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文史 | 陈新代——王思任与九江

作者：陈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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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登载于《九江日报·长江周刊》，经作者授权转发全文。

王思任，字季重，小字金星，晚号谑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做过县令、主事、教授、侍郎、推官等官，但宦途并不很顺畅，屡仕屡黜。其实他在文学上颇负盛名，诗文书画，无一不精。特别是小品文，在晚明名家辈出的文坛上独树一帜。

明崇祯六年(1633)，他被任命为九江兵备道，官职四品，管辖范围含九江、南康、饶州三个府的军事。人们很奇怪，这么一个大文人，怎么会任起武职来。甚至他的上司也怀疑：“文人未必办兵事”。但过了一段时间去看，在他治理下的军务，如练兵如军纪还真有不少改观。

王思任在九江任兵备道头尾只有三年，但却为九江办了几件实事。

重修能仁寺宝塔

在其任职九江前十年即天启五年（1625），他的同年，也是九江兵备道的梁应泽派船把王思任接到九江来游历，安置在能仁寺住宿，他看到宝塔“塔颅攒树，半觉蓊繄，舍利无光，笔峰残缺”，一派残芜的景象，问梁应泽，梁缺乏应对，只能“喏喏”回答。

这次他自己任职兵备道，决定要修复这座历史悠久的宝塔，个人首先捐出“十五金”（15贯），又多方筹集资金，一番努力下，终于实现了修复能仁寺宝塔的愿望，完成后，写下了一篇《重修大能仁寺碑记》。此碑刻虽然后来毁失，但碑文却保留了下来。宝塔健存至今，（尽管后来清朝又进行过修缮），并成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王思任有着重要的贡献。

治理江湖盗贼猖獗

当时长江、鄱阳湖一带盗贼横行，杀人越货之事层出不断。王思任接任后，认为原来的防江防湖，分上中下三巡，失事出问题的地方，巡者可以推诿，责巡不如责守。改为分山界设兵，分兵船会哨，规划擒御之法。并将商船、民船各编字号，非编号船，即有疑踪。迂盗，民告兵船，则以炮为号，各炮相继传接，使之共知有盗，合同揖盗。擒拿则有赏格，盗贼则严刑处置。经此综合治理之后，盗贼猖獗的局面大为改观，江面湖面得以保安宁。

创作诗文丰富九江文化

王思任在任职前后，利用在九江和庐山的游历，写下了大量的詩、文，如小品文记∶《游庐山记》《重修庐山白鹤观记》《题庐山佛手崖募疏册记》《重修大能仁寺碑记》，又如大量的游庐山诗∶《留题东林寺》《入天池寺》《宿九奇庵》《游晒谷石》《访三叠泉》《太乙峰》《万寿寺》《宿棲贤》《蹑云桥》《白鹤观》《白鹿洞》《上五乳寺吊憨山》《开先瀑布》《简寂观》《柴桑桥》《陶里》《醉石》《文殊寺》《游石门》《宿石门》《啸桥》《刘遗民读书台》等等。其诗文从数量上来说，超过大家李白、苏轼。这些诗文，见载于古今志书和专著，堪称丰富了九江文化。

援战黃梅守九江

王思任在九江最大一次行动，就是援助黄梅解围和避免了在九江发生战祸，现据史料较详细地来再现这段历史。

崇祯八年（1635）正月，农民军髙迎祥、张献忠等率众东进，从荥阳打到凤阳，焚皇陵后，又从无为、潜山等地逼近黄梅武穴一带，黄梅仅只有兵卒五百人，府治蕲州远有数百里。派人去府求救，一请二请都没来，三请，送信的差人却被敌军俘虏。

没有办法，黄梅乡绅前大同巡抚石崑玉，已90岁，乃以泪渍墨，写书给九江兵备道王思任求救。这时，任江西巡抚的解学龙因战事吃紧，刚刚赶到九江。王思任将事向解汇报，解很犹豫，认为救黄梅未必有功，万一有失则易获罪。都司、都邑等文武将吏都有难色。

王思任说：“朝廷封疆，何分彼此？”又对解说：“在英山的这些贼人乘胜要来破黃梅，几万生命危在旦夕，我等读圣贤书，食朝廷俸禄，一江之隔，坐视其死，于心忍吗？”又说：“黄梅交界地孔垄，有数千烟火，都是江州百姓，即对江小池口，亦有千家。贼今日破黃梅，明早至孔垄，不到中午即可到小池口。今日救黄梅，也就是明日自救。”

解学龙答应下来。一会儿快报飞至，说敌军已到了江对岸。解失色，而门外众人则慌乱嘈杂。王思任高声叫道：“贼已逃矣。”众乃安定。王对解说：“据报，贼在对江是抢夺驴骡，说明他们的意图不是要渡江，所以必走了。”于是选定了把总袁斌为领兵先锋，按计划于二月初七发浔阳官兵一万渡江，王思任驻小池口作指挥，解学龙坐镇九江。

