1991年，在山东等地，出现了一批专门打狗的队伍，他们一个村又一个村把当地长得又大又漂亮的大狗都偷走，抓走，打走了。那些被抓走的狗，被做成了一万件狗皮大衣，运往苏联，换回了我们国家第一批进口的SU27战斗机。后来，我们的研发人员，又以su27为基础，研发出歼11，乃至歼20，建设了强大的人民空军。

当年，跟我家大黄一起失踪的，还有18万只狗。他们没有白死，他们都去了苏联，他们变成了翱翔在天空中的战斗机。

我有一些恍惚，有一瞬间，我好像看到我家的大黄被制成了大衣，正穿在一个俄罗斯粗人的身上，走在冰天雪地里，像是远离家乡打工的孩子，他有了新的朋友，也有了新的生活，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念山里的那个我，会不会想起我们家的土地在哪里。

但是有时候想起来，我又希望，真的是当年赶集碰上的那户人家偷走了大黄。希望是因为我没有去喊他的名字，所以他才找不回来了。我宁肯希望我的后悔是对的，我也不希望我的大黄去了苏联。至少想到他能活着，他可能还活了很久，我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想一想，我其实关于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在梦里，我应该见过他。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忘掉了很多事，也没什么原因，只是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些想不起来的事并不是消失了。偶尔他们出现在梦里，还让我们哭着醒来。我们是被记忆所塑造的，这些被遗忘的事情，并不是从此就无关了，他们其实已经变成了我们本身。就像大黄与SU27，一只狗与一只战斗机，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的怀念，在我的心里就有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