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匠》
白居易写《寄两银榼与裴侍郎因题两绝》之二“重用盐梅试洗看”自注:“银匠洗银,多以盐花梅浆也。”明时陶宗仪在《辍耕录·鎗金银法》 :“日晒后,角挑挑嵌所刻缝罅,以金簿或银簿,依银匠所用纸糊笼罩,置金银簿在内。”
苏州、潮州、徽州,每到一个地方,路过银店都会进去看看,店家一般古朴,木制门槛,折子戏一样的小轩窗。门口匠人自顾自地挥打锤头,埋头叮当,以最粗壮的手臂打出最精美的首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般,把银胚打成银叶或银箔,或者将粗糙的银条打磨一只银手镯。门前游人如织,年复一年,他从不观望,也不在乎,有缘的人看见他手中的雕花,自会驻足。
踏进门去,左顾右盼,像看博物馆。用银子打的酒杯,符纹复杂,似乎记载着歃血的盟誓。最喜欢元宝,沉甸甸的一锭,饱满圆厚,俗气可爱,小小一枚,放在掌心忍不住抛一抛。常见的银叶子会选择小巧的,有银杏叶、枫叶、小梧桐,捏着叶柄,脉络清晰可见,旋转起来要飘在空中,喜欢地上捡叶子的人,定对百年不枯的叶子爱不释手。银子打成的耳环,会镶上通透的玉,各有各的好看,精美有样子。
金器温暖灿灿,属于官家;银饰贴肤清冷,独属百姓。苗家嫁女,会花十多斤银子,置办一身银衣,银质角冠帽,蓝白衣裙,巧笑倩兮,环佩玲琅。银匠或喜好银器的人都通晓银子的习性,银是有生命的,初见时鲜亮,但极易氧化,在时间、雨水、汗泪中黯淡。生命力自有其节律,应该自我清醒地觉察生命力量的潮起潮落,然后有预感地安排人生事。小时候听《东风破》不明白什么叫“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现在耳机里再听见的时候一叹再叹写得真好。大概是说,要提前搬好板凳等昙花开落,漫不经心贪睡过去就只能扑一场空。心情好的时候,就该纷纷扬扬用力下雪。被酒神罚酒的时候,就该痛痛快快喝酒,疯疯癫癫吟游,斯斯文文扭扭捏捏,矜持不得。
屋檐下的银铃铛被风吹过,乐天在昏暗古原上忽然念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怀着那番心境,会不会在KTV里和沙宝亮蓦然啭喉高歌“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历经了长途跋涉后的我,豁然开朗,落英缤纷,肺部燃着一场大雪。酿酒、铸剑、烧窑制瓷,都是手艺活。我挑选了一件称心的手艺,一丝不苟、不问世事,任凭外面白云苍狗。容我做一个在月光下的银匠,日夜敲打我的句子,碾展得薄如蝉翼,在夜色下衬出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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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黎礼栗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8-15 19:5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