这时，黄梅县城中有个叫沐祖儿的人为敌军作内应，其余党徐三有数十人，在家煮猪头做饭，约定灯黑时吹号角即放火。但其踪迹被察觉，把总袁斌带兵赶到徐三家，揭开床上的被子，下面露出的都是兵器刀。袁斌即杀徐三，余党呼起，进行巷战。一时登屋飞瓦，短兵相接，互有伤杀。而袁斌奋力连杀七人，斩其首，悬之街，内应乃平。

至二鼓，北门城外聚集了数千敌军，袁斌下令守军静默寂声，沐祖儿潜入侦探，被抓。供出进攻的敌军由闯天星率领，带兵万余，欲来碎黃梅。这时敌军攻城甚急，袁斌安排百子炮二百杆，打开城门同时一放，官兵接着冲击，敌骑自相践踏，皆打着火把溃乱。袁斌等处在暗处攻明处的优势，追杀敌一百六十余人，其中一位穿红袍者，后来说就是首领闯天星。

第二天，黄梅县令饶台和九江把总袁斌斩杀了沐祖儿。此役原本敌军是定于初八日攻破黄梅，然后进行大会歺犒劳众人的，没想到九江发兵提前赶到，这真是兵机不可延缓一天，此为二月初九发生的事。敌军攻梅受挫，暂时退驻保井亭。用纸写下“吾取道湖广，与九江何干？吾得王某等生祭吾星主，不轻令若等死矣。” 又自作歌谣：“九江狗子狠，黄梅篱笆谨。枪儿快得慌，烟儿来得紧。”

隔日，有一少林僧和一壮年男，骑马刺探军情被擒，将其押到王思任和解学龙处，招供说：“本来我等破黄梅后，即打算会合老营，往承天去，如遇阻，则抢船入江西。” 得此信息后，解学龙命斩此两人。王思任私下对解说：“斩此两人有何益？等我来处理。”

牵往江边行刑时，王思任叫：“刀下留人！” 令松其绑，并给馒头酒肉压惊。这两人都是河南人，王能说多处地方语，遂以河南语对他们说：“我与你们同乡，救你们命，你们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答道：“寨主闯天星昨中炮死，今撼地雷接替他，原议要去扬州，有人说徽州富俗，想从江西杀过去，但无船渡马，故躭误在此。” 王说：“我放你们归，你们看到沿江兵勇，回去说与众人，莫犯我境。” 二人叩首，找了个机会，故意放二人逃去。

三天后，驻井亭的敌果渐撤，但其去向意图还没最后定。王思任又派人到庐山，取来二十张射虎窝弓（猎大兽毒夹），把它们暗布在一些要道上，敌兵马践踏者，血流入立死。又不见有官兵，不知怎回事，大惊，以为神鬼助。乃所有敌军都撤到英山去了。黄梅暂得以解围。

当时，农民军在江北势力还是很大，蕲州、广济、团风为躲避战乱的妇女，纷纷逃到江南来，日有数万。九江乡绅万嗣达上言解巡抚说：“不能任由这些人渡到江南来，一则这里的粮食不够吃，二则恐怕有奸细随之混进来。” 解听从了这话，下令江岸官兵不得任这些人上岸。以至于难民在江岸拥挤落水溺死了不少人。

王思任听到此消息，随即从孔垄撤回九江，叫停了这事。对万嗣达说：“难民投奔于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万说了上面的理由，并说：“这是非常时期，也是无奈何之举。” 王说：“传我令，妇女需徒步入城，捡查随身所带物品，但如有借此抢夺其物者斩。这些人如有城内认识的可以先入，余下的可在城外棚中暂住。”

解学龙想规定渡江者需自带粮米。王说：“仓卒之间，那能带米？” 解说：“米不足又怎么办？” 王说：“这个我已考虑到了，已经在月前就下了通知，向饶州借米三千石，向南康借米一千石。昨日得到报告，有的米已快运到了江边了。不要怕无粮米。即使贼兵过来，相持江上，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从德安到省运米，站站相传，有两天应该可到。” 解巡抚放下心来。

这时九江诸生又纷纷议论城防之事，有说众城门要塞掉几门而留一门的；有说城外钞关一带民居房应当拆去的；有说有些人家应当上庐山去自保的等等。解学龙问王思任：“九江的秀才为何如此惶惶？” 王说：“此秀才娘子见识也，不见渡江的都是妇女么。” 解笑说：“也是。那渡江的为什么都是妇女呢？” 王说：“贼兵行动还不是那样急，男子还舍不得他们的家，都在观望。让一些有牵累的先行。” 解认为是这情况。

