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用他国人
《容斋随笔》中有《秦国用他国人》一条:
“六国所用相,皆其宗族及国人,如齐之田忌、田婴、田文,韩之公仲、公叔,赵之奉阳、平阳君,魏王至以太子为相。独秦不然,其始与之谋国以开霸业者,魏人公孙鞅也,其他若楼缓赵人,张仪、魏冉、范雎皆魏人,蔡泽燕人,吕不韦韩人,李斯楚人,皆委国而听之不疑,卒之所以兼天下者,诸人之力也。”(转引自《秦汉官制史稿》第一章,人民出版社)
洪迈这一看法,精到。其实早在春秋前期的秦穆公时,秦国就大量使用外国士人如由余、丕豹、蹇叔、百里奚等。秦穆公殁后,此风中绝,至孝公时方才续上。
值得玩味的是,春秋时,秦国的霸业昙花一现于秦穆公时期,战国时期秦国之强,始自孝公用商鞅。秦国任用他国人,与秦国国势之盛衰,高度正相关。把秦国兼并天下的功劳完全归结为“诸人之力”,失之武断,但说这些人为秦国的一统大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当无疑异。
人才对于国家治理的重要性,不是秘密。真正能广纳天下人才为我所用的,七国之中,独有秦。山东六国为什么就不这么做呢?
魏国其实这么做过。魏文侯时期,魏国人才可谓群星璀璨,吴起、西门豹、乐羊、李克、翟璜、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战国前期魏国最强大,与此关系匪浅。然而在魏文侯后期,魏国的用人策略就开始趋于保守,魏文侯要选一位宰相,在翟璜与魏成之间,最后选择了宗室魏成,便是端倪。
赵、韩两国也是如此,即便宗亲以外的人才偶尔得到重用,如赵之蔺相如、李牧,韩之申不害,但国君最信任倚重的,还是宗亲。之所以如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这三个国家的发家史。魏、赵、韩的先人,起初都是晋国大臣、权臣,一步步壮大后三家分晋,列为诸侯。如此立国,当然会害怕他人“抄作业”,因此重用宗室,防范外人,是这三国的文化基因。
与之类似的还有田氏代齐后的齐国。齐国与三家不同之处在于,大概从立国以来,齐国的贵族势力、地方势力就很强,君主集权程度较低。燕国僻处北方,史料相对较少,但重用一次外臣“子之”,就酿成了子之之乱,让燕国元气大伤。
比较特殊的是楚国。楚国是最早实行县制的国家,这一制度极大地保证了楚国君主的权力,不用担心君主之位被外臣侵夺。但我怀疑,自楚庄王之后,楚国王室就有一条“家法”:令尹、司马之类的国之重任,必须由在位君主的至亲方能担任。这可能是“若敖氏之乱”的后遗症。
秦国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创伤,因此对于任用宗室以外乃至秦国以外的人才,没有心理障碍。
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中说,秦开创和确立的丞相制度,使得权力进一步集中。首先是丞相的权力比春秋时的三卿、六卿更集中,其次,更重要的是,“丞相的任免之权,完全操于王手,秦始皇之前的好几个秦王,想任命谁就任命谁,想废除谁就废除谁,毫无顾忌和阻碍”。秦王有如此权势,自然敢于引进、重用人才,而无需担心尾大不掉。
当然,秦国敢于重用他国人,不仅源于秦国集权专制程度高这一“制度优势”,也因为秦国文化落后,自己培养不出高素质人才,尤其是治国理政之才,不得不向山东六国的士人敞开官途。
孟子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秦国可能是七国中最不得民心的一个国家,他国之民都不愿意成为秦国治下之民。但在希望成为“仓中鼠”的士人如李斯之辈那里,秦国则是最好的淘金场。就战国时期的形势而言,“得人才者得天下”可能更为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