对本城防御，王思任常半夜出查，步出城上，见到有睡觉的，即给鞭罚，对警觉勤奋者，给予奖励。又令凡入城者，都要携一石块到城上。犯罪较轻的，允许捡石块赎罪。如此，则城头上防御用的石块都成堆了。这时，饶州城外的民居已经被拆尽，还误传九江城被攻破了，不知九江实则泰然，民居片瓦未动。众人都认为要不是兵备道王思任，恐怕就“人逃米贵，兵不用命”，事情就不知是什么后果了。

不久，在英山的敌兵以攻破潜山的胜气，谋图报复在黄梅的失败，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黄梅一带又告急。正在这紧急关头，王思任却收到朝廷要对他进行“挂察”的处理（即停职审查），对这突然的打击，王经过多次升黜，将此看得很淡，即向解巡抚表示要纳节辞去。

而解一面极力上疏陈情，一面对王大力挽留，说：“先生不候命，是临阵规避也。” 百姓和士兵得知后，也纷纷情愿，有些士兵说：“道爷在，则水火愿赴，如走了则不愿当此兵。” 在大家的要求下，王思任不得已，以大局为重，乃复视事，把这个兵备道暂当下去。

英山那边敌兵得到这个消息，乃尽数撤去。黄梅之事平息之后，黄梅方面官民为感谢相助，以三百金酬谢解巡抚，以二百金酬谢王兵备道，被两人拒收。于是在县城北门外建了座报德祠，内左供奉解学龙，右供奉王思任。石昆玉(前巡抚)在祠中撰一副对联：“耀德宁分境，酬恩不计年”。当地老百姓还以民疏上报，“求以己邑隶之江州”，即要求将黄梅隶属九江，一时成为当时热门的话题。

但是，最后王思任还是罢职回去了故乡。而攻打黄梅的农民军，在崇祯八年四月，转而随主力部队西北穿过湖北，攻取汉中，朝平凉、凤翔方向去了。

清正廉明保持气节 王思任在九江做官期间，尽心尽职，清正廉明。据其自述：“在江州，不买一丝，不取一物，魚肉蔬果，具照时值立给。若以官票私取，即系诈伪，许不时辕门击鼓。郡邑俱奉法凛凛。”可惜的是，王思任任职只到崇祯八年（1635）末，即遭罢职，他回到南京，料理旧居归燕堂。九年后明朝灭亡，清兵入关，他又在南明小朝廷中任了一段时期职。顺治三年（1646），清兵攻破绍兴，他不入城，绝饮食，九月二十二日，卒于城南风林山中孤竹庵。保持了封建时代文人的气节。

对于这样一位在九江做过官，对九江有过贡献的历史名人，九江地方志，不论是《康熙九江府志》还是《同治九江府志》，或是《德化县志》，都没有他的传。现代出版的《九江历史名人》，上下两大本，包括本籍和外籍166位人士，亦无王思任的名字；但在他的家乡，《山阴县志》《绍兴府志》《浙江通志》都有他的传。特据了解的资料，写下以上文字，作为对这位在九江有贡献，真正的名人一个补阙吧。

陈新代（作者像）

【作者后记】王思任援战黄梅守九江事迹，九江地方志史无载，上述文章笔者主要依据王思任的《自述年谱》，佐以同治《黄梅县志》《明史》等相关史料撰写而成。王思任被誉为小品文（散文）大家，其《自述年谱》中许多事件亦有情节的描写，堪称自传中的报告文学。其驰援黄梅，《黄梅县志》上亦有所载。

援兵的人数，年谱上载“自浔阳起马，带领官兵一万前往”，县志上却载在九江求援“恳得标卒三百人”，差距太大。明朝正规军“九江卫”，标准建制也只有5600人，临时不可能把南康、饶州的地方兵士也调来援鄂。一万人有夸大。但应该不止300人，其派出了一位把总带兵，直接赶到了黄梅县城，自己又带兵在小池口设立了前进指挥所，300人不够与农民军周旋。很可能是分批过江援黄梅，人数约在几千。

在年谱中还有九江历史上跨江而治的具体记载，王思任说：“黄梅交界地曰孔垄，数千烟火，皆江州百姓也。即对江小池口，亦有千家。” 指出九江和黄梅分界在孔垄，明朝即是此格局，保持到清和民国未变，直到抗战前才从九江划出。至今，到孔垄去，有河水在此由北改向东急转弯，东面的称东港河，西面的称西港河，此河即是原界河，河上有座滩湖桥，河的北岸属湖北黄梅，南岸及东、西港河之间属原江西九江，离河不远一条小街，房屋上门牌的地名仍称“德化街”。

【读后记】陈老师文章中提到，王思任这位对九江有过贡献的历史名人的事迹，在九江地方志无记载，近代名人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而在他的家乡，却有他的传略。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不知道多少次，王思任是外地人，在九江做官，遗漏了也好理解，然而却有很多生长在九江的著名人物，我们依然没有传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名人与九江有关。

令人叹息……感谢陈老师多年来默默为九江文史做出的原创性奉献。

浔阳叙话：展示九江文化，讲述浔城故事，品鉴风俗滋味，漫记百态众